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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渊明杯”中国文学艺术大赛| ​心羽:​寂寞江心屿(散文)

 中国作家图书馆 2023-07-22 发布于江苏

寂寞江心屿

 作者:心羽

知道江心屿,似乎是很早以前的事了。还是孩提时,父亲就跟我说起过江心屿。之于僻远乡下山头,能去温州(市区),是了不起的奢侈行举。彼时他是拖拉机司机,去过不少地方。那不经意诉说中的远行,是我童年对父亲最长的敬意崇拜。
第一次去江心屿,也已晚也。大概是参加工作多年后的事了。在我知道江心屿的时候,不知有鼓浪屿。而我初上江心屿的时候,鼓浪屿已名声大噪,江心屿则已是一截寻常烟霞一段普通潮音,于我或是儿时情怀长,暗寄浓难消,但此时我耳边聒噪的,已是五马街,银泰大楼,时代广场…
 记得轮渡是飞快的,不是速度,而是这边还盘算着抢个好位置坐下,屁股下凳面凉气都还未散去,就已抵达了。 
即见屿中庙宇,曰江心寺,东塔西塔位于两旁山麓上,老树苍苍,古意悠悠而回望江心,浊浪滔滔,不由心中激荡,时光溯回,一片淼茫。
 
 
把时光翻到晋末刘宋的片段,节点大致公元422年左右,彼时温州,虽有行政区划设置永嘉郡,但相对于杭嘉湖平原上的绍兴会稽世家繁华,还是蛮荒流放之地。瓯江潮水长涨长消,江心屿上月圆月缺,沙鸥影绰,人烟渺至,于是动植相链,野蛮生长。 
 又是日圆天心,一位高髻长须,衣袖飘飘的神仙般人物,忽然现于江上,其时风悠浪缓,扁舟一叶, 波痕行进,目指就是江中的那片孤屿。他叫谢灵运,彼时永嘉郡太守。来永嘉任职,于他而言,只是政治失意的一次流放,放荡形骸之外,此间生活几乎就是游山玩水。史载:出守既不得志,遂肆意傲游,遍历诸县,动辄旬朔(十天半个月),理人听讼,不复关怀,所至辄为诗咏致其意。 
 纵观历史,如果仅从政治的角度来看,谢灵运只是一个野心远远大于能力的纨绔望族子弟,出生王谢之家,却把自己生生作死。不过在文学上,又的确有恃才傲物的资本,有“文章之美,江左莫逮”的评价,甚至达到“每有一首诗至都下,贵贱莫不竞写”的盛况风流。而谢灵运自己也毫不客气:“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占一斗,天下人共分一斗。” 
 在后世,更是被追捧为山水诗鼻祖。在当时著名评论文章《诗品》中,陶渊明的诗被列为中品,谢灵运的诗则被列为上品。而后更是收割粉丝无数,诗仙李白也是谢灵运的迷弟,“脚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不仅对游山玩水的行为艺术上进行追随,便是连登山设备也进行高仿。 
 可以想象,这样一个人来到温州,对彼时当地百姓生活是没有太多影响的,不过于千百年后,他在温州留下的诗文笔墨,已是这个城市,乃至更大地域的脉动热流,山水冰凉处,因有这温度潜伏,便有了随处诗意冒芽的能量栖息。只要有心顾全,便会茁壮成长。 
 当谢灵运踏上江心屿时,觉眼前景致,与别处山高水长,又是别有一番风味,于是游兴逸发,占诗一首: 
  江南倦历览,江北旷周旋。 
  怀新道转迥,寻异景不延。
  乱流趋中绝,孤屿媚中川。
  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 
  表灵物莫赏,蕴真谁与传。 
  想象昆山姿,缅邈区中缘。 
  始信安期术,得尽养生年。 
 此前,江心屿,江水滔滔隔岸遥,草长鸥飞无人识。此后,一首诗在江心屿种下,云日辉映,空水澄鲜。头角已露,绵延可期。
  
 
 江流百年,弹指瞬间。 
