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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恭澍:“七十六号”内幕(1)

 江水澄秋 2023-07-20 发布于北京

一接触到“七十六号”这四个字,就会联想到恐怖、暴力与罪恶。在抗战后期的上海,有人提到“七十六号”,不是谈虎色变,也会闻而生厌。

“七十六号”早在汪伪政权开锣登场之前就已经存在了。所谓“七十六号”并非指的是上海公共租界越界筑路一带、极司非尔路门牌“七十六号”的这幢房子,而是说“七十六号”这幢房子里的牛鬼蛇神们正在上演的鬼把戏与恶作剧。

怎见得是先有“七十六号”,后有汪伪政权呢?从下列的时间表中,可见端倪:

民国二十七年(1938 )十二月二十九日,汪精卫在河内发表“艳电”,响应日本首相近卫声明,主张“和平”。

民国二十八年( 1939)二月十日(昭和十四年二月十日),日本参谋本部部副晴气庆胤少佐,奉日军参谋总长训令,支援以丁默邨、李士群为首的上海特务活动。

民国二十八年(1939)三月一日,晴气少佐在上海展开活动,并选定公共租界(越界筑路)极司非尔路七十六号为工作场所。

民国二十八年(1939)三月十五日,耗法币六万元将“七十六号”加以修茸,开始办公。并将先前分散于沪西各处之小据点,一并纳入。

民国二十八年(1939)三月二十一日,河内发生“汪案”。

民国二十八年(1939)四月二十五日,汪氏由河内转海防,搭日轮 “北光丸”由越南去上海。

民国二十八年(1939)二月十日,日本参谋本部以参谋总长名义训令参谋本部部副晴气庆胤少佐,交付任务如下:

一、大本营认定上海特工对策是工作之一环,对丁默邨等之特务活动,希予以实质之支持。

二、贵官在上海之任务为:

1.联络丁默邨,并支持其活动。

2.协力华中(中支)派遣军所执行之上海租界政策。

3. 整理土肥原机关之残余业务。

4. 配属冢本诚宪兵大尉及中岛信一少尉。

三、关于特务工作之援助与推进,应与丁默邨等紧密联络,其要点:

1. 一心一意设法遏止上海租界内策动的反日活动。特别注意尽可能不与上海各租界当局发生摩擦。

2. 不可逮捕与日本方面有关系的中国人。

3. 要与汪兆铭的和平运动合流。

4. 自三月份起,月支三十万元(中国法币),另发给手枪五百支、子弹五万发及炸药五百包。

晴气庆胤少佐接奉命令后,他虽然对于所负的任务诚惶诚恐,可是对于如何驾驭这批狂徒,却也自恃有钱有势。晴气追记往事道:

工作大纲是丁默邨、李士群不眠不休于二月草拟就,工作进度及经费支用大要如下:

1. 三月十五日以前,情报网之强化、行动队之编组、工作人员之训练全部完成。

2.“七十六号”之修缮改建,三月中旬全部办妥。工作上所必要之各单位,全部容纳在内。丁、李两家于三月一日前全家迁入“七十六号”左侧民家(按即“华邨”)。

3. 丁默邨担任市党部(按即上海市党部)工作,李士群担任蓝衣社工作。

4. 市党部工作,预期在四月中旬以前,可获致最少五人作为内应,再配合外部打击力量,于七月底当可掌握上海市党部的全部组织。

5. 对蓝衣社施以积极的实力攻击,自四月中旬起,开始发动:先着重情报搜集、组织系统之侦察、投诚分子之获得。

6. 以威力制止两租界华文报纸的抗日宣传,同时准备于七月发行强有力的机关报纸,以为倡导。

7. 工作员额暂定为300名,在三月十五日前全部补足。其中计有市党部20名、新闻人员20名、情报员30名、通信及密码译电40名、行动队150 名,其他为事务员、勤务员(亦即仆役)、驾驶员等。

以上各节,虽然是民国二十八年( 1939 )所发生的事,可是既非笔者在 “上海区”区长任内所得知,亦非笔者在“七十六号”牢中所获悉。因为这两段资料是1980年始出版的一本书上所刊载的一部分内容。这本书的书名是《沪西76号特工内幕》,乃晴气庆胤原著,由每日新闻社印行。而晴气庆胤大佐(最后官阶),也正是“七十六号”的“创办人”。

过去,也就是说过去几十年,很多人都以为“七十六号”是汪伪政权属下的特务机构,或者是汪伪政权的一部分。就连笔者个人也如此认定,可是事实上并非如此。

从以上所引用的数据中,可以很明显地看出:

―、“河内汪案”发生于二十八年(1939 )三月二十一日,同年五月六日,汪氏始离开越南抵达上海。迨至八月二十八日,汪氏经日本方面之协调,乃假用“七十六号”为场地,冒名召开所谓的“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而日本参谋本部早于二十八年(1939)(昭和十四年)二月十日即下令其属员晴气庆胤少佐,支持以丁默邨、李士群为首,以反重庆抗战为主的特务活动,就已经开始了。此刻(二月十日),汪精卫尚滞留于河内,虽与日方保持接触,但尚无前往上海之决定。

