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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和谐:保身

 老友茶馆 2023-07-22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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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at is the body

身是什么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孝经·开宗明义》

中国人历来重视自己的身体,身体的意义超过了单纯的物质层面,“献身”是一种最高的精神境界。在自身认同建设中,我们把身体放在第一位,划分为保身、修身和立身三个方面。个人要注意保身,坚持修身,最终才能立身于组织和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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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身第一

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诗·大雅·烝民》

公元960年春节刚过的早上,开封东北的陈桥驿,还看不到大地复苏的迹象。酒后酣睡的赵匡胤被一拥而进的下属推醒了,然后一袭崭新的黄袍披到身上,兄弟和幕僚们的夺权计划变成了现实。在几乎没有多少反对的情况下,赵匡胤从殿前都点检做了皇帝。一夜之间,肉体凡身突然变成了真龙天子,中国历史上一个文化繁荣、国防松弛的朝代诞生了。

就在前一年,赵匡胤还在跟着周世宗柴荣攻打燕云十六州,实现周世宗“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的“三十年规划”。然而天不假年,不知修身养命的一代英主柴荣,撒手而去,终年38岁。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留下七岁的幼子继位。在五代礼崩乐坏、强人政治的环境下,将领们怎么会为一个孩子效忠呢?作为良将加兄弟的赵匡胤,自己将皇位取而代之,可能是实现周世宗生前伟业的最好方式。

赵匡胤可能不会知道,几百年后德国思想家马克斯·韦伯提出三种掌权方式:魅力型、权威型和官僚型,他认为历史上的统治者与被统治者间的关系多少包含了这样的成分。韦伯认为魅力型的掌权方式不稳定,长期必然导致其转变为权威型,也就是偶像派终究不如实力派来得长久,最后还是依靠强权或者是官僚统治靠谱。韦伯还认为在权威型掌权的过程中,对于掌权者的抵抗到达一定程度时便会产生革命,因此他认为社会会逐渐朝向一个理性合法的权威架构发展,并且利用官僚的架构制度。换种通俗的说法,在政权建设上,无论是偶像派的吸引力,还是实力派的强制力,都不是最稳定的方式,最终还是用法律体系来规范最好。这些当然不会被赵匡胤所知晓,他只知道顺应天时、地利和人和,并且要把自己的权力稳固下来。

唐太宗讲:“水可载舟,亦可覆舟”,黄袍加身的赵匡胤也知道这个位置的凶险,唐亡后不到60年的时间里,已经换了五个朝代,君主更是以数十记,如何做牢这个位置呢?恰好他有一个好的幕僚叫赵普。

赵普字则平,河北正定人,在黄袍加身之前,已经是赵匡胤的随身参谋长。赵普是个有意思的人,赵匡胤曾经问赵普:“天下何物最大?”赵普的答案不是皇帝,而是“道理最大”。按照讲道理的赵普安排,夺权结束,对内稳定压倒一切。首先是要赵匡胤“誓碑”,那时候人们还是相信上天有灵的,所以这是一项民心工程。碑文有三条:“不准杀士大夫上书言事者”以此来安定文人,为崇文抑武打下基础;“凡柴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即使有谋逆大罪,亦不可株连全族,只可于牢中赐死,不可杀戮于市。”毕竟权力来得不太光明,以此来平息夺权后遗症,最大程度的争取团结的局面; “不遵此训者,吾必不佑之!” 这一来来解决从兄弟遗孤手中夺权的负罪感,二来也安天下英才之心。待天下初定之后,赵匡胤还是无法安心,怕别人也学黄袍加身的把戏。于是召集原来的弟兄们“杯酒释兵权” 削夺朝中诸将调兵权力,来解决君弱臣强难以安睡的心病。

对内稳定后,对外以统一为要务,一方面是要解除外部的威胁,另一方面也是要用胜利来凝聚人心。赵普为宋太祖制定了“先南后北”、“先易后难”的统一方略。一方面对辽、北汉和契丹等强敌采取守势,或深沟壁垒层层防御,或采取和亲等老办法,结成友邦。另一方面对南方弱国就没有那么客气了,该出手时就出手,积极备战,寻找出兵时机和理由,一举扫平了卧榻之侧。

立身、安身、保身,赵普的攘外安内之策无疑是成功的,用了近20年时间,赵家两兄弟统一了北宋。而赵普在朝30多年里,先后侍奉太祖太宗皇帝,三次拜相,并得封侯善终。与烛影斧声下死的不明不白的老东家宋太祖相比,赵普的一生可谓是成功的。作为一个开国重臣,赵普的成功秘诀是什么呢?

