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 | 花妖

明朝正德年间，山东崂山下清宫里面长着一棵耐冬树，隆冬季节，冰封雪飘，绿树红花，红白相映，气傲霜雪。长得足足两丈高，有几十围粗。

宫里还有一株牡丹高达一丈多，花开的时候璀璨似锦，非常漂亮。

胶州有一书生，终日住在下清宫苦读四书五经，名叫黄生，相貌堂堂，可却连解试都还没有考过。

一日黄生正摇头晃脑苦读之时，忽然窗外闪过一红一白两个艳丽的身影。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在这寂静的道观怎会有女子的身影。

但花丛中却是隐隐地出现两个女子身影。黄生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好奇的心，快步追了上去。只见一身穿素白色衣服的女子挽住一红衣女子，两人在花丛中嬉笑打闹。两位女人都惊为天人，直把黄觉看呆了。

白衣女子容貌秀丽之极，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红衣女子笑而不露齿，脸若银盘，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两位女子见黄生猛得跳出来，不觉受了惊吓，惊慌地逃跑了。黄生追过矮墙，却一片寂静，已经杳无踪影了。黄生爱慕之情更加热切，于是在树上题了一首诗：“无限相思苦，含情对短窗。恐归沙吒利，何处觅无双？”

回到书房之后，黄觉有如万只蚂蚁在胸口爬，完全静不下心来看书。突然，咯吱一声，门突然打开了。

白衣女子迈着轻盈的脚步走了进来，完全听不出一点声音。黄觉欣喜若狂，连忙询问起女子的生平。

女子忧忧地说道：“我叫香玉，是个苦命人，早年被卖到妓院，现在又被道士关在这里。那个红衣女子是我的干姐姐，她叫绛雪”。

两个越聊越投机，当夜香玉便留宿在黄生的书斋里。两个相拥而眠。正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一晚上卿卿我我，快活至极。

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很大了。香玉起床，小声说道：“过于沉迷男欢女乐，连时间都忘记了。黄郎，以后我们日日相会于此。”

黄觉高兴得手舞足蹈，说道：“我现在不想离开你一分钟，你有空就来，不要等到晚上。”

从此，两人早晚都会在一起。黄生常常叫香玉把绛雪请来，绛雪却总是不来，黄生深感遗憾。香玉说姐姐性格孤僻，要慢慢来。

正是'良夜更易尽，朝暾已上窗。愿如梁上燕，栖处自成双。

一天晚上，香玉边哭边走进黄觉的书房，说道：“你还想得到我干姐姐，现在连我也要和你永别了。“黄觉大惊失色，慌忙问道：“你要去哪里？“香玉只是一个劲地哭，不管黄觉怎么劝她，她也不告诉原因。香玉整夜无眠，只是不断地抽泣着。黄先生感到困惑不解。

第二天，即墨一位姓蓝的人带人来下清宫游玩，见到院中有一株白牡丹，非常喜欢，就向寺里的人索求，于是说把棵白牡丹掘出来移走了。

黄生这才悟到，香玉是花仙，非常惆怅惋惜。过了几天，他听说蓝氏把白牡丹移到家中，当日就枯萎了。黄觉伤心欲觉，每日去种植白牡丹的坑痛哭。

一天，黄生刚刚悼念完香玉，准确回去的时候，看到一位红衣女子也在失声痛哭。黄生一眼就认出就是悼念完香玉绛雪，他赶忙过去拉住绛雪，把她带入书房之中。

黄生不解的问道：“我以前多次让香玉去请你过来，你怎么总是不来呢？是我没办法同时拥有两位美人吗？”。

绛雪叹息着说：“我以为书生都是无情无义之人，没想你是却如此钟情，但是我们只能做朋友，不能进行男欢女乐，我有言在先”。说完，绛雪就要告别。

黄生说：“香玉长期离开了我，叫我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想请你稍微留一会儿，来安慰我的思念的情怀，你怎么这样断然拒绝呢！”绛雪听了，就留了下来，过了一夜才离去。

两人就这么清清白白过了一年，到了年尾的时候，黄生回家过年去了。二月间，忽然梦见绛雪来求救，紧蹙眉头说：“我有大难！你赶快去下清宫，咱们还能见一面；晚了就来不及了。”黄生一下惊醒，立刻“急命仆马，星驰至山”。黄生赶紧跑到崂山的园子里面，制止了工匠砍耐冬树。他终于知道，园子里那棵耐冬便是绛雪。

又过了几个晚上，黄生正伤心地坐着，绛雪笑着地走进来，拍了下黄生说：“花神被你感动，香玉要回来了。”黄生问：“香玉什么时候来？”绛雪说：“不知道，大概不会太久吧。”

天亮以后，绛雪下床要走了。可是连着好几天都没有消息了。黄生急得不行，就抱着耐冬树，又是摇又是打，绛雪就是不出来。他便回到屋里，在灯下盘好艾绳，就要去灼树。

绛雪一下子冲进来，夺过艾绳扔掉，说：“您玩这种恶作剧，让我受伤留下疤痕，我真要和您断绝关系了！”香玉也出来了，但是形体是飘散。只能看到人形，却抱不住。

黄生很不高兴，香芳告诉他，每天去浇上一杯白蔹硫磺水，一年之后她就会现形，又可以长相厮守。香玉未成形这段时间，绛雪就代替香玉做了一年的妻子。

香玉回来之后，绛雪就离开了，留下一对痴男女，每日继续如以前一样卿卿我我，比以前更加快活。

黄生在老家还有妻子。等妻子去世后，黄生就搬到崂山，牡丹已经长得非常粗。

十多年以后，黄生病了。黄生对道士说：“以后牡丹花下有一株红色的幼芽生长，会长出五片叶子的，那是我。”于是黄生不再说话。他儿子用车子把他运回去，刚到家里，黄生就死了。

第二年，在牡丹花下果然长出了一个粗壮的五片叶子的红芽，道士精心地浇灌它。三年后，它就长到好几尺高，只是不开花。老道士死了以后，他的徒弟将它砍去。接着，白牡丹枯萎死；不久，耐冬树也死了。

翻译自《聊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