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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 辉 | 回望消失的周原古树

 培训班背包 2023-08-01 发布于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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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古树已消失,除了回望,我们一无所有。
古树是一个村落的灵魂和标志,是站立在故乡大地上的诗史,是先辈人留给我们的精神寄托和财富。对古树我们本来应该更加爱护和珍惜,然而,在那个狂风暴雨的岁月,古树也没有逃脱被毁灭的命运。
“周原多古树,民间爱青槐 ”。这是旧时周原民间留传的一句俗语。
要说家乡的古树,还要从家乡不知流传了多少个时代的乡间习俗说起。我的家乡在岐山古周原,是文王姬昌和周公姬旦的出生地,是西周王朝的肇始之地。家乡的许多风俗习惯就始于那个时代。  相传西周时,宫廷大门外有三棵高大的土槐树,周三公(周公·、太公、召公)常在树下等待国王召见,商议国事,久而久之,人们就把土槐树称之为国槐,意含三公辅国。此以后土槐也就成了周原人最喜爱,被认为最吉祥喜庆的树木。民间仿效宫廷,家家户户也都在头门口前栽树。人事更迭,岁月流转,这风俗也慢慢留传下来,不管大家小家,家穷家富,每家每户总要在头门前栽种一两棵树木,以此来装点门前葳蕤旖旎的风光。人们相信门前树荫能给家院带来庇护和平安。盛夏时,人们在树下乘凉,休闲,平时,也常常端着大老碗,蹲在树下的石头上吃饭,和左邻右舍拉家常。而大多时间,人们则是或蹲或坐在树下的石头上,看街道上人来人往,小孩嬉闹,鸡鸣狗吠,消磨庄户人家孤独而艰辛的岁月。
家乡人在头门前栽树,很有讲究。树一般栽种在头门左前方和邻居相隔的界内。近者距头门不足三四米,远者距头门约七八米。所栽树木,不是四大金刚之一的国槐,就是浑身长刺的皂角树。之所以选择这两种树,人们认为这两种树能给家院带来吉祥和福音。
土槐。之所以叫”土槐,就是因为它一直以来就是土生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这也是为了和近代传入我国的洋槐树(刺槐)相区别,土槐是我国固有的优质树种,也是古今街市护荫遮阳的首选之树。古诗赞曰:“七月槐花多润雨,流苏万串洗尘埃。浓荫翠叶驱浮躁,一片清心夏日来”。土槐品质优良,木质坚韧,是打造农具和家私的上色木料。旧时,农人打造木制大车,车辕和辐条必须用土槐木,其他任何木料也无法担此大任。土槐也是一种用途很广的经济树木。槐树未开放的花蕾,被称作槐米,是一种纯天然优质染料,农家人常用槐米染布。槐米染的布,颜色鲜艳,金黄透亮,而且永不褪色,做成的衣物,穿戴在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槐花芳香。槐米槐角角还是广泛使用的中药材,槐树皮是旧时制纸不可缺少的原料。可以说,在生产力不发达旧时代,国槐浑身都是宝。故此,槐树就成了那时人们最喜爱的树木,也就成了家院门前栽种树木的首选。人们常说;“”门前有槐”,”升官发财;门前一棵槐。财神自己来”。
家门前常栽的另一种树木,是皂角树,也是民间所爱之树。在老百姓心中,它浑身长刺,生长茂盛,树干粗壮而沧桑,树冠高大而浓密,皂角树开放着金黄色的像小米粒一样大小的小黄花,花香四溢,沁人心脾。皂角树站立在家院门前,就像一个威武不屈的武士,被认为能驱邪扶正,就是看家护院的门神,打鬼的钟馗,可保家园四季平安,人畜兴旺。因此,它也成了农户常在门前栽种的树木。另外,皂角树的皂角果,是旧时代人们洗剂去污的天然产品,家家户户离不了。由此皂角树也就成了人们的亲密伙伴和朋友。
