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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芳醇 汉唐雄风  ▌瀛洲海客

 金钱河南山牧童 2023-07-27 发布于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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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晚报 | 2023年07月27日

  ▌瀛洲海客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每次读到唐代诗人王翰的《凉州词》,都不由得感慨唐人生活之丰富。在唐代,葡萄不仅是一种可食可饮的水果,更代表着人们对汉唐雄风的畅想。

  宋 林椿绘《葡萄草虫图》

  宋 温日观绘《葡萄图》轴

  汉代已传入中原

  中国种植葡萄的时间十分久远。至迟在西周时,葡萄就已经十分常见了。《诗经·周南·樛木》曰:“南有樛木,葛藟累之。”《豳风·七月》又云:“六月食郁及薁。”这里提到的“葛藟(lěi)”与“薁(yù)”,都是原产于我国的本土葡萄属植物之一,又统称野葡萄、山葡萄或刺葡萄。

  而现在广泛种植于全世界的葡萄,则是欧亚种葡萄,文献中关于这种葡萄的记载,最早可追溯到西汉时期。据学者佘太山统计,大宛、安息、且末、伊吾、高昌、康居、大月氏等西域诸国都盛产葡萄,并有酿葡萄酒的习俗。那么,它又是如何传入中原的呢?

  据《史记·大宛列传》记载:“(大)宛左右以蒲陶为酒,富人藏酒至万余石,久者数十岁不败。俗嗜酒,马嗜苜蓿。汉使取其实来,于是天子始种苜蓿、蒲陶肥饶地。”“蒲陶”即葡萄,在《后汉书·西域传》中也作“蒲萄”,在《周书·异域传》中为“蒲桃”。关于读音,一说是希腊文Botrus或波斯文Budawa之译音,还有一说十分有趣,明李时珍《本草纲目》解释说:“葡萄,《汉书》作蒲桃,可造酒,人酺饮之,则醄然而醉,故有是名。”“酺”本义是“聚饮”,“醄”指大醉的样子,葡萄的主要用途之一就是酿酒,饮之令人沉醉,所以便借“酺”与“醄”二字的读音,称这种水果为“葡萄”。

  一般认为,葡萄是张骞出使西域时带回的。但还有一种说法,认为葡萄、苜蓿与汗血宝马都是西汉将领李广利征大宛所获得的战利品。可以肯定的是,汉武帝在位时,欧亚种葡萄已传入中原。当时的文学家司马相如所作《上林赋》中,便提到了“樱桃、蒲陶”。又据《三辅黄图》,上林苑以西还有专门种植葡萄的“蒲萄宫”。汉哀帝元寿二年(公元前1年),单于来朝即居住在此,故“葡萄宫”后多指代胡人在京师的住处。

  葡萄一斛换凉州

  尽管葡萄在西汉初年就被引入中原,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仍是一种十分珍稀的水果。东汉时,位于洛阳北宫以北的濯龙苑中,种植有葡萄;至汉明帝时,白马寺中也移植了一批葡萄。除此之外,极少见私人进行葡萄种植。因此,别说寻常人家不可得,就连权倾朝野的宦官、外戚,也未必能时常享用。这么一来,便愈发显得葡萄稀罕。

  东汉后期,王纲解纽,朝政腐败,政治黑暗。唐房玄龄等人编纂《晋书·山遐传》时,曾对该现象予以痛斥:“自东京丧乱,吏曹湮灭,西园有三公之钱,蒲陶有一州之任,贪饕方驾,寺署斯满。”所谓“西园有三公之钱”,指汉灵帝公然卖官鬻爵,只要钱捐得足够多,甚至能位列三公,成为外朝名义上的头领。曹操之父曹嵩,就曾花一亿钱买了个太尉。而“蒲陶有一州之任”则是指孟佗不光彩的上位。

  孟佗,字伯郎,扶风平陵县(今陕西咸阳)人,三国名将孟达之父。孟佗家境富足,但仕途不顺,为此他曾不惜重金,打通了大宦官张让的关系。张让是小说《三国演义》中的“十常侍”之一,威名赫赫;而在历史上,他历任小黄门、中常侍,地位更加突出,汉灵帝甚至宣称“张常侍是我公”。为了巴结这位权倾朝野的宦官,孟佗费尽手段获得一斛(一说斗)葡萄酒,将其送给了张让。后者大喜,即拜孟佗为凉州刺史(《三国志·明帝纪》注引《三辅决录注》)。用一斛葡萄酒便能换一个凉州刺史,何其讽刺?直至后世,还有人予以批评。唐刘禹锡《蒲桃歌》曰:“为君持一斗,往取凉州牧。”宋陆游《感旧绝句》亦云:“蒲萄一斗元无价,换得凉州也是闲。”

  “推广大使”曹丕

  从孟佗贿赂得官一事看,欧亚种葡萄在东汉晚期仍十分难得,所以在曹植笔下,还能看到有关野葡萄的描写,如《种葛篇》云:“种葛南山下,葛藟自成阴。”魏晋以降,有关欧亚种葡萄的描写却变得更多了。《太平御览》卷972引钟会《蒲萄赋》曰:“余植蒲萄余堂前,嘉而赋之,命荀勖并作。”曹魏名臣钟会曾在自家院子中栽种葡萄,并作赋予以盛赞:“珍味允备,与物无俦,清浊外畅,甘旨内遒。滋泽膏润,入口散流”(《艺文类聚》卷87),读之令人口齿生津。荀勖所作之赋亦有留存,但碍于其家道中落、寄人篱下的处境,他只是简单写了一两句,以免盖过钟会的风头。