  三百多年后,时代已进入了大唐盛世。 
  这一天,江心孤屿又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这位客人并不显赫,相对于三百年多年的谢灵运,相对于他的望族子弟太守身份,他只不过是一寻常游客。但与谢灵运一样,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诗人。 
  千余年后,他的一首春晓,可谓童叟皆知家喻户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花落多少不知,但孟浩然一定是知道的。 
  是的,他就是孟浩然。与谢灵运一脉相承,属于山水诗派,只是与谢灵运仕途失意不一样的是,孟浩然除了充当过幕僚这样的角色,一生从未入仕。 
 传说,孟浩然本来是有入仕的大好机会的,他与名相张说关系匪浅,张说曾私邀其入内署,适逢玄宗至,孟浩然惊起避床下,张说不敢隐瞒,向玄宗如实奏闻。彼时,孟浩然诗名已动天下,玄宗亦有耳闻,命出见之以证诗才,孟浩然自诵其诗,至 “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之句,玄宗不悦,说,卿不求仕,而朕未尝弃卿,奈何诬我?于是,一语成谶,孟浩然就真的被终身弃用了。 
  或许,传说总是有着太多的承转起合,意外与巧合常是一波三折,而在现实中,转折往往要缓慢许多,但命运在漫长时光中蹒跚前行,又比起传说更有着沧桑刺目的凸显。尽管青壮期间有志于仕途,且望穿后,纵然邀月对酒成三人,还是山水有情觅知音。最终,孟浩然选择了自我放浪,世俗名利不容我,且歌且吟且前行。也不知哪里去,亦不知哪里回,但有诗心在,终归有知己。 
 开元二十年(公元732年),孟浩然求仕无果,于是又开启了浪迹天涯的模式,寻山访水,这一路,就从长安到了永嘉(温州)。而到了永嘉,自然也就想起了谢灵运,想起了谢灵运在永嘉山水留下的诗行踪迹,也想起了那孤悬江中的岛屿。他只是一个纯粹的诗人,没有权贵名头显赫资源,他的到来是悄无声息的。还好,他在温州有一个好朋友,叫张子容,曾与他一起隐居鹿门山,也算志同道合。彼时,张子容因故被贬,在乐城(乐清)任县尉,知道老朋友前来的消息,自然是要款待一番。 
老朋友是知道老朋友心思的,当老朋友带着老朋友登上江心屿时,一个是才子落寞,一个是官员流放,天涯沦落,唯酒解愁。而酒酣时,共题诗,把愁绪结成柳絮,在潮声中放飞自我。 
 对于诗人的到来,江心屿一直是沉默着,或有浪起,或有风吟,或有虫鸣,那都是沉默的一种表示方式。但这样的沉默,抑制不了它内心真实的澎湃,女为悦己者容,而江心屿则在为懂它的诗人,含情静待,千秋百载,风雨不悔。 
 屿孤,日落,霞飞。诗人一定想起许多,许多往事,许多感慨,应草木而生,随江流而去。他乡遇故知,孟浩然不禁诗意阑珊,涌上心头: 
  逆旅相逢处,江村日暮时。 
  从山遥对酒,孤屿共题诗。 
  廨宇邻鲛室,人烟接岛夷。 
  乡园万余里,失路一相悲。 
 继谢灵运后,江心屿与诗歌的宿缘,又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后来,唐宋八大家之首韩愈也来了,自然也少不了题诗: 
 朝嬉孤屿南,暮嬉孤屿北。 
 所以孤屿鸟,与公尽相识。 
 相对孟浩然的惆怅几许,韩愈则欢乐了许多。而盛唐以来,诗风鼎昌,又受谢灵运影响,不少诗人,都用笔墨结缘了江心屿,甚至没有证据曾经来过江心屿的,都留下了相关的诗文,其中自然也少不了迷弟李白: 
  康乐上官去,永嘉游石门。 
  江亭有孤屿,千载犹遗存。 
 康乐公,是谢灵运的世袭封号。诗里的意思,不言而喻。而李白的迷弟杜甫也紧跟大哥的脚步,赋诗云: 