按照后人的说法,赵普的法宝就是儒家的经典之作《论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靠这一本书。《乐庵语录》中说:“太宗欲相赵普,或谮之曰:普山东学究,唯能读《论语》耳,太宗疑之,以告普。普曰:臣实不知书,但能读《论语》,佐太祖定天下,才用得半部,尚有一半,可以辅陛下。太宗释然,卒相之。”赵普深得儒家精髓,吹牛都表现的如此谦逊,承认自己的确没有太大学问,就看了一本《论语》。关键就是这一本《论语》,自己只用了一半就安定了天下,还有剩下的一半没有用到,这自然让太宗感到放心了。

《论语》真的有这么神奇吗?赵匡胤和赵普君臣做的到底怎么样?我们看看明末清初思想家王船山对宋朝的看法。王夫之认为宋太祖可谓一代明帝,概括其执政特点就是一个“惧”字,认为他能够修文偃武,国泰民安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武夫出身,得位不正,因此更加谨慎谦逊,不敢肆意妄为。再加上身边有一个手持《论语》的赵普,更是采取惧字当头的策略。

在赵普的教导下,天下第一人的皇帝都以“惧”为立身之本,何况普通百姓?荀子说:“故有知非以虑是,则谓之惧。”未来是不可完全预测的,现实是不能完全掌握的,这些都是我们惧的来源。因为惧的存在,所以说修身以保身为第一!这种“惧”,不是谨小慎微的恐惧,而是一种不苟且,不妄为的态度,是一种君子的风范。也就是荀子所说:“君子易知而难狎,易惧而难胁,畏患而不避义死,欲利而不为所非,交亲而不比,言辩而不辞。荡荡乎!其有以殊于世也。”也就是我们经常说的不惹事,也不怕事。

鲁迅在《推背图》一文里说:“但我们日日所见的文章,却不能这么简单。有明说要做,其实不做的;有明说不做,其实要做的;有明说做这样,其实做那样的;有其实自己要这么做,倒说别人要这么做的;有一声不响,而其实倒做了的。然而也有说这样,竟这样的。难就在这地方。”中国人所惧的,是没有一个真正可以遵守的制度,今天还是人声鼎沸的闹市,明天就成了不敢越雷池一步的禁区,所以哪怕大家都在走的路,也会有突然坍塌的那一天。改朝换代、改弦易辙随时都会带来无妄之灾,得意不快心、失意不快口,保持警惧是理性选择。

君子难以保身,小人保身也不易。君子容易被小人做局陷害,林冲因为有个漂亮老婆,就被人陷害带刀私闯白虎节堂,落得充军发配;小人容易被权力更迭翻案陷害,秦桧为宋高宗出力整死岳飞,被二十年后翻案遗臭千古,而当时健在的主谋宋高宗却毫不在意。史可法抵御清兵,乾隆皇帝给他在扬州设了祠堂;而杨松帮曹操取了汉中,却被曹操枭首示众。天威不可测,所以中国人修身不但来源于远大的志向,更可能来源于对于未知的敬惧,君子要保身,小人也要保身。这些敬惧可能来源于缺乏生活的保障,也可能来源于外在伤害的风险,甚至是亲情情感的损失,总之一个“惧”字,成为保身的不二法门。

赵普不但为宋太祖打江山、坐江山出谋划策,更是为宋朝的治理模式奠定了基础,而赵普“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说法,应该是讲《论语》中的保身之道。在孔夫子“仁、义、礼、智、信”的背后,一直有一颗警惧的心。子路曾经问孔子:“子行三军,则谁与?”意思是您要是出去打仗,带着谁?孔子说:“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孔子说实话,不怕死的我是不会跟他们一起去,必须是有所畏惧,愿意周密策划的人才行,我可不愿跟着莽撞的人送命。很多领导者愿意使用高执行力的下属,但是往往很多是暴虎冯河,难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连累自己。

