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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音乐:日本现代化背后的隐秘推手

 听雪楼75iz4v14 2023-07-24 发布于中国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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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认为,日本真正的现代化进程始于1853年7月8日,当时美国海军准将佩里率领一支船体均为黑色的舰队驶进江户港,并随即发展为轰轰烈烈的倒幕运动和明治维新。

在大久保利通、西乡隆盛、木户孝允、佐久间象山佐久间象山、福泽谕吉等思想家的不断熏陶下;在涩泽荣一、五代友厚、松下幸之助、本田宗一郎、早川德次等企业家和经济界人士的不断努力下;日本在短短50年内,从一个一穷二白的专制幕府国家,迈入了西方先进国家的行列。

但浪人和马鹿的攘夷传统,始终印刻在当时日本国民性的深处,也最终让技术先进的日本走上了军国主义扩张的道路。因此,也有很多人认为,二战之前,日本并不能算做一个真正的近现代化国家,而是披着工业皮的东方国家,直到二战结束后,才由于麦克阿瑟的驻军时对日本制度的全面改造而真正成为了“现代国家”。这种说法不无道理,但却略显单调和片面,日本的现代化,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话题,我们不妨从人文的角度重新思索一下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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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知道日本非常西化,但却少有人知道古典音乐在日本接受程度之高。不夸张的说,日本是欧美之外,唯一成熟的古典音乐市场。

日本人为何如此喜欢西洋古典乐?西洋古典音乐又是如何影响日本国民性的转变的?以及这种转变对日本的现代化有多大的影响?

日本对西洋古典乐的引进,同样始自明治维新,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和技术、经济、政治领域一样,日本人要做就做到最好,尽管在演奏上还和欧美顶尖有那么一丢丢差距,但他们在古典乐评论和观赏上可以说早就达到了世界第一流的水平。20世纪开始,去过日本演出的国际顶级指挥和顶级演奏家、歌唱家数不胜数,有些人还一去再去,去过十多次的有,去过数十次的也有,留下来当客座指挥名誉主席甚至乐团总监的也不在少数。在这种情况下,很多顶级指挥家、乐团、演奏家、歌唱家的最巅峰录音都留在了日本舞台上。

比如,切利比达克和慕尼黑爱乐的布鲁克纳第四,被乐团乐手认为是自己最好的发挥。马塔契奇和NHK合作的贝九被认为是“神演”。最伟大花腔女高音之一格鲁贝洛娃上世纪90年代(最巅峰的年代)在日本舞台上留下的夜莺、木偶堪称这些作品最完美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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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次去过日本演出的还有罗斯特罗波维奇、阿巴多、贝尔蒂尼、科岗、凯格尔、卡尔李希特、潘德雷茨基、阿格里奇、莫伊塞维奇、帕尔曼、玛利亚卡拉斯、多明戈、萨洛宁、约夫姆、穆蒂、卡尔萨斯、杨松斯、肯普夫、迪图瓦、霍格维茨、布吕根、洛林马泽尔、伯姆、萨瓦利什、伯恩斯坦等站在古典乐坛顶峰的存在。

上述古典音乐人,来自欧美(还有印度的梅塔)各个国家,风格脾气也大相径庭,但有一个共同点,即都对日本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认为后者是全世界最好的鉴赏家,包括卡拉扬、切利比达克在内的指挥家都曾表达过如下的意思:在日本演出诚惶诚恐,因为观众极为专业,有一点细微的失误或欠缺,都会被敏锐的捕捉到。演出结束后,他们也都很重视日本观众作出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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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最佳乐团柏林爱乐也作如是观,海外市场中,他们最看重日本市场,那里有数量众多又颇具素养的听众、不用提醒观演注意事项的绝佳氛围、高度发达的唱片出版业、消化力极强的唱片市场等等。正如乐团大提琴首席曼宁格尔2017年所说:

“我们乐团的亚洲巡演有着很长的历史,最初乐手们是与卡拉扬分乘两架螺旋桨飞机来的日本,此后经过了60年,一直持续着对日本不变的挚爱。大约15年前,我参加了在日本以外的韩国、中国、中国台湾和香港的巡演,但日本听众对音乐的深邃造诣和高度的注意力仍然独树一帜。柏林爱乐大厅是葡萄园式的,有着出色透明感的音响,然而在三得利也有同样的感觉,更特别的是,我觉得三得利还有着更为醇厚的音色。”

说到三得利音乐厅,就不能不提三得利的第二任社长佐治敬三。

三得利的创始人鸟井信治郎是日本最早引进洋酒的商人之一,最初从事葡萄酒、之后将业务拓展到苏格兰威士忌和啤酒。山崎系列威士忌就是他家的下属品牌。老爸引进洋酒,儿子引进洋乐,好音乐和好酒一样,无需在意国别。

佐治敬三的一生,都在为高雅艺术的推广而奔走,三得利音乐厅则是他最骄傲的贡献。其内部葡萄园的设计方案,则是亲赴柏林在听取指挥皇帝卡拉扬的建议之后做出的决定。三得利音乐厅,也是日本设计大师丰田泰久的第一件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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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现场演出之外,日本的乐评家同样令人印象深刻。比如,他们有一个富特文格勒“粉丝团”,事无巨细的研究和这位指挥大师相关的各种事物,出年鉴,办报刊,比德国本土都“狂热”的多,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了。而由日本乐评家推出的唱片艺术名盘推荐系列,也几乎能和西方的企鹅唱片、留声机等顶级杂志相提并论,并驾齐驱了。