旧时,在周原地区,几乎每一个村落都有几棵两三千年的古树,而这些古树一般不是国槐就是皂角树。小时候,在我的记忆里我们村有两棵特别高大的古树,树龄都在三千年以上。一棵就在我们村南边进入村庄的村口,是一棵四人合抱都抱不住的皂角树。那时候人们都很迷信,认为这是一棵神树,即使树上掉落下来的干枝枯叶都不能捡去烧柴。这棵树高耸入云,树冠直插蓝天,树下被覆盖的面积足有一个篮球场大,光树上的老鸦窝就有十几个。常见树冠上空,雀鸟像蜜蜂一样在空中飞舞盘旋,景象万千。另一棵古树是一棵土槐树,长在我们村北边一个小地名叫北塄的古涝池边,也是四五个大人展开臂膀才能抱住的古树。民间传说,这两棵古树是周文王在世时亲手栽植。几千年以来,受到家乡人世世代代护佑。就连驰名中外的岐山周公庙汉槐和山西大槐树在它面前也只是小弟弟。当年村庄老百姓或南去到二十多里地的益店镇赶集跟会,或北去到千山割柴,回家时离家还有十多里路程,就能远远望见家乡这两棵古树的树冠,就感到离家越来越近了。特别是北去到深山中割柴的乡亲,当人们汗流浃背的爬上箭括岭古道,随着南风吹来丝丝凉意,向南望去,家乡这两棵高大的古树就清清楚楚展现在眼前,人们顿时精神大增,疲乏远去。但令人惋惜的是,一九五八年全国大炼钢铁,人们的思想激进而疯狂,这两棵古树最终被砍伐,在炼铁的熊熊炉火中化为灰烬。她们三千多年的生命历程,就这样带着家乡人的惋惜和不舍,永远地消失在蓝天白云里!
家乡周原为何多古树?古树是怎样历经几千年风雨雪霜的岁月洗礼,成为千年不倒的古树呢?我感到这还必须从农家门前栽树的传统习惯说起。旧时人们生活艰难,物资匮乏,经常等米下锅,而木料是人类生产生活的主要用料,一般田边地头,村前屋后长的树,不等完全成材,就比人们砍伐。只有头门口前栽种的树,得到人们的精心养护,如果一代两代不砍伐,到第三第四代就已成百年大树,也就成为农户门前一道亮丽的风景。“人老丑也,树老美也”。旧时家境再穷的人家也舍不得砍伐它。光阴荏苒,岁月匆匆,年复一年,头门内的人一代一代生息繁衍,老人离去,小孩又变成老人,门前挺立的参天大树,最终成为人们敬畏的千年古树。经历岁月沧桑的古树封存着祖祖辈辈人的经历和情感,也凝结着岁月的风花雪月。逢年过节,人们对古树祭拜烧香,树有了灵气,成了神树。实际上人们祭拜并怀念的是曾经在这棵树下生活过的一代又一代先祖,古树只是他们在这块土地上生息繁衍的见证人和代言者。
上世纪五十年代,周原古树星罗棋布,比比皆是。我们村有一个老先生名叫李世举,在世近百岁,他生前非常关注我们村的古树,凡是几百年以上的古树,每一棵长在哪里,是什么树?他都清楚。他曾说过,他对我们杜城村的古树做过计算,全村光几百年上千年的古槐树就有十八棵。这些古槐树都是千年或几百年前农家栽种在自家大门前的树,他们陪伴了一代又一代主人,吸收了漫漫岁月的天地之灵气,看上去更加沧桑葱郁,葳蕤美丽。
经过1958年大炼钢铁和文化大革命的洗劫,现在行走在周原地区的广大乡村,已基本看不到千年古树。文革中割资本主义尾巴,砍了柿树宰了羊,许多百年老柿树也都未能逃过一劫。
一个村庄的古树,是人和大自然共生共荣的结果,是不可再生的历史资源,自然资源,她们凝结着多少代人的心血。寄托着多少代人的希望!如今, 岁月远去,浩劫不再,但消失的古树却再也不可能回来,留给人们的只剩下良心的责问和历史鞭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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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
Author profile

于同兴,笔名于辉,退休公务员,陕西岐山县京当镇杜宫村人。爱好文学,曾在报刊书籍,文学平台发表纪实、散文、小说等40多万字,著有纪实散文集《风雨流年》《流淌的岁月》宝鸡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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