无论是物质决定意识的主义马克思,还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中国传统文化,保住自己的身体是最为重要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为逞一时之快,而不能完成自身目标,不是一个成熟的领导者所为。清朝一代中兴之臣曾国藩,堪称是领导者忍辱负重的楷模,不但能够保身,也实现了自身的政治发展。曾国藩虽然被清流士子非议,但是的确是官做得好,被称为升官最快、做官最好、保官最稳的典范。他不但学问文章做得好,而且身体力行,亲临一线,率桑梓兄弟,打败太平天国,保住了大清江山。《清代通史》中将曾国藩与左宗棠对比时说:“国藩以谨慎胜,宗棠以豪迈胜。”这里的谨慎,应该就是宋太祖的“惧”字。

在保身上,曾国藩强调五个字,都是围绕的“惧”字展开的。首先是诚,为人表里一致,一切都可以公之于世,这是对于时间的畏惧。接人待物如无诚意,时间长了总难免露出马脚,就像俗语所言:“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更多的谎言来掩盖。”第二是敬,内心保持敬畏不留邪念,外在自然端庄严肃,这是对于他人的畏惧。长江后浪推前浪,不要怠慢他人,谁知道哪天你的属下变成了你的上司。第三是静,静是对自身肉体的畏惧。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是一种挖掘自身内在思想的方法,也是获得安宁和动力的根本。现在人活得累,很大程度上脱离了自己的本心,而本心的挖掘离不开静,心浮气躁是很难获得自我的本心的。第四是谨,既是严谨,也是谨慎,是对于小节的畏惧。“毋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一是一,二是二,只有这样才不会被人抓住把柄。第五是恒,恒是对于天道和规律的畏惧,举头三尺有神明。生活有规律、饮食有节、起居有常,勿为贪婪所裹胁。可以说,曾国藩的一生都是在这种保身中度过的,有十年七迁,连升十级的春风得意;也有天津教案被骂为卖国贼的滑铁卢。最终好在得善终,谥号“文正”。修身难,处事更难,他虽不得不“明用孔孟之名分,暗效申韩之法势,杂用黄老之柔弱。”来应对纷繁的时世,但是其本质都是如何在完成自身使命的同时保身。

为什么要强调保身?这要从我们的政治文化环境入手,像上文提到鲁迅的困惑,在中国占支配地位的儒家文化具有两面性,既有宣传中天下为公的理念,又有私底下明哲保身的信条。儒家文化自“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基本被奉为主流思想,在中国这样一个幅员辽阔的大国,又要推行集权统治,如果没有臣民的自我约束,实在鞭长莫及。天高皇帝远,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就成了一句空话。因此孔子强调文化的教化功能:“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由于强调在治理国家中,道德比刑法具有更加重要的作用,所以目的比程序重要,口号比行动重要,道德比结果重要。执政者经常是先从道德上定了一个人的罪,然后再去刑法上找条文对号入座,这自然增大了个人的风险。

利用儒家的教化功能,使百姓自我约束,自己投入到统一的社会秩序中,自然是当政者最佳的选择。然而现实中,制定制度的人往往并不受秩序的限制,因此制度总是从严制定,而不是从实制定。只要是针对中下层的制度,高层总是很严格的制定,但是在实际操作中,他们却又并不认真的遵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毛主席说:“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这种小把戏很快就被普通百姓所识破,表面双手赞成,背后满腹牢骚,成了一种上下相互愚弄的把戏。

凡事终有不足,儒家文化用于修身是一件很好的工具,但是它的局限性也是非常强的。它过分地强调了个人素养,要求每个人都做到仁义礼智信,但是在实践中却很难落实。很多时候,仁人君子都是口惠而实不至,说一套,做一套,每个人都觉得在现实中做一个谦谦君子会吃亏。换个角度,从实际的结果而言,遵守道德约束虽然是有利于统治者的一种思想,其实对普通人而言也是一个有利的选择。且不说违反律法带来的牢狱之灾和杀身之祸,就是生活在一个相互礼让的文明社会,远比在一个弱肉强食的丛林社会生活幸福。有副传统对联说:“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耕田读书”,这基本上是传统中国人的生存处事之道。莫违圣道,莫言刀兵,就是最好的臣民。

宋朝以儒家治天下,却被野蛮的金兵往来侵掠,不得安宁,最后丧于蒙古人铁蹄之下。朱元璋打败了元朝统治者,建立了明朝,还是以儒家治天下,结果又被野蛮的清军所灭。大清继承了汉家血统,也以儒家治天下,结果更惨,被西方列强大卸八块,欺凌分割,可见儒家修身可以,平天下差点儿。

