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未经授权，禁止转载 听金瓶故事，品古今世情。在上一回，西门庆和王婆一唱一和按照计划行事，席间王婆假借出门买酒关西门庆和潘金莲独自在屋里，且看接下来的故事发展如何。 崇祯本回目：赴巫山潘氏幽欢 闹茶坊郓哥义愤 词话本回目：淫妇背武大偷奸 郓哥不愤闹茶肆 回前诗曰: 璿闺绣户斜光入，千金女儿倚门立。 横波美目虽后来，罗袜遥遥不相及。 闻道今年初避人，珊珊镜挂长随身。 愿得侍儿为道意，后堂罗帐一相亲。 （这是一首拿来主义的诗，作者是唐代的毕耀，网上也有说是唐朝苏源明的，我查了一下，这是毕耀的诗作，原题目写作《古意》。这首诗收自明朝曹学佺的著作《石仓历代诗选》里，这个曹学佺是万历年进士，做过礼部尚书，明亡后,入山自缢而死。
这个人还是很有气节的，讲这些是让大家感受一下笑笑生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手头上有什么书籍，以及他选择什么人的诗作做回前诗，还可感受一下《金瓶梅》的创作时间。我看了这个诗集，还挺感慨的，那么多诗人、诗作没听过自然也没看过，这些东西如果没有人收录，真就只能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了。若有人收录，收录者在收录时有一番感触，后来的阅读者又有一番感触，引用者又是另一番感触。在这个过程中，诗人和诗作一次次活了过来。我为那些被淹没沉寂的人和物一叹。笑笑生手头如果有这部诗集，不知他当时是怎样的一番感触。这首诗的内容没啥可讲的，重点看最后一句话，“后堂罗帐一相亲”，笑笑生应该就是为了这句话才选了它做本回回前诗，因为本回西门庆和潘金莲就要成就好事了，也就是“罗帐一相亲”。下面我们再来看看词话本的回前诗是啥：） 酒色多能误国邦，由来美色丧忠良， 纣因妲己宗祀失，吴为西施社稷亡； 自爱青春行处乐，岂知红粉笑中殃， 西门贪恋金莲色，内失家麋外赶獐。 （词话本的这首诗与金瓶故事的关联性很强，但这依然是拿来主义。是从《水浒传》拿来的：） 酒色端能误国邦，由来美色陷忠良。 纣因妲己宗祧失，吴为西施社稷亡。 自爱青春行处乐，岂知红粉笑中枪。 武松已杀贪淫妇，莫向东风怨彼苍。 （对比之后很明显，水浒诗作明确点出了武松的主角地位，金瓶梅由于西门庆才是主角，这样，“武松已杀贪淫妇”便成了“西门贪恋金莲色”。小说里的诗词歌赋一定要为故事情节服务呀，这种修改是必须的。） 话说西门庆掏出银子，王婆拿着银子要出门，临走前她满脸堆着笑对潘金莲说：“老身去街上买瓶酒来，这里就有劳娘子帮忙照看一下吧，陪着大官人坐一坐。那酒壶里还有些酒，喝完再筛两盏，娘子和大官人先喝着，老身去县东街看看，路虽说远了点，但架不住那里的酒好喝呀。我这一去且有好一会儿的工夫耽搁。”（最后一句是重点，画外音：我老婆子一时半会回不来，你们要是有啥事情放心干，有的是时间。） 潘金莲听了，说：“干娘别去了，奴已喝的差不多了。” 王婆说：“啊呀！我说娘子呀，大官人又不是别人，没事陪着喝几杯酒，怕什么！” 潘金莲嘴里直说“干娘，不用了”，身体却不动弹。（九分光成） 王婆走出屋，顺手拽上了房门，而后又拿铁索拴上了，把西门庆和潘金莲两人关在了屋里。做完这些，王婆自个搬了把凳子就在当路坐下了，手里捻着绩子装着往常一般做起了针线活。 （王婆锁上门在门口把风，搬着凳子拿着针线筐子干起了古代女性必修课——捻绩子。这是个什么动作？大白话讲就是搓绳子，也就是搓线。） 潘金莲见王婆走了，起身反倒把椅子移到一边坐了，却又偷偷睃看（suō，斜着眼睛看）西门庆。【眉批：媚极。】 西门庆坐在潘金莲的对面，一双滴溜溜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等看的差不多了，才说：“咳咳，我刚才忘了问娘子，你夫家尊姓是——” 金莲低下头，笑着轻声回答：“姓武。” （金莲这里的低头不是因为自卑和难堪，而是娇羞和玩味。