  孤屿亭何处,天涯水气中。 
  故人官就此,绝境与谁同。 
  隐吏逢梅福,看山忆谢公。 
  扁舟吾已具,把钓待秋风。 
 杜甫的诗,怎么看,就是对李白的隔空应和。既然白哥这么推崇,俺也想去看看啊。当然,杜甫比不得李白潇洒,有时想去看看,也就是想去看看而已。 
  于江心屿而言,你来或不来,只要心里有了记挂,宿缘就已种下了。而换个角度,不论其他,当中国诗歌史上的高峰数座,以迷弟的姿态向江心屿投来目光时,就注定,谢灵运在此间种下的诗心,会是蓬勃孤屿,茁壮诗林。 
 安史之乱爆发后,盛唐在无边战火中褪去了繁华自信,民众在乱离中对强大附身宗教的渴望如原之草,佛教益发兴旺,建寺盖庙,蔚然风尚。 
 江心屿地理位置,以及诗文闻名,无疑是浮屠的胜地佳选,于是,在安史之乱百余年后,公元866年(唐咸通七年),于西山东麓建净信禅寺。 
 公元969年,又于东山西麓建普寂禅寺,并先后建东塔、西塔。 
 名屿古刹,相得益彰。兹此,诗文风流,络绎不绝。 
 
 
  繁华之极,是在南宋之始。 
 公元1130年(南宋建炎四年),江心屿又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他,就是宋高宗赵构。此前,这位被金兵吓破胆的跑路皇帝,一路奔逃,从南京逃到扬州,又从扬州逃到杭州,然后到绍兴,宁波,定海,最后从海路躲进了江心屿的普寂禅寺。 
有意思的是,赵构并非一直胆小。北宋靖康元年(1126),金兵围困开封府,要求皇子带队前去议和,二十岁的赵构主动请缨,前往金营谈判,期间,金营受到宋兵偷袭,金方斥责宋方使者,同去的大臣张邦昌吓得屁滚尿流,而赵构却是一脸淡定,镇定应付。以至于金方怀疑赵构是假皇子,强烈要求换一个真皇子过来谈判,就这样,赵构得以回朝。至于换过去的皇子与张邦昌,则在割地暂时议和后,留在金营当了人质。 
 公元1127年,金兵攻占开封府,虏徽宗、钦宗而去。史称靖康之变。于是,已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赵构在南京应天府登基,是为南宋,年号建炎。一开始,也是积极主战,但因用人不当军事失利,节节败退的赵构终于心态崩坏了。特别是在一次兵变被废后,虽然有韩世忠、刘光世等勤王得以平定,赵构便成了惊弓之鸟。 苟安杭州,他甚至写信给金方,表示自己已经无路可走,跪求对方放过一马。当然,金兵没有答应,继续挥师渡江南下。而赵构则逃得比金兵更快。 
  从初生牛犊到惊弓之鸟,三四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但说真的,赵构是真的被打怕了。从内心深处,真切感受到金兵强大的恐惧。以及作为王朝的最高领导人,那种无力回天的无助。有人说,后来高宗诛杀名将岳飞是怕迎回徽钦二帝,在某种意义上说,这种心理或许也有偶有浮起,但在内心深处,赵构压根不相信宋王朝的将领能真正击败金兵。之所以有风波亭蒙冤,更多还是怕将军拥兵自重失去控制。岳飞干涉立嫡是其一,更何况牺牲一个岳飞能换来所谓的苟安,在高宗看来也是一笔合算的生意。最是无情帝王家,在皇帝眼里,除了自己,谁都可以是家天下利益转换的筹码。 
 话题有点扯远。且回过头来说,赵构避难江心屿,在普寂禅寺提心吊胆的日子,或多有祈求佛祖护佑平安,但对江心屿的诗情画意,估计一时也无心欣赏唱和。不过,作为一个王朝的皇帝,他的到来,还是给江心屿带来了某种无上荣光。 
这年夏天,金兵撤离江南,赵构终于得以回到了临安。南宋王朝,也算临时安定了。而对于江心屿,赵构也并没有忘怀。 
 公元1137年,僧人清了奉诏来到江心屿设坛传经,并率众填塞中川,从此东西合二为一。填塞处,建寺,为中川寺,赐封江心寺。奉高宗道场。 