对于外部的欺凌和侵犯,不外乎两个办法。一个是自我平衡法,这还是儒家思想的延续,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遇到这样的问题,说明自身正在取得进步,要把这种进步和个人的胸怀结合起来,做到王船山所说:“志如其量、量如其识”,把别人的刀剑统统入库,充实自己的肚量,既可以用来激励自己更高的志向,也可以提升自己更深的见识,这是保身之道,也是正道。等到你的实力强大到一定的地步,对方自然会改弦更张。当然还有第二种办法,那就是诱敌深入,使周围的人都能看到他的所作所为,借助环境的力量来消除他的负面影响,恶人自有恶人磨,使其自作孽、不可活,这当然有违圣人的忠恕之道,不过也是兵不血刃的办法,从保身的角度而言,这也是必要的反击。保身不是一味的无原则的退让,适度的反击也是保身的一种选择。

具有教化功能的修身方式,往往会产生一个严重的后果,就是言行不一,产生了自用哲学和宣传哲学的对立。因为在修身的过程中,每个人都知道社会评价的标准和基础,因此即使内心没有达到这些标准,也可以在行动上刻意的表现出来。这些行动无疑是难以辨别的,甚至会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作为真实的表现,历朝政治制度往往也基于这样的一种假设进行设计。而事实上,这样的制度设计中看不中用,使得中国历史上盛产伪君子,篡夺汉位的王莽就是这样一个例证。

西汉的王氏是当时权倾朝野的外戚家族,王莽虽然出身名门,但是篡位前生活简朴,为人谦恭,也是熟读《论语》,儒家名士。他对母亲、叔伯、兄嫂、子侄、贤士等照顾恭敬而周到,堪称朝野道德楷模。王莽常把自己的俸禄分给门客和平民,甚至卖掉马车接济穷人,而他的的夫人穿着过于简陋,以至于被人认为是他家的奴仆;他的儿子王获杀死家奴,被他逼的自杀。甚至皇帝生病,他祷告愿意以自身代平帝去死。可以说,凡是儒家曾经推崇过的思想,都在王莽身上变成了现实,不过王莽最终撕去了伪装,把传说中的“禅让”变成了现实,成为文人谋国篡位的第一人。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无论王莽如何的表现,篡位的标签使他也成为古今虚伪第一人,给儒家思想抹了黑,暴露了儒家虚伪的一面。虽然胡适等人为王莽平反,称其为:“中国第一位社会主义者。”这与其说是为王莽平反,倒不如说是在反讽社会主义者。这种个人表现和内在的背离,逐步演化成为一种社会风气和潮流,使教化变成了一种表演。理想中的君子国,变成了伪君子国,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集体的失败。

正是儒家文化和人性中存在的虚伪性,于是掌握了话语权和道德高地的人,不时的需要出面来收拾残局,把系统性的问题归纳为个人的贪欲,使这个系统还可以顺利运转。要抓典型最好的办法就是抓贪官,谁钱多谁罪恶就重,因为在中国权力集中、重农轻商的背景下,暴富者就等同于贪腐者。十八世纪世界首富,有名的“贪官之王”和珅,抄家时候竟然抄了八亿两白银,相当于政府的十五年财政收入,那时候也没有瑞士银行的账户,不知道他是怎么储存的。从和珅1780年三十岁出任户部尚书算起,不到二十年的时间,贪墨了十五年的国库收入,难怪当时出访清廷的英国使臣马戛尔尼说:“许多中国人私下称和珅为二皇帝”。就是这样一个精通四书五经,仰慕朱熹“穷理及致其知,反躬以践其实”的宠臣,竟然成为巨蠹,这不仅仅是个人品德问题,也是集权制度和乾隆皇帝宠爱使其毫无忌惮所致。

就是这样一个巨贪,竟然被皇帝用作反腐专家,先后去侦破云贵总督李侍尧案,阿桂之子阿迪斯案,平阳知县黄枚案,大腐反小腐,官大到一定程度就高枕无忧,在天朝似乎是顺理成章之举。集权导致部分人有恃无恐和道德分裂,动摇了国家统治阶层集体保身之基础,所以无论是国泰民安还是社会动荡,都会抓出大量的腐败官吏以儆效尤,甚至越是国泰民安,贪官污吏越是抓得更多。轮回式反腐也更加印证在修身中“惧”的重要性,你想做清官的时候,你的上司是贪官,需要你去配合他贪腐,等你成了贪官之后,他又来抓你,实在是左右为难。好在无论表演多么逼真,总有穿帮的时候,而且爬得越高,摔得越重。