二、在日本参谋本部对晴气少佐的指示要点中,明白交代“要与汪兆铭的和平运动合流”。这足以反映出汪氏的“和平运动”与丁、李的“特务活动”原是两个事。惟因汪氏与丁、李都在日本军部的指使调排之下,而其性质又特别接近,所以才要求他们“合流”。换一个角度说,“合流”也就是“同流合污”。

三、反言之,怂恿汪氏脱离重庆倡导“和平运动”,只是日本参谋本部中国课参谋作业中的一项“谋略”,如付诸实行,也可以解释为侵略行为中的另一形态,并不如汪精卫自以为是高格调之国际间的政治折冲。更明白地说, 汪氏满以为找到了“和平谈判”的真正对手,实际上,他遇见的只不过是专搞“谋略”的一个三级单位(日本参谋本部支那课)。这个三级单位的代表人物,也就是众所周知的“中国通”一一影佐祯昭。

四、影佐祯昭在当时(1939年2月,即昭和十四年二月)的职务,据晴气在《沪西76号特工内幕》一书中的记载,是已由参谋本部“中国课长”调任参谋本部“军务课长”。为什么一个军务课长竟然搞有关中国事务的“谋略工作”来了?这个问题,笔者回答不出,在有关的资料中,一时也找不到合理的答案。如果用猜的,那就是:影佐祯昭除了任职军务课长之外,想必还负有专责,类如项目小组召集人等。那么,这个单位很可能就是“梅机关”了。

五、事实显示,不仅汪精卫的“和平运动”(日本人背后称为“汪精卫工作”)系由影佐祯昭主持,就连丁默邨、李士群在上海的特务工作,他也有权过问,因为受命担负此项任务的晴气,也要向他请示机宜。如此看来,影佐更像是一名“主管”了。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说影佐祯昭就是“梅机关”的头子呢?因为多年以来,从未在任何资料中发现过“梅机关”的首长是什么称谓, 类如:“机关长”、“主任”、“召集人”等,更不用说“梅机关”的首长究竟为谁了。令人不解的,翻遍晴气庆胤所著的《沪西76号特工内幕》 这本书,也找不到“梅机关”三个字,所以就很难透彻地了解了。

六、先说李士群的来头。根据若干资料的综合,大致上是这样的:

李士群,浙江人,二十八年(1939)时只有31岁。莫斯科东方大学肄业(一说只到过海参崴,曾是共产党员,传说中,学过“契卡”、“格别乌”那一套前苏联式的特工,真相如何,尚有待查考。回国后,究竟是怎样转向中国国民党的,不清楚,记载中,说是“反正”,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也无从肯定。 其后,李曾在中央党部某单位工作,而丁默邨正是他的上级。至于他如何离开重庆,又有不同的说法,照晴气在书中所记,是他对抗战前途失望,这未免太抬举他了;另有一说,是因案畏罪潜逃,至于犯的是什么罪,则不详。据说他先是逃到香港,再转来上海。遂开始与日本外务省书记官清水董三搭上了关系。清水董三这个人,在当时的上海是颇有名气的“中国通”。

七、再说丁默邨。他原供职于国民党中央党部,据传,是上级派他到香港出任务,主旨是争取一些游离分子回重庆共赴国难。当然能把李士群劝回来更好。出奇的是,丁默邨不但没有达成任务,竟连他自己也被拖下水了。关于此事的经过,传说很多,局外人毕竟无法知其就里,不过,有一点却是真情,因为在晴气的书中有云:“由土肥原机关转到参谋本部的一份工作计划,是由丁默邨、李士群二人共同署名的。”请注意,这是二十八年(1939)二月以前的事。据了解,此一“工作计划”原由李士群、叶吉卿两夫妻具名提出,经丁默邨参入意见后,改由丁、李联名。

八、丁默邨、李士群先是经由日本外务省驻上海某单位书记官清水董三的介绍,与尚未垮台的土肥原贤二见面。

当时的情形,晴气也有描述,兹摘录一小段如下:“土肥原中将很难得承诺会见清水书记官介绍来的客人,上午九时整,在重光堂初次到访的两位中国人,在清水书记引导下,端然就坐。其中一人,年约三十四五岁,着西装打领带,目光如蛇,看来阴森可畏的名叫丁默邨;另一穿中国长袍,比较年少,瞳光明朗,笑容可掬的是李士群。片刻,特别穿着中国便服的土肥原中将,悠闲地走出来了。他用流利的中国话说:'我是土肥原,欢迎光临。'先由清水书记官当面说明了二人的出身略历,接着丁、李二人也道出他们的来意与愿望。 他们对如何打击、瓦解重庆特工在上海租界内外的活动,分别提出他们的对策。同时要求予以经费上的支持。土肥原中将又以日语对他们的答复是:'得闻高见,受益良多,谢谢二位。因今午另有前约,容再约期详谈。关于援助经费一事,非本人单独所能决定,须待详予计议,再作具体答复,尚请稍候。’经清水书记官翻译后,丁、李闻之,大为兴奋。”