当一个女人知晓一个男人要跟她发生点什么的时候，其地位上的悬殊已不再那么重要，作为男人女人的性别特性开始变得举足轻重。注意此时金莲是笑着回答的。） 西门庆装作没听清，故意问：“姓堵？” 潘金莲把头转向别处，眼睛不看着他，笑着低声说：“你耳朵又不聋。” 西门庆微微一笑，笑着说：“呸，我忘了！你夫家正是姓武。只是俺清河县姓武的可不多，只有县前一个卖炊饼的三寸丁姓武，叫做武大郎，他跟你夫家是一族的么？” （哎呀，大官人太会了，太会撩了。姐妹们，就说这样的狗男人，你们能逃出他的手掌心去吗？看了金瓶原文才知道，所有的相关影视改编都没有演绎出西门的魅力来。单立文的扮相嘛，不知道是不是看多了他的演绎，有时候觉得很契合，但我又想，西门庆不是一个戾气很重的人，他应该更偏些商人气，而且我们永远不应该忘记的是他的年龄，他死的时候也不过才33岁呀，他就是再老道，他的年龄摆在这里，我个人觉得他整体不会给人一种油腻感。演绎他少年气一定要足。咱就不说他是小白脸和书生貌了。另外，他是有真情实意的，也不是像人们以为的那种处处精明，他在知道自己包养的表子背着他服务别的客人时，立刻发作，招呼他的应伯爵、谢希大等哥们儿们把勾栏院砸了个稀巴烂，后来小表子三言两语，梨花带雨，他又入瓮了。这才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公子哥呀，演绎他不能顶着二十多岁的脸藏着四十多岁的心。这样会撩会玩的西门庆才能吸引一众富婆投怀入抱呀。富婆又不是傻瓜，又不是没经过没看过，他要是单单有钱，魅力哪有这么大。况且他现在也不是多有钱，和未来的亿万家产相比，他现在也就是几百万的身家吧，他现在主要是有势力，钱财却不多。） 潘金莲听了这话，脸上登时通红一片，只见她低着头笑说：“是奴的丈夫。” （这里的低头有自卑和难堪的情绪，嫁了一个外号“癞蛤蟆”的男人，还让别人轻蔑的说出来了，任谁也得难堪。） 西门庆听了，半天没说话，呆着脸，突然又一叠声地叫起了屈：“哎，屈呀，真屈呀，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哎，没福呀。” 潘金莲一面笑一面又斜瞅了西门庆一眼。【旁批：骚极。】低声说：“你又没冤枉事，干什么叫屈？” 西门庆说：“我是在替娘子叫屈哩！” 这里西门庆嘴里娘子长娘子短的一通胡言乱语，曲意逢迎；再看潘金莲，只见她一会儿低头摆弄裙子，一会儿咬袖口玩儿，咬的那袖口格格驳驳的响，不经意间她也会斜溜西门庆一眼。【眉批：写情处，读者魂飞，况身亲之者乎！】 （太娇媚了，把袖口咬出声音来，这是怎样的一种动作？这个响声和动作扫痕好像在张爱玲的小说里也看到过，记不起来是哪部作品了，知道的小伙伴可在弹幕或评论区讲一下。 张爱玲的小说，写男女暧昧的场景很多，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金锁记》的曹七巧和姜季泽。小户人家出身的七巧嫁给了姜季泽的偏瘫哥哥，自此失去了爱情和性福的可能，性爱的性。年轻的曹七巧心里是有恨的，又有所期待。特别是她的小叔子是个浪荡公子哥。在这种情况下，发生了下面一场对话： 季泽笑道:“这一家子从大哥大嫂起，齐了心管教我，无非是怕我花了公账上的钱罢了。”七巧道:“阿弥陀佛，我保不定别人不安着这个心，我可不那么想。你就是闹了亏空，押了房子卖了田，我若皱一-皱眉头，我也不是你二嫂了。谁叫咱们是骨肉至亲呢？我不过是要你当心你的身子。”季泽嗤的一笑道: “我当心我的身子，要你操心？”七巧颤声道:“一个人，身子第一要紧。你瞧你二哥弄得那样儿，还成个人吗？还能拿他当个人看?” 季泽正色道：“二哥比不得我，他一下地就是那样儿，并不是自己作践的。他是个可怜的人，一切全仗二嫂照护他了。”七巧直挺挺的站了起来，两手扶着桌子，垂着眼皮，脸庞的下半部抖得像嘴里含着滚烫的蜡烛油似的，用尖细的声音逼出两句话道:“你去挨着你二哥坐坐!你去挨着你二哥坐坐!”她试着在季泽身边坐下，只搭着他的椅子的一角，她将手贴在他腿上，道: “你碰过他的肉没有？