 江心屿终于达到了一个繁华的巅峰,江流屿中皇家寺,风起诗涌骚客潮。因为皇帝到此一住,自然也引来王朝文人骚客的朝圣热潮。于是,江心屿也见证了一个王朝的回光返照偏安一方,直至余光散去黯然销魂。 
王十朋(1112~1171),这位出生温州本土的状元郎,未仕之前,是清了法师方外之交,曾在江心寺闭关研读。 
或许是听多了潮涨潮落,看多了云卷云舒,于是,江心寺的山门前就多了一付绝妙楹联: 
   云朝朝朝朝朝朝朝朝散;   
   潮长长长长长长长长涨。 
   此后岁月,游客络绎,而站在江心寺山门前,你一抬头,就可以看到云海无边,潮音无界,于一段文字里舒卷,在一副楹联里涨落。 
   除了这副千古名联,王十朋也写有关于江心屿的诗文,但类于“圣主南巡驻六飞,邦人咫尺见天威”之类的颂圣诗句,便也就可有可无了。 
 此后,大约公元1158年左右,大诗人陆游(1125~1210)也来到了江心屿。并在江心寺僧房壁上题下:      
 卧听鼓角大江边,也与史君同愜意。 
 主薄孤舟冷不眠, 史君千骑驻霜天。 
彼时,陆游初入仕途,任宁德主薄,循着谢灵运的足迹,来到了江心屿,恰好新任永嘉太守(史君)也宿在江心屿,于是就有了这篇所谓的游戏之作。 
 陆游与温州关系匪浅,甚至有考证认为,陆游初任主薄是在瑞安。学术之争,留待时间。但不管如何,陆游来了,在霜起秋深时,来到了江心屿,并至少住了一宿,虽然冷的有点睡不好觉,但还是听到了鼓角样的大潮,也听到了一个初入仕途者展望前程的汹涌心潮。 
而与王十朋,两人也是朋友。虽然王十朋要大陆游十来岁,但两人都是在秦侩死后(1155年)才步入仕途。王十朋中进士钦点为状元是在1157年, 已经是虚岁四十六了。而陆游则在1158年任宁德主薄,踏上了仕途的第一站。同时,两人都怀有北伐中原收复河山的政见愿景,于是,在某种程度上,也就有了更多的交集。陆游存世诗集中有,送王龟龄著作赴会稽大宗丞(二首),龟龄就是王十朋的的字。其中有“高?3?1今谁继,先生独自留”一句,推崇之至,可见一般。 
南宋,虽然是一个憋屈的王朝。但对于诗人们来说,半壁河山终会圆,一直是内心的自信坚守。如同江心屿那曾经隔离的融合,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此种梦想的寄托。诗歌是会造梦的,王朝诗人络绎,河山圆梦不绝。公元1210年,诗人陆游已是86年的高龄,灯枯油尽,弥留之际,留下遗言: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勿忘告乃翁。 
但现实终究还是残酷的,诗歌的梦想,毕竟挡不住铁蹄的摧残。南宋王朝与金国战战和和,到底是守住半壁河山偏安一方。但蒙元铁蹄的强势崛起,连偏安一方也终究成了梦想破碎。 
公元1276年(南宋德佑二年),又一位状元郎来到了江心屿。相对王十朋四十六岁中魁,他二十岁就得到皇帝的钦点。他,就是南宋最后栋梁柱石,大名鼎鼎的文天祥。 
 这一年,距陆游去世已有66年,其间,至少一代人黑发白首,但王师北定中原的梦想却愈发渺茫。 
 这一年,文天祥四十一岁。官任右丞相兼枢密使,相当于副总理兼国防部长。此前一年(德佑元年),元兵南下,文天祥组织义兵入卫京城临安。围城日久,危急之际,受命前去元军谈判,结果被扣留。押解至京口(今镇江),文天祥等一行十二人得以逃脱,又闻临安城破,为寻渡海南奔的益王广王,辗转艰难,风险数度,至江心屿,发现二王已经离去,于是:哭于龙翔寺高宗御座下,留一月,候命召赴侍在。 
 不知王朝命运如何,茫然等待消息。这一个月的时光,文天祥内心的焦灼与悲凉,可想而知。 
 万里风霜鬓已丝,飘零回首壮心悲。 