不光是官员虚伪,有些学者也是如此,在三言两拍里有一个关于著名理学宗师朱熹的故事:因为台州知府唐仲友为妓女严蕊从良落籍,犯了时任浙东常平使朱熹的洁癖,朱熹是谁?那是“存天理,灭人欲”理论的创始人。朱熹连上六疏弹劾唐仲友,并逼供严蕊与唐有私,孝宗皇帝还算有点人味,把朱熹调任平息此事。严蕊留下一曲《卜算子》,把人间凄苦和弱女子的无奈表现的淋漓尽致:“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而就是这样一个道德典范、正人君子、配享孔庙的朱熹,却在庆元二年被监察御史沈继祖弹劾,除了说朱熹不忠于朝廷、贪污腐败等常见问题外,还有诱引尼姑二人收为宠妾,甚至使儿媳怀孕等生活作风问题,使人大跌眼镜。

儒家教化的局限性在于,当一个人成功的时候,这是儒家文化修身的胜利,而当一个人出现问题的时候,又可以解释为他修身不够努力。保身要求克服外在诱惑,哪怕在伪君子的环境里,也要保持自己君子的气度和做法,否则一旦东窗事发,难免玉石俱焚。自文化大革命把孔老二定义为破落奴隶主被“批林批孔”之后,儒家文化在百姓中间也丧失了声誉,似乎只剩下官方的教化功能了。当今社会对于修身并不那么在意了,甚至连“惧”也荡然无存。有钱有权的炫富施威,无钱无势仇富仇官,似乎有钱有权就代表了能力超群,无钱无势就代表了公平正义。缺少“惧”的社会是一个令人恐惧的社会,缺少“惧”的个人更是难以给人以起码的安全。

保身第一的理念是不可丢失的,这里的保身保的不是功名富贵,而是自己真正的身体性命,是人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保身第一不代表放弃自己的追求,而是用更加珍视自己的态度去对待人生。“明哲保身”最早出自《诗·大雅·烝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夙夜匪懈,以事一人。”其意为既能明晓善恶,又能辨知是非,保持这样的状态,才可以达到而保全其自身的目的。还要日夜不能松懈,以尽人臣之责。最初的保身和勤奋都是为了更好的服侍君王,现在我们更应该是为了自身。身体是我们唯一的感受来源,如果没有了身体,所有的一切都丧失了存在的基础,所以修身的第一步就是明哲保身。明哲保身是人生基本智慧,甚至是生物界的基本智慧,任何动物乃至植物都有自己保护自身的法宝,而人类的生存环境要求自身有更强的自我保护机制。

汉景帝三年,吴王刘濞、胶西王刘印、胶东王刘雄渠、苗川王刘贤、济南王刘辟光、楚王刘戊、赵王刘遂,先后起兵造反,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吴楚七国之乱”。他们的口号是“诛晁错、清君侧”,要杀御史大夫晁错。晁错是谁?是当年汉景帝的智囊,政研室主任。史称此人学贯儒法,为人刚直,主张经常被景帝采纳,没少得罪人。之所以被七王所痛恨,起因是晁错没有充分考虑时机是否成熟,急于策动景帝推行“削藩”政策,致使刘姓诸侯迁怒于晁错,以杀晁错来迫使停止削藩。别看开创了文景之治,汉景帝也是个滑头,虽然知道错不在晁错,也想尽快把七王干掉,但是觉得和七国硬碰硬获胜的把握并不大。最后为平息事态,派人把晁错骗出家门,腰斩于西安东市,宣告晁错保身失败。

苏轼在《晁错论》里评价说:“天下治平,无故而发大难之端,吾发之,吾能收之,然后能免患于天下。事至而循循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责,则天下之祸,必集于我。”什么意思?苏轼对晁错的才能虽然是赞许的,但是对于晁错发现问题却无法解决问题是不赞成的,发之而不能收,自己惹出来的事情,自己收拾不了,这就是取祸根源。王船山《读通鉴论》里说的更是直白:“庸人不测。恃其一罅之知,物方未动,激之以动。激之以动,而自诧为先觉。动不可止,毒遂中于天下,而流血成渠,国幸存,而害亦憯矣。呜乎!谋人之国者,可不慎哉!”通俗讲就是,本来狗不咬人,你非要惹它起来咬人,结果咬了别人,还自以为聪明,觉得自己先知先觉。一个人如果不为身谋,不但自身难保,也会殃及他人。你晁错为了证明你聪明,要大家流血算什么好汉?

