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作品：聂鑫森|晒秋图

晒 秋 图

文/聂鑫森

秋风爽朗，秋阳热烈。天南地北的乡村，正是晒秋的大好时光。

友人相邀，驾车出城去看一年一度的晒秋图。车一入乡村地界，晒秋图便如一幅长卷，在车窗外徐徐展开，一个村接一个村，仿佛无穷无尽。田边山畔，房前屋后，一块块光洁平坦的晒坪上，泼洒着金秋艳丽的色彩，金黄的稻谷和玉米，圆硕的绿豆、红豆、黄豆、黑豆，浓烈的香气随风飘荡，如开坛的美酒。还有一只只又圆又大的竹筛子，拥拥挤挤地摆在一起，分别晾晒着红色的辣椒、紫色的茄条、绿色的豆角，还有红薯片、白薯以及蓝莓褐菇……

车中有旅行社的朋友，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们：晒秋，晒的是丰收的喜悦，晒的也是各家的辛勤和得到的报偿，电商往往观晒秋而决定与哪家合作社签下销购合同书。同时，看晒秋也成了乡村旅游的一个亮点！

近午时，我们在湘东云阳山中的一个村子下车憩息，并到一户农家订餐。朋友中有画家和摄影家，他们赶快去太阳下为晒秋的景与人画速写、拍照。

去年这个时候，我们也来到离此不远的另一个村，名叫协同村。那里的黄桃品种很多，从初夏至仲秋，都有黄桃下树。我们去时，家家户户正忙着摘秋熟的黄桃，然后装箱待运。纸箱上贴着宽长红纸印了“国庆桃”金字的标签，十分喜气。

此刻，我和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友人，坐在台阶上喝茶、聊天。他说：“去年到协同村访问村民郭新华家，你写过一首七绝：'红薯黄豆院坪香，十月桃肥又入箱。更有秋兰浅浅笑，瓷盆瓦钵唤登场。’今日一路看晒秋图，你应该再写一点儿什么吧？”

我说：“打了个腹稿，是一首词《浣溪沙·乡村晒秋》，请老兄雅正。全词为：'玉米辣椒谷豆菇，橙黄蓝绿紫白朱。家家出彩晒秋图。圆满竹筛摊富足，酬勤田土竞赢输，电商早付合同书。”

友人说：“请抄给我，回去后我用毛笔书之，拍照发到网上去晒一晒，这也是晒秋呵。”

午饭很丰盛，又要了一大壶湘东米酒，八个人吃得很开心，结账也不过二百元。

主人告诉我们：“下午村里的油榨房开榨，又有鼓乐又鸣炮，这个仪式你们肯定感兴趣。”

于是，我们决定留下来，顺带把晚餐也定了。

主人说今年茶油果结得多，采下来先摊晒，然后去壳，再将油茶籽翻炒，眼下已装入榨床。一茬一茬地榨，手工榨的油比机器榨的油更香更稠，每斤80元，得先预定哩。

下午三点钟，榨坊响起了锣鼓声、鞭炮声、欢呼声。八条赤膊壮汉，头扎白长巾，腰系白围兜，下着黑长裤，一字排开站在榨坊门口，双手端着用粗瓷海碗盛的米酒。有白须白眉老人诵读开榨辞：“秋风送爽，大道康庄。田土铺金，山林飘香。国泰民丰，鼓乐飞扬。油坊开榨，倒海翻江。富庶流油，地久天长！”

八条汉子端酒碗敬天敬地敬乡亲后，仰脖一饮而尽，然后放下碗，列队进入宽敞的榨坊，分站在又粗又长的木杵两边，双手抓住杵上的绳扣。

门外又响起三声火铳。众人也依次而入。

白须白眉老人立于木杵一侧，高喊一声：“开榨呵——”

八条壮汉在领头人的号子声中，手抓绳扣，将悬挂的木杵猛力向前推送，杵头撞向立式榨床上插好的木桩。咚！咚！咚！

“用力撞啊——”

“嗨——哟！”

“雷霆炸呵——”

“嗨——哟！”

“蛟龙舞呵——”

“嗨——哟！”

“多出油呵——”

“嗨——哟！”

榨床上的木槽里，传出茶油的汩汩流动声，再流向榨床下的一排大木桶。屋里屋外弥漫浓郁的油香，逗引得观者的鼻翼不停地翕动。

我们在榨房里看了很久，听了很久，闻了很久。

这一夜，我们就住宿在这户人家的客房。月光从窗口泻进来，一地银白。

我久不成梦，索性拿起笔，写了一首《浣溪沙·乡村手工油榨坊》：“开榨先干酒一瓯，光头赤膊白围兜。震天号子撞金秋。长杵风推潮裂岸，尖桩雷击闪惊虬。富乡无处不流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