九、从以上这段记录中,可以确定丁、李是先与土肥原产生关系的。至于李士群如何得识“中国通”清水董三,那就不得而知了。后来,因土肥原贤二事事都搞得虎头蛇尾,日本参谋本部遂决定将“土肥原机关”予以撤销,其残余业务中尚有运用价值者,则分别拨交其他单位接管。所以日本参谋本部给晴气庆胤少佐的训令中才有“整理土肥原机关之残余业务”及“联络丁默邨并支持其活动”两点规定。又以晴气庆胤受影佐祯昭领导之故,到后来才形成了丁、李特工与汪伪政权“合流”的局面。作一个假定说,如果没有汪伪政权的出现,以打击上海抗日活动为目标的丁、李特工,依然会在日本军方的唆使下,为害国家民族,所不同的,规模小一些,时间短一些而已。

十、日本的特务工作,是否有一种“制度”,笔者不清楚也未曾研究。当八年抗战期间,根据实地观察与亲身体验,大致上可分为四个体系:通常,在日军占领区(中国沦陷区)内,对于抗日活动的遏止与消除,都是由日本宪兵队特高课独断专行。在战区(交战地带),则属于军事谍报范围,是作战部队情报部门的职责。其不受地区限制,或具有特殊作用者,则分由外务省与参谋本部各行其是。从东北到华南,以至于香港南洋等处,大大小小设有许多“特务机关”, 其中,大多都是隶属于日本参谋本部的。如晴气庆胤带着大批本钱直接指使 “七十六号”,就是其中的一个。我想,这个单位,就是“梅机关”。

以上各点,应是日本军部炮制“七十六号”的来龙去脉,汪伪政权不过是捡到一个现货而已。

初期的“七十六号”,最当权的主角只有上面提到的三个人,他们是:晴气庆胤、李士群和丁默邨。影佐祯昭很少直接过问“七十六号”的事;汪精卫饥不择食,当然仰仗这批人替他保天下和闯天下,管他是什么鸡鸣狗盗之徒;另有一个周佛海倒是很想抓上一把当做个人的本钱。

其实,晴气这个人,对于特务工作,根本不在行,与其说他代表日本军部驾驭“七十六号”,毋宁说他是在丁、李的欺哄下被牵着走。

丁默邨刚愎自用,眼高手低,如果说他不是一块料,并不为过。之所以后来被李士群挤出“七十六号”大门之外,他应该承认是技逊一筹。

李士群虽然很嫩,但却出手不凡,且无论他走的是什么路线,单凭他以一个科员、干事的职位,居然会三下两下就能闯出个名堂来,不能不说他的确有两把家伙。所以我始终怀疑在他背后,必有“提线”之人。至于好景不长,招来杀身之祸,表面上看,当然是爬得高、跌得重,再加以深究,那就是玩火自焚了。

晴气在他的那本书里有一段写道:

四月半(二十八年)( 1939)过后,“七十六号”照预定展开活动,他们以“暴力对暴力”、“手枪对手枪”,可怕的战斗向重庆特务工作队挑战。

“七十六号”的情报数量增加了,照规定每周都有情报送来。内容多为动态数据,正确翔实,宪兵队受益良多。可是工作的进展追不上预期的进度,而情报渐趋千篇一律,精彩尽失。

重庆特工行动队的暴力日益激烈,牺牲的报告,继续不断地报 来,如此下去,我们的立场非常痛苦,责难之声高起,“干的是什么特工啊?” “干什么的'七十六号’啊?” “为扫除重庆分子而成立的 '七十六号’白白要钱做了什么事? ”这种声浪,当然对丁默邨、李士群报以怀疑的眼光,甚至认为他们与重庆特工暗通声气。

还有,“七十六号”行动员中,有些人胡作非为,民众痛苦万分,于是受到各界严厉的批评。这些责难由我一人暗中承受着,忧郁使我夜不成眠,几近精神崩溃!

晴气的这番话,自然是有感而发,同时也足以反映出这就是开张不久的 “七十六号”。此后,“七十六号”日大夜长,没过多久,竟膨胀了10倍(以当初预定的“三百余名”为基准)以上。因经费短缺(汪伪只负担三四成),乃自辟财源,于是纪律荡然,乃至恐吓诈欺、开赌包娼、强盗掳掠、设卡抽税等恶行,无所不为。

此刻, “七十六号”的“行动大队”(他们自用的名称是“特工总部警卫大队”),已由原来的100余名,扩充到300余名。这300余名是列有“名籍” 的,之外,册上无名的还不在少数。这个“警卫大队”的大队长,也就是那个为恶多端的吴四宝(一名吴云甫,也有写作吴世宝的)。再以后,伪“特工总部”第一处之下,又编了一个“行动大队”,由万里浪指挥,大队长名叫萧钟,和万里浪是连襟。这和以前由吴四宝当大队长的那个“警卫大队”是两码事。唯其为害的程度,或有性质上与程度上的不同。

自吴四宝横死后,该“警卫大队”依然存在,大队长一职,由副大队长张鲁升任。其为恶处已收敛了很多,甚至于已不敢为非作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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