  罗浮山下雪来末,扬子江心月照谁。 
  只为虎头非贵相,不图羝乳有归期。 
 乘潮一到中川寺,暗度中兴第二碑。 
即使如此境地,文天祥还是没有放弃,期间,召集温、台、处三地忠义之士议事,以图再举。一个月后,文天祥被召至福安(今福州),拜右丞相,都督各路军马,转战福建、江西、广东等地。
1378年,文天祥在广东海丰兵败被俘。 
1383年,囚禁多年拒不投降的文天祥在大都被杀,终年47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文天祥以自己的生命践行,实现了对自己诗文圆满的悲壮注脚。 
 此前,1379年,崖山战败,包括皇帝大臣,十万军民跳海殉国,至此,南宋履灭。 
一个王朝,终于雨打风流去,江水低转悠悠,孤屿顫立依旧。江心屿,是旁观的局外,亦是见证的其中。
 
 
天地波涛上,河山涕泪中。 
从此,在温州,没有一个地方,能与诗歌有如此宿缘深厚,也没有一个地方,能与诗人有如此命运纠葛。以及,一点诗心蔓延,一个王朝兴衰,彼此交融,云起潮涨,云散潮落。 
温州,是一个温暖的地方。气候温暖,人情也温暖。只是处僻远之地,于前工业交通车马时期,往来并不方便,但于江心屿,却凭诗心一点,蔚然成林,说是缘系,亦是奇迹。 
 起先,是谢灵运赋予了山水清辉,至后,文天祥又添上了河山悲壮。其中,诗人络绎,此后依是绵连不绝,宋元以后,刘基、高启、王瓒、章伦、张璁、董其昌、朱谏、曾燮、袁枚、端木国瑚、孙希旦、夏承焘等等,他们或追云起慕前人,或随潮生印诗心,先后来到了江心屿,循迹看风情,睹物生景仰,念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敬一楼一祠一寺一院,发一悲一秋一感一伤,书一联一诗一咏一叹。 
  撷章如下: 
  衣沾炉气出,船载磬石出。 
   (明.高启) 
  江山如有约,云水暂为家。 
   (明.朱谏) 
  半角残碑埋古径,一泓秋水拍长堤。
                                          (清.曾燮) 
  故国山河无半壁,新亭涕泣此中川。 
   (清.陆耀遹) 
  伤心文信国,曾把国殇招。 
   (清.袁枚) 
  偏安烽火日,何处有清辉。 
   (当代.鞠国栋) 
  屿为船矣塔为樯,千古江心未启航。 
   (当代.崔宝珏) 
  …… 
 诗林拾遗,粲然辉生。据说,目前收集到江心屿历代古诗词,有八百余首,其中不包括现代诗,与一些今人所作诗词。 
 一座长满诗的岛屿,朝露浓,秋霜薄,草木吟,梵音唱,石径幽,古塔深,沙鸥起,潮声渺…哪怕是荆棘隐秘处,也有几声虫鸣,如诗如咏,如词如诉…   
 而千百年来,江心屿上的草木荣枯,人生寂灭,不知更替几度。没有不灭的永恒,没有不死的永生,江心屿上的诸多建筑,也几度兴废。包涵寺庙香火,御赐荣光。 
 现存江心寺是清乾隆年间重建的,净信寺、普寂禅寺,因为宋高宗的到来,分别改名为兴庆寺,龙翔寺,时光剥蚀,沧桑几易,如今一个成了历史文物展馆,另一个成了革命烈士记念馆。 
 清光绪二年,中英烟台条约签订,温州辟为商埠,而江心屿也成了英领事馆的选址地,落成后,领事馆以警卫为借口,要求温州地方当局拆除东塔内的飞檐走廓,于是留下一座中空无顶的塔身。有意味的是,塔身又自然长出一颗榕树,至今百余年,根垂塔中,全年常绿。而西塔,虽曾多次修葺,却依旧保持着宋时风格。双塔对峙,于江涛之上,渺遥可见。那是最美的景致,心安的标志。渔舟归来,一望山青色,一望塔成双,便是乡关至,即是鱼卖时。 
 时光,有时是悠缓的,而有时,又是瞬变的。当历史的车轮驶入上世纪八十年代,江心屿彼岸,温州大地上,忽闻惊雷起,又见波涛涌。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温州人第一次走到了时代的潮头。 