是软的、重的，就像人的脚有时发麻了，摸上去那感觉......”季泽脸上也变了色，然而他仍旧轻佻地笑了一声， 俯下腰，伸手去捏她的脚道:“倒要瞧瞧你的脚现在麻不麻？” 时间即便过去几百年、一千年，男女之间的暧昧调情也依旧是鲜活的、激动的，让人心潮澎湃的。我觉得，写这种调情暧昧的场景是很有趣也很有挑战性的事情，我自己也写过类似的戏码，男女之间有没有戏，一看眼神，二看动作，当然语言也很重要。大家忍一下，不要嫌我废话多，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下写这种戏码的过程。 我写的这场戏是男女主第二次见面的场景，两个人谈论养狗的话题。男主是客户，女主是业务员，男主因为女主亏了一百多万，这个男的是事业有成温文尔雅已婚男人，女的理论上是个骗子。这是由线上发展到线下的一种关系，骗子爱上了自己骗的客户，因为有欺骗和金钱挡在二人中间，导致俩人的关系有些复杂，多了不说，看一个小片段吧。 “我现在住的地方倒是也适合养，只是……”（男主）顿了顿，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给她养比较好。——你应该知道我离婚了吧。” （女主）点了点头，忙问：“是因为分居导致的吗？” “不是。”（男主）转过身去，（女主）以为他不想回答，没想到他却打开了话匣子。“没去之前就有问题了。我们结婚时间并不长，婚姻…算是两家都愿意的事情，结了就结了，后来矛盾挺多，我也要去b市发展，这一待就是两年。” “那离婚是谁提出来的？” “我说是她，你怎么看？” （女主）窘迫了，她可没资格评判他和他前妻的婚姻。“我不知道，我又不了解…你们的生活。” “你还怕我吗？”男主走过来，两个人隔着一米的距离。 狗子横在二人中间。 “不怕你。” “这就对了，我又没像你想的那样打你一下。”他整张脸都在笑着颤抖，他的手拍了拍她的大腿。 这是他第二次拍她的大腿，影视剧里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一般会出现在办公室老板对女下属的剧情里，可他为什么要拍她的大腿，如果他想，他完全可以搂住她的腰。 （女的）抓住（男）的手，用自己的五根手指摸索他的中指和无名指。他的手背肤色栗中泛白，骨节突出，疙疙瘩瘩中入手滑腻。他反手握住她的手，用大拇指肚摩挲着她的手背。气氛一下子陷入了暧昧里去，空气中流淌着男女情动的独有气息。 大家看到的只是一个结局，结局是一个动作。而在此之前，是大段大段的心理、语言、动作铺展。所有的暧昧最后是要落在行动上的，也就是身体与身体之间的触碰。之前看《圆桌派》还是什么节目，窦文涛呀还是谁，说男女之间有没有事儿从女人看男人的神态或者两人的肢体互动上就能看出来，我是认可这个观点的。 西门和潘的偷情故事如此有名，我们就认认真真的看个完全吧。） 西门庆看情况差不多了，便假装说热，他一边说一边把身上的绿纱褶子外套脱了下来，对潘金莲说：“麻烦娘子替我搭在干娘护炕上。” （护炕是什么？《金瓶梅大辞典》里解释说这是炕与炕灶之间的一段矮护墙。我觉得这个护炕就是炕的边缘外部，一般会加一块光滑木料，有时会比炕高出一部分。
之所以说炕护是炕沿那个部位，更主要的原因是我们老家就把炕沿叫炕护沿儿。哈哈，我的推理过程简单吧。
看看本回的版画，看西门庆的衣服放在了哪里？就是炕边儿上。） 潘金莲咬着袖口看别处，不接西门庆递过来的衣服，只低声笑说：“你的手又没断，怎么乱支使人！”【眉批：句句推辞，句句撩拨，不由人不死也。】 西门庆笑着说：“娘子不帮小人安放，小人偏要自己安放。”说着伸手隔着饭桌往炕护上搭，在此过程中，他趁金莲不备又故意把桌上的一根筷子碰到了地上。这真是姻缘巧注定，那根筷子不偏不倚刚好就落在潘金莲的裙下。 （这里词话本里写的是潘金莲接过衣服帮西门庆放好了，不如崇祯本调情到位，真是痒煞各位读者了，就连张竹坡读到这里也受不了了。） 西门庆放好衣服，倒满酒杯继续劝潘金莲喝酒，金莲只是笑着不理他。不喝酒可以吃菜呀，他又装作拿筷子让菜，找来找去找不到另一只筷子。