在不断的吸收西方优秀古典乐成分的同时,日本本土的人才也在不断涌现,除了妇孺皆知的卡拉扬门徒小泽征尔,还有很多名气不大但实力过人的指挥巨匠,谨介绍数为如下。最早的有近卫秀麿,他创建了NHK交响乐团前身的新交响乐团,并将马勒介绍给了日本观众,80年代因为一则啤酒广告引用了马勒的大地之歌,马勒从此“红遍霓虹”。有日本-芬兰混血的渡边晓雄,因为血统和文化的关系而特别擅长演绎西贝柳斯,也算为日本打开了北欧古典乐的神奇大门。有一手创建了大阪爱乐的朝比奈隆,他一生留下了多次贝多芬、布鲁克纳交响乐全集录音,不断打磨自己的技术和感悟,朝比奈隆曾在西方教堂指挥布鲁克纳,一位当地观众动情的表示,这是自己听到过的最好的布鲁克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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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杉弘也无法忽略,他不仅指挥水平卓越,对德奥文化更是极为渊博,一位德国大团的巴松管首席曾这样说:

若杉不仅仅局限于音乐这一个层面,他对德国的文学、戏剧和绘画等等的学识,都比我们这些德国人还要渊博,无论问他什么问题,他都会给出令人信服的说明。
他也热衷于演绎布鲁克纳,浸淫于后者的精神世界不能自拔。这样的人演绎德奥作品,又怎么会不香呢?

还有一位必须要提到的是铃木雅明,作为布吕根的徒弟和巴赫的粉丝,他亲手从无到有组建了日本巴赫古乐团,用古乐的形式演绎巴赫,自行录制了巴赫羽管键琴全集,推出了巴赫的宗教和世俗康塔塔全集和合唱曲全集,这样的壮举即便在欧美也凤毛麟角,堪称功夫做到了极致。今年以来,他还多次在科隆等地上演马太和约翰受难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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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在短短几十年内,日本就成了欧美之外唯一高度成熟的古典乐市场?这也许和他们的教育不无关系。

被称为“日本近代教育之父”福泽谕吉就很重视对国民的心智发展,提出要培养自由独立的公民。在这个前提下,就不能再沿用以往的灌输式教育,而是要引入西方的通识教育,特别是其中的美学教育。随后,铃木镇一创造了所谓的才能教育法,引入了从小培育的小提琴教育。在铃木看来,通过小提琴的训练可以有效地提高孩子的直觉能力或灵感,这种能力或灵感可以转移到其他方面。二战之前,就有很多日本小孩从小接受西洋乐器的训练,这些孩童,日后有不少成长为日本政要,比如前首相小泉纯一郎,就是一位骨灰级古典乐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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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大提琴宗师卡尔萨斯访日期间,就高度评价了才能教育法,他的那段“告白”,也点出了日本之所以能成为现代国家的真正原因:
“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我正在经历的是人们所能见到的最令人感动的场景。我们的所见所闻,我觉得都比从外表所看到的状态有着更为重要的意义。我认为,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展现出如此极致的友爱与诚实的内心。 

我来到这个国家,无论什么时候所感受到的,都是对于更美好世界的向往,而给我最深刻印象的,是对人生最高尚事物的那种渴望。大人们心系像(舞台上)这些儿童一样幼小的孩子,以崇高的心灵和高尚的行为,让他们迈开人生的第一步,真是太出色了!

他继续说道:

而且是音乐的方式,用音乐来训练,用音乐让他们理解……音乐不是为了跳(交际)舞,也不是为了追求小小的快乐,而是人世间最为崇高的存在。或许这个世界,需要被音乐拯救吧。

现在,我不只是要向铃木先生和他的父母表示祝贺,还要送上我发自内心的赞美与尊敬而且是最大的祝福。 

我还想借此机会再说一句,日本人民是伟大的人民,日本不仅在企业、工业和艺术方面都很伟大,日本人也……

 这是心之所系,而且还是人类第一第一第一需要的东西。”

音乐之美,是人类所能追求的最高尚的对象,懂得体验美、欣赏美、追求美,才是一个人或一个民族真正摆脱专制愚昧的确切证据。这也让我想到了前一段时间热播的木村拓哉新番东京大饭店,讲述的是一群日本人在日本开法餐厅力争拿到米其林三星的励志故事。如果在国内,这样的剧想必会引来诸如“拍法餐干嘛?中餐比法餐强多了!为什么要引入米其林标准?这个标准算个毛!”之类的民粹主义评论。中国的古典乐发展,如果也像日本那样蓬勃,那更是会引来文化入侵、不够自信等方面的抵制和骂声吧。

日本人是怎么做的呢?他们表面上拍的是法餐片,实际上“加了”很多“私货”,一开始就提出采用日本的原材料代替欧洲的材料,兜售日本的新鲜蔬菜、海鲜以及葡萄酒。日本人就是这样,把好的东西收为己用,经过消化吸收之后变成自己的东西,再反向输出,让别人以为这就是日本的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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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现代化国家,与其撇开民族情绪,只追求最好的艺术享受不无关系。当然,我并不是说古典音乐真的“推动”了日本的现代化进程,而是说,只有在西洋古典乐能够不受干扰的普及的环境下,只有追求美不再受限于民族国家时,一个民族才有可能真正的“现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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