 曾经,温州远离政治文化中心,又非平壤沃土丰广,于是,这里的生民,努力自足,却只能勉强维薄,虽然江心屿上诗意盎然,但贫穷与匮乏往往是诗意最大的屏障隔离,生活不易谋裹腹,自然也不会太多的文化包袱,在某种意义说,这也是一种自由。一穷二白,无牵无挂。而改革开放,让这种自由有了一个很好的契入。 
 勤劳,胆大,敢闯。不仅仅是敢为天下先,也包含着这种自由状态,让温州人迅速富了起来。有钱的感觉真好,但悖论也因此蔓延了开来。 
 没有负担,能甩开文化传统的包袱,温州人得以轻装前进,但在行进中,没有文化于内心的支撑,又显得如此躁动浮烦。 
 温州总是匆忙的,得意的时候,过于喧哗,而失意的时候,又过于慌张。三十年间,河东河西,世态轮转,从浮华到落寞,从领跑到追赶,觅不到从容婉转,进退有方,还是内心过于苍白单一。丛林的本能,总是容易疲惫,一时之勇,终究不是长久的生活方式及文明追求。 
 或许此时,又只有对岸的江心屿才明白,温州还是缺乏了一首诗的容度。虽然不再是吟诗作赋的年代,而诗的容度,也不只是让你去舞文弄墨,而是对于某种看似无用的美好,会抑制内心欲望的任性,存敬畏,去呵护,甚至怀有一种信仰式的坚持。 
 诗歌,是无用的。对谢灵运无用,对孟浩然无用,对文天祥更是无用,他们不能通过诗歌去实践他们的仕途念求,更别提中兴复国挽社稷于不倒,但无论如何,在他们失意落魄的时候,诗歌就像是若无的花香酒味,予内心荒凉植下一抹树绿。于一个人显现的,那是脸上的从容,于一个群体显现的,那就是这个地域的文化内涵。无法想象,没有诗歌,谢灵运、孟浩然、文天祥会是怎样的形象人格,没有诗歌,江心屿又该如何记录时光。  
 是的,从诗歌蔓延出来的,正是那些无法捉摸韵味的美好,在你惊慌失措时,会给予你镇静的自足,在让时光慢下来的同时,也会让你的心灵丰盈。 
 把一首诗纳入内心,就是把文化充盈进去,做到真正敬畏文化,而不仅仅是附庸风雅。或许,这就是答案,只有这样,温州才能在未来文明的发展中,找到自己真正的城市定位,并持之以恒,久久发力。 
 只是现实中,我们又往往无法践行。譬如,我们之于江心屿。的确,我们花了很大的心思,对江心屿进行了修建提升,谢公亭、澄鲜阁、浩然楼,文信祠等等,经修葺粉饰,焕然一新。甚至也学着像杭州西湖一样,推出江心十景,可谓用心良苦。 
 然而,我们总是习惯匆忙,习惯于一个城市公园的速度,习惯于一所儿童游乐场的效益,却忽略了,江心屿是一座诗歌的岛屿,他应该是这个城市的文化地标,不仅仅是面对温州,而且还要聚焦更远处的目光,全省,全国,乃至整个世界。 
 江心屿可以建公园,游乐场,但江心屿的文化蕴藏精神内涵,是以诗歌的方式,在一个城市的内心种下,然后在这个城市蔓延开来。只是,这个城市总本着喧嚣的固执,在商业表面的胜利中,以蛮横的价值打量着那些无用的美好,然后在自以为是中仿徨失措,不知去往。亦如,在这个城市生活的,与这个城市共同呼吸的灵魂孤单。如你,如我。 
 而如我,每次路过江滨路,都能看到双塔孤屿一水间,每次来到江心屿,都能感受人流景点闹繁华,却不知为何,总是感觉,江心屿是寂寞的。 
 据说,最寂寞,不是你在僻远处,没人去看你望你。而是,你站在人群中,没人念你心里去。 
 风起,潮涌。鼓浪屿已鼓浪而去,而江心屿依旧站着,江流涛涛,人流汹汹,以这样一个顽固的姿势,诠释着寂寞的定义。
 
心羽,原名富健旺,浙江文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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