  魏晋时期,葡萄既然已走入贵族之家,就说明它的种植规模应十分可观。左思《魏都赋》称洛阳“蒲陶结阴”,《蜀都赋》称成都“蒲陶烂溃”,都足以说明葡萄在当时生长茂盛。都城之外的其他城市,亦有一定规模的葡萄种植园。《文选》卷6《魏都赋》李贤注曰:“玄武苑在邺城西,苑中有鱼梁钓台竹园,蒲陶诸果。”又《初学记》卷24引《晋宫阁名》曰:“洛阳宫有琼圃园、灵芝石祠园,邺有鸣鹄园、蒲萄园。”

  这一时期葡萄种植之风的盛行,离不开魏文帝曹丕的大力推崇。孙权曾送给曹丕一批贡品,包括很稀罕的龙眼与荔枝,但曹丕却认为这两种水果“宁比西国蒲萄、石蜜乎?”不仅如此,曹丕称自己只是说起葡萄,就馋得流口水,更别说亲自品尝了。《太平御览》卷972引魏文帝《诏群臣》曰:“中国珍果甚多,且复为说蒲萄。……(葡萄)味长汁多,除烦解渴。又酿以为酒,甘于麹蘗,善醉而易醒。”能将自己对葡萄和葡萄酒的喜爱写进诏书之中,曹丕此举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了。

  正因有曹丕这位“推广大使”,葡萄才能在洛阳的贵族圈子中快速流行起来,乃至其种植规模也在不断扩大。故而在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贵族宴饮中,时常能见到葡萄酒的身影。如西晋名士陆机《饮酒乐》所云:“蒲萄四时芳醇,琉璃千钟旧宾。”随着魏晋玄学的兴起,饮葡萄酒还被纳入了养生范畴。一百多年后,由南入北的文学家庾信在《燕歌行》中写道:“蒲桃一杯千日醉,无事九转学神仙。”

  唐代引进新品种

  “二十四孝”中有一个名为“陆绩怀橘”的故事。陆绩六岁时,前往九江郡拜见袁术。席间,陆绩往兜里揣了三个橘子;待到他向袁术请辞时,橘子从怀中掉落。袁术不解,就问他:“陆郎作客而怀橘,何为耶?”陆绩则回答说,因为我的母亲喜欢吃橘子,所以带几个回去给她尝尝。

  或许是“二十四孝”的故事流传甚广,唐初又出现了一个葡萄版“陆绩怀橘”。据《旧唐书·陈叔达传》,唐高祖李渊大宴群臣,“果有蒲萄”,结果陈叔达在拿了葡萄后并未食用,对此他解释道:“我的母亲口干,想吃葡萄却求之不得。”李渊听后很感慨:“你还有母亲可以送吃的。”于是“流涕呜咽,久之乃止,因赐物百段”。

  这个故事还反映出了葡萄的种植情况。南北朝分裂数百年,无休止的征战自然会导致葡萄产量大幅度下滑。就连陈叔达这样的朝廷要员(曾官至宰相),都难以获得葡萄。直到唐太宗大破高昌,引进马乳葡萄进行大规模种植,待收获后又将其酿成酒赏赐给众臣,葡萄和葡萄酒这才重新普及开来,并成为唐代诗人吟咏的主要水果之一。

  成了边塞的代名词

  唐徐坚所编纂《初学记》分30卷,共313个类目,每个小类目又包含“叙事”“事对”“诗文”三个部分。所谓“事对”,就是编者把对偶式的典故放在一起,注明出处,这样就能令学子快速累积典故和辞藻,以便作诗文时取用。与“蒲萄”对偶的并非是水果,而是一种名为“苜蓿”的植物。有意思的是,苜蓿是良马很爱吃的一种草料,素来以“牧草之王”著称。

  水果与牧草,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纵观唐人之诗,葡萄的确常与苜蓿一起出现。如王维《送刘司直赴安西》:“苜蓿随天马,葡萄逐汉臣。”鲍防《杂感》:“天马常衔苜蓿花,胡人岁献葡萄酒。”这两首比较经典的诗作中,还出现了“天马”。天马、苜蓿、葡萄,结合起来看,这指代的是李广利征大宛。因此,“蒲萄”对“苜蓿”,有着特定的含义。

  若葡萄、葡萄酒单独出现在唐诗中,往往是边塞、异域的象征,如王翰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而当葡萄与天马、苜蓿一起出现时,就被赋予了更加深刻的内涵。这三样事物被同时引入中原,是汉朝强大武功的象征。唐人追忆此事,即借此抒发政治抱负,表现昂扬斗志与豪迈气魄。这也是边塞诗歌的一个特点。

  以汉代唐,是唐诗中的独特现象。汉唐两朝皆以强大而著称,有许多可以类比的地方。学者程千帆认为这“是为了唤起人们对于历史的复杂的回忆,激发人们对于地理上的辽阔的想象”。用前朝的人或事来代指、隐喻当朝,这在诗歌中屡见不鲜。昔年汉武帝征匈奴,震慑诸国,如此雄壮之举,亦令唐人无比渴望这一幕的重现。李白《送族弟绾从军安西》云:“匈奴系颈数应尽,明年应入蒲萄宫。”诗中虽写汉家旧事,却表达了李白对族弟李绾的殷切期望:昔日之匈奴,即今日之吐蕃、回纥,大唐军威可比汉朝,自然能让他们引颈受缚,纷纷入京师之中朝拜大唐天子。

  杜甫《洗兵马收京后作》亦云:“京师皆骑汗血马,回纥喂肉葡萄宫。”大唐收复长安后,诗人们再次见到汉唐雄风的重振,又掀起了吟咏“葡萄”的浪潮。强汉盛唐的一个侧面,也因为一枚小小的葡萄被永久定格在诗文之中,留待后人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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