潘金莲低着头，脚下用脚尖踢了踢，笑着说：“这不就是你的筷子！” 西门庆听说，忙走到潘金莲这边，说：“原来在这儿呀。”说着就蹲下了身子，那根筷子就躺在潘金莲的脚边，他不捡筷子，却在潘金莲的绣花鞋上轻轻捏了一下。 潘金莲咯咯咯的笑将起来，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啰嗦！我要叫啦！” 西门庆听了马上双膝跪下，可怜巴巴地恳求说：“娘子，你可怜可怜小人！成全了我吧！”一边说一边就要摸金莲的裤子。 潘金莲一把推开他说：“你这坏球好缠人呀，再不住手我就要大耳刮子打你了！” 西门庆笑着说：“娘子你打吧，把小人打死了，也算得了个好处。”于是不由分说，把金莲直接抱到了王婆的炕上，一顿脱衣解带，二人共赴云雨。 （上面这一大段是从暧昧到调情到成就好事的过程，其中张竹坡提到了潘金莲在此过程中表现出来的“五低头、七笑、两斜瞅”等表情神态，格外值得关注。这段没啥好解读的，大家看文本即可。） 事情尘埃落定，下面让我来跟大伙说说潘金莲的情况，这潘金莲自从被张大户勾搭上，那老头子的腰下物不过是个软如鼻涕脓如酱的玩意儿，什么时候让金莲爽过一次呢！就是嫁了武大，大家试想，三寸丁的东西，能有多少力量？还是不能满足咱们的金莲。她今天可算遇到了西门庆，这西门庆可是个久惯风月，本事高强的，如此，又怎会不喜欢呢？（此段文字，我不敢发表意见哈，哈哈。记得姐妹间讲男人，讲到一个本事高强的男人，大家皆好奇这是何等人物，啧啧称奇，谓之宝藏男人。） 大家要问了，这一番鏖战战况如何呢？请看大屏幕： 交颈鸳鸯戏水，并头鸾凤穿花。喜孜孜连理枝生，美甘甘同心带结。（张竹坡言：看官心事。）一个将朱唇紧贴，一个将粉脸斜偎。罗袜高挑，肩膀上露两弯新月；金钗斜坠，枕头边堆一朵乌云。【眉批：绝妙春图。】（这个春图必定要唐伯虎画才好看、画出来必定洛阳纸贵。张竹坡言：一番做作也。）誓海盟山， 搏弄得千般旖旎；羞云怯雨，揉搓的万种妖娆。恰恰莺声，不离耳畔。津津甜唾，笑吐舌尖。（张竹坡言：正写出二人淫事。）杨柳腰脉脉春浓，樱桃口微微气喘。（张竹坡言：将完事也。）星眼朦胧，细细汗流香玉颗；酥|胸|荡漾，涓涓露滴牡丹心。 （这个“露滴牡丹开”的说法好像最出名的是《西厢记》，而不是金瓶梅，就连《西游记》也有一句“雨润红姿娇且嫩”。这么好的文字意象，写的竟然是偷|情场面，我们一边欣赏美妙诗词，一边看偷|情故事，真是扭曲哇）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一句话：直饶匹配眷姻谐，真个偷情滋味美。 （绝！写的是看客心理，说的是世人心声，这时候已顾不上公序良俗，说句真心话感慨一番便是：这才是匹配的男女、和谐的婚姻生活；偷情滋味到底如何，一个字：美；二个字：真美；四个字：实在是美。想象一下，这话可是说书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唱给大家听的小曲，明朝这么大胆开放吗？ 不过，若没有感情，终究差点滋味。伙计们，我够意思吧，真是一字没落呀。可能是我看皮了，我看这段犹如老僧入定，内心毫无波澜。） 不知过了多久，风停雨住。这西门庆和潘金莲俩人在屋里完事了，正穿衣服呢，只见王婆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大惊小怪，一阵拍手打掌（这四个字想到了贾宝玉的“拍膝画圈”，人在激动时会做一些动作，比如高兴时我们会手舞足蹈，骂人时我们会用手指指着人，生气时会气到跳脚，这里王婆大惊小怪的做样子，拍手打掌的嘴里“唉哟”“哎呦”的叫，颇具喜感），压低声音说：“你两个做的好事喔！”（注意此时王婆压低声音说话的这个细节哈。） 西门庆和潘金莲都吓了一跳。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期分解。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