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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天安:医姑和玉河

 晋南道 2023-07-22 发布于山西

医谷和玉河


                                                            
医姑原籍河南,民国初年遭了水灾,丈夫又遭了瘟疫殁了,她就带着七八岁的儿子玉河一路北上,来到山西。医姑虽然是逃难的,却穿戴很是整洁利索,梳着光滑的发髻,穿一件干净的蓝布大衫,下身是宽松的黑布裤子,缠着白布腿带,半大的解放脚,蹬一双圆口布鞋,擓个蓝印花布包袱。儿子玉河也是干干净净,明眸皓齿,背着一个小医匣子。
医姑娘儿俩一开始就借住在我家对过的李姓家庙里,平日里就给村人医治一些小儿积食、疔疮、扎腮、发烧抽风等常见病。医姑快人快语、手脚麻利、行事泼辣、热心大方,很快就赢得了村人好感欢喜。
一天,快四十岁的光棍汉李四从吕庄赶集回来淋了一场大雨,到家就浑身疼痛,上吐下泻,满坑打滚。村医李警宇给他灌服了姜汤、扎了针,还是不见效,急得满头大汗,急忙命人把医姑叫了过来。医姑撩起李四的衣服,看见胸前肋间后背出了几个对称的红黑点,说这是热身子撇(急雨泼淋)了冷雨,激出了羊毛疔,阻断了血脉流通,再迟些治疗延误了会出人命的!二话不说,从药箱里拿出一把小锥子,使劲把凹进去的黑点挤出来,“嘣”的一挑一根白线,“嘣”的一挑一根白线,连挑了七八根,然后用拔罐一一拔出黑血来,又点燃艾草前后燎薰揉搓,忙乎了一顿饭的工夫,病人才软塌塌地睡去了。
医姑收拾起药箱,撩起袄襟擦了一把满头大汗,吁了一口气对李四的本家嫂子说:“没事了,睡个两三天就全好了。不要吃干硬生冷的东西,就先喝些米汤糊糊吧!”
人们把医姑让到前屋敬烟倒水,李警宇就问起医姑在哪里拜的师学的艺,医姑说:“我的父亲是个名医郎中,平日里我给他当帮手,一来二来也就学了一些皮毛。”李警宇肃然起敬道:“你这可不是什么皮毛小技能,是救人命的真本事!你可不敢再走了,就在我村住下吧!”
医姑喝了一碗水,笑笑说:“我现在也没有可去的地方,以后的事再说吧?”
李四病好了,自然是对医姑感恩戴德。村人都想留住医姑,就撺掇李警宇为李四和医姑牵线做媒,医姑认为李四实诚厚道,也有些房产田地,就爽快地答应了。李四娶了个能干的婆娘,又收了个半大小子做儿子,当然更高兴了,所以就请了村里人喝喜酒,还扯旗放炮地请族长给玉河改了个响亮的名字一一李开光,还续了家谱。
但是好景不长,没过几年,李四死了,日本鬼子又来了,还把玉河的新媳妇给糟蹋了。玉河一气之下就跑出去投了军,把医姑婆媳俩撇在山村小院里。虽然医姑表面上硬气开朗,见人还是有说有笑的,但内心十分凄苦,从此就迷上了吸旱烟,常是孤独恓惶地一个人吊着旱烟袋,坐在巷道里的碾盘石上不愿回家。
后来日本鬼子打跑了,玉河也出息了,在国民党中央军里升了营长,骑着高头大马回来了,医姑也一扫满脸阴云,巴望一家人从此能过上安稳幸福的日子。谁知国共反目成仇,内战又起,玉河又撇下她婆媳俩匆匆出门上了战场。
共产党来了,闻喜解放了。不久,胡宗南又反攻过来了,反动恶霸势力伙同还乡团反共倒算,残害农会干部和土改积极分子,腥风血雨,白色恐怖笼罩了晋南大地。
这时,玉河又回来探母了,被医姑关门圈起来劈头盖脸训了一天,还要他脱下军装,回家安生过日子。玉河在家里呆了两天,然后去了少年玩伴、惨死了的农会主席副主席家里看望慰问,还给他俩上了三柱香。回头又把反动村长和恶霸还乡团头子训斥了一气,叫他们作恶有头,留些后路,再不要催粮逼债、借筹款筹饷名义祸害村人百姓了。
玉河还找到当时的县长杜裴峰,反映情况,借自己的特殊身份督促县长饬令约束还乡团的暴行,如果没有县政府和驻军的公文,任何人不得假借名目乱摊派乱筹款项。虽然没有起到多大的效果,但他这种凭家教良知敢于仗义执言、为民请命的行为还是令人起敬的。
1947年2月某日,玉河到邻村下白办事,碰上阎锡山部队的两个兵痞向村民索要钱财,他就上前劝止,谁知对方横行霸道鱼肉乡亲成性,又仗着人多势众,没把他这个中央军的营长放在眼里,蛮横张狂,竟然开枪把他当场射杀了。谁也不会想到,一个正规的中央军营长就这样毫无来由、轻易无状地死在了无名兵痞的枪下!
消息传开,玉河所在部队长官也是震惊不已,一些士兵还持枪到县政府示威闹事。经过多方紧急斡旋,中央军与阎匪勾子军以剿共大业为重,为免起内讧,惩治了肇事者,拿出一笔优厚的抚恤金安抚死者家属,才算平息了相互争斗危机。双方排出五六百人的盛大阵容为李开光营长召开追悼会,县长杜裴峰出席主持,还亲书了“为国牺牲,永垂不朽”八个大字。远近许多乡绅团头村长及村民也自发前来观礼送葬,有人还送了“为民请命,抱憾终身”的挽联。乡邻家属更是悲痛失声、唏嘘不已。
葬礼事毕,李警宇和几个老者劝医姑节哀顺变,说:“县长主持,几百士兵列队送行,村民知恩感戴,从来没有过的风光排场,也该知足了!”医姑说:“这些倒也罢了,只是我不知道他在外头做没做过坏事,最后总算良心没有全灭,还想做些好事。要是作恶死在八路军的枪下,只怕我都不敢让他进祖坟了!他至少还能去找以前的伙伴,不算太单着!”
这些都是土改大运动时当过民兵队长、从反动派屠刀下死里逃生的老父亲告诉我的,所以人民政府没有把医姑当匪属对待,也没有为难过她。
后来医姑给媳妇招了个女婿,顶门立户,生了一个儿子几个女子,也算儿孙满堂、家门兴旺了。到现在我还记得医姑的模样:豁着门牙,吊着烟袋,高门大嗓地训斥孙辈。我小时候得了扎腮,还贴过她的黑膏药哩。
附言:医姑当然不叫医姑,为了述事方便,我就斗胆给她这位深明大义、卓有见识的老人家取了这个代称名字,不知道在地下有知的老人家,是否会怪罪我这个小辈后生?

作者简介


侯天安,闻喜东镇人,1956年生,毕业于山西财经学院。曾供职于晋中市粮食局、晋中市财委、经贸委、商务局。经济论文曾多次发表在省部级报刋,入选国家级经济文库,获过部级三等奖,省级多次奖,市级科技成果二等奖,散文诗歌曾登载晋中《乡土文学》。现退休,寓居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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