每一个时代都会有一些先知先觉的人,这些人总是会提出一些经世安邦之策,但是希望他们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社会,不要仅仅是只提问题,不提答案。无论是政治对策,还是经济对策,在实践中总是有利有弊。说便宜话总是容易的,但是真正的治国安邦,还是要保留一点畏惧之心为好。季羡林当年有一句话上了《新闻联播》的:“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真话为什么不全说?因为还没有到说真话的时候。懂得明哲保身,这可能也是他90多岁高龄得善终的原因之一吧。因为在中国传统文化里,法律和制度都是一种工具,当你春风得意的时候,这些工具都是和你没有关系的,而到了你要倒霉的时候,这些工具总有一件是适合你的。而造成你倒霉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你没有学会如何保身,做了不该做的事,说了不该说的话。

当然,如果真的有远大志向,愿意以命一搏,那就是另外一个思路了。历史上出问题的人,往往都是能力超群的人,平庸之辈反倒是能够苟全。还拿苏轼说晁错:“欲求非常之功,则无务为自全之计。使错自将而讨吴楚,未必无功,惟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悦,奸臣得以乘其隙。”意思是:你既然想立个大功,你就不要还想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风险和收益要对等,不要惹出乱子来,反倒出主意要皇帝御驾亲征,这就要皇帝觉得你不厚道了。如果你自己担起这个重任,赌到底,也说不定能赢。所以后人评价晁错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儒家,还没能做到“临难勿苟免”。他更像是一个精于“权、术、势”的法家,外在的儒家只不过是迎合主人汉景帝的需要罢了。他没有想到的是,历史上的领导者大多都是希望别人是儒家,而自己则是个杂家,可以左右逢源。汉景帝在关键时刻,也不做冤大头,先把晁错杀了试试,这一场景可为保身者戒。

《红楼梦》里也有这样一段场景,出谋划策者的下场更惨。贾雨村初次判案,在了解拐骗妇女案情牵涉显贵之后:“雨村低了头,半日说道:“依你怎么着?”门子道:“小人已想了个很好的主意在此:老爷明日坐堂,只管虚张声势,动文书,发签拿人,——凶犯自然是拿不来的,原告固是不依,只用将薛家族人及奴仆人等拿几个来烤问,小的在暗中调停,令他们报个'暴病身亡’,合族中及地方上共递一张保呈,老爷只说善能扶鸾请仙,堂上设了乩坛,令军民人等只管来看,老爷便说:'乩仙批了,死者冯渊与薛蟠原系夙孽,今狭路相遇,原因了结。今薛蟠已得了无名之病,被冯渊的魂魄追索而死。其祸皆由拐子而起,除将拐子按法处治外,余不累及……’等语。小人暗中嘱咐拐子,令其实招;众人见乩仙批语与拐子相符,自然不疑了。薛家有的是钱,老爷断一千也可,五百也可,与冯家作烧埋之费;那冯家也无甚要紧的人,不过为的是钱,有了银子,也就无话了。——老爷细想,此计如何?”雨村笑道:“不妥,不妥。等我再斟酌斟酌,压服得口声才好。”二人计议已定。

至次日坐堂,勾取一干有名人犯,雨村详加审问,果见冯家人口稀少,不过赖此欲得些烧埋之银;薛家仗势倚情,偏不相让,故致颠倒未决。雨村便徇情枉法,胡乱判断了此案,冯家得了许多烧埋银子,也就无甚话说了。雨村便疾忙修书二封与贾政并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不过说“令甥之事已完,不必过虑”之言寄去。此事皆由葫芦庙内沙弥新门子所为,雨村又恐他对人说出当日贫贱时事来,因此心中大不乐意;后来到底寻了他一个不是,远远的充发了才罢。

行文至此,不得不感叹曹雪芹世事洞明,几句闲笔把一个自作聪明、助纣为虐的门子表现的令人既恨又怜。小聪明带来大灾难,怎能不为保身者所戒呢。不要说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人物,就是当年越王勾践灭吴的第一功臣范蠡,在隐退江湖前也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多年以后,为楚汉争霸立下头功的韩信再次验证了这一名言。

有人可能会把保身列为人生首要任务有意见,认为人怎么能够苟活于世呢?真理呢?理想呢?真理和理想很重要,但是必须要依托于我们自身存在而存在,不是一朵飘在天空的云彩。掌握了真理和理想的脖子也不会比刀硬,只有保护好自己,才有可能保护真理和理想,就像一个战士,如果不能在炮火纷飞中保护自己,成为烈士很容易,但是完成自己的使命却很难。

客观来讲,在中国乃至人类数千年的文明史中,无论是为真理还是理想的献身,且不说个人的牺牲所付出的代价,实质上也并没有给世界带来根本性的变化,世界更多的还是按照它原有的轨迹前进。张居正辅佐万历皇帝尽心尽力,不惜与天下权贵、士子为敌,最终却也落了一个抄家的结果,而其政治遗产很快也被改弦更张,大明帝国从此走向了衰亡之路。真理往往是相对的,而理想往往是个性化的,推动世界发展的主要是科学技术带来的生产力的变化,以及经济文化思想带来的人类的交流和融合。那些献身的事迹更多的是一种个人的选择,这些选择会给人类带来一些人格精神上的丰富,会给某些特定的组织和团体带来直接的价值,但是对于现实社会的发展是没有太大意义的,就像大海里投了一颗石子,仅仅冒几个泡而已。元代张养浩《潼关怀古》里所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所谓的君臣父子,只不过是一种麻醉剂而已。当然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在国家危亡、生灵涂炭的时候也是一种值得仰慕和践行的选择另当别论。对于那些鼓动人为了某种虚无的东西去献身的宣传,我觉得基本上可以定义为间接杀人或是某种邪教。生命第一的概念应该是人类的共识,即使是战争中的牺牲,也只能认为那是一种为了集体利益不可避免的妥协,而非是一种进献的荣耀。保身第一,才会使人有所畏惧,而畏惧正是人类形成社会的前提。一个无所畏惧的人,无论对于他的敌人,还是他的亲人,都是可悲的。我们畏惧饥饿,所以我们才会辛勤的耕作,我们畏惧孤独,所以我们才会相互沟通,我们畏惧死亡,所以我们才会崇爱和平。

从中国的历史上看,从肉体上消灭别人是一种很习惯的选择,甚至成了一门学问。动手杀人的方式有凌迟、寸殛、殊死、斩首、枭首、菹醢、脯刑、劓殄、烹刑、腰斩、炮烙、车裂、五马分尸、坑杀、定杀、枷项、立枷、绞刑、廷杖、笞杀、杖杀、磔刑等,另外还有赐死,也就是需要死者自己动手的,基本上是白绫自缢、宝剑自刎和毒药自鸩三种。不管是自己动手还是别人动手,总是难逃一个死字,这就是中国人的聪明之处,从肉体上的消灭是最彻底干净的。不要说敌人,就是自己最喜欢的人也有时候下此狠手。汉武帝为了立儿子小弗陵为帝,以“子幼母壮”为名,将钩弋夫人赐死于云阳宫,理由怕将来外戚专权,为了天下太平杀亲人,简直高尚的脱离人性。

这一点上其他国家做的就很不够,譬如说南非前总统曼德拉。这位传奇式的英雄不算其它零零碎碎的监禁,仅最后一次就坐了27年牢,这充分说明南非的统治者过于迂腐,像抓住唐僧的小妖一样,没有领略到政治斗争的精髓。反观天朝历史,不用特别特别向上追溯,仅徒教基督蒋介石就不知使多少政敌命丧黄泉。不管是韩复榘还是汪精卫,不管是就旧相知还是老对头,有人统计,蒋先生本人签署的处死令就不下千人。捉住就杀的办法,不知作为佛教和基督教信徒的蒋先生如何平衡自己的内心世界。现在时兴重新评价和翻案,但是真心说,这种动不动就处死别人的案恐怕不容易翻。

总结一下:保身之道第一是要有畏惧之心,不可心存侥幸之念,行苟且妄为之事。第二要有慈悲之心,不可助纣为虐,否则会自食其果。第三要有全功之心,不可只图一时之快,扬刹那之名,而不计如何善后。每天晚上入睡前思考一下,只要我们的身体是安全的,人生就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清风明月,高枕无忧。

(未完续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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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是什么】

保身第一

 修身第二    

 立身第三    

心是什么

志气第一

胸怀第二

精神第三

【脑是什么】

转换第一

隔离第二

平衡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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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刘   辉

后期制图:谢多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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