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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行色(二篇)

 新用户0957ky4E 2023-08-02 发布于上海

    徽州行色(二篇)    

----宏村,谁在守望?----

酒店客房里有黄山周边旅游景点的介绍画册,此行前也在网上浏览过,知道看古村落要到宏村或是西递,看牌坊群要到檀樾。我本来提议去看贞节牌坊的,想见识一下这些禁锢古徽州女人的巨大枷锁,是怎样一种巍峨的气象,竟足以筑起一道如此坚固的城防,保护起徽州男人的猜疑、自私与尊严!但多数同伴们更愿意去看古村落,我也就只好服从于多数人的意志,不再坚持。是啊,可能村庄里真实的生活,更能还原八百年前的徽州吧?

按人们传说的,徽州那些村庄里的女人,都是平淡的,不幸福的。她们人生最鲜亮的,也许只有新婚的那一段极少数日子,剩下的,就只有无穷的守望。四出经商的良人,有些终生也回不来,守望到头,等到一个空!即使有的等到男人挣下家业,终于回乡团聚,也都早已人老珠黄!这是很多徽州女人的宿命。终于,这种牺牲让男人们也心生愧疚,于是高大的牌坊,就这样竖立起来。终生的凄凉,换得牌坊或是口碑的承认,即使说是人性升华也好,总归不会让人太愉快!如果可以,谁会愿意舍弃一生的快乐厮守来换取死后的一座冷冰冰的牌坊呢?!

带着一种不知是祟敬还是怜惜的情愫,我们走近了八百年的宏村。小青瓦,马头墙,安静寂寥的青与白。远远地看,村庄丝毫也显不出热闹来。踏上石桥,看村前的池塘里,四月的荷叶刚刚长出手指粗的一卷,池水清浅,小鱼嬉戏。走进村子,石板巷道幽深,阳光照在白墙上,却并不耀眼。

汪姓一族聚居一村,几百年来不乏显赫之家,雕梁画栋满眼皆是。壁上的字画,却没有一幅可看的,一开发为旅游景点,人多手杂,好东西也不适合挂上去吧!小巷口,目尽处,你不知道将拐向怎样的一座府第?只有拐过去看才知道。我们看到,村庄里有承德堂、承志堂这样的大户,有学堂,家具陈设典雅。不明白为什么商人在那时候如此没有地位!他们挣钱,他们认真生活,他们祟尚文化教育,他们实在地推行一村一族共荣,这一点甚至比苏州园林那些孤芳自赏的主人们更显得可敬!以商人的精明,村庄建设时多考虑实用,马头墙是用来隔火的,村口的大池塘是储水用以救火的,房子无疑除了住人以及住人后的生活必需功能,就很少再设计其它用途,不象苏州园林那样,堆石筑园,修亭建阁,只为看上去舒服。

几乎家家户户都开着纪念品的店铺,路过时就招呼进去看一看,有刻砚的,有雕刻竹制品的,也有卖假古董的,村里的农贸市场,也变成了纪念品的大卖场,生意居然还不错,打听之下,价格确实并不贵。

说宏村是一头牛的造型,一座房子就是一块牛的肌肉;村中水塘是牛胃,古时用来清洗蔬菜,正如牛消化食物一样,去芜存精,村庄吸收了营养的部分,残渣交给排水沟;排水沟就是牛肠,输送生活废物;而条条小巷,就是牛的血管与神经,感应并传输着着村庄种种鸡零狗碎的生活信息;村头的牛角,不知道是否也和真的牛角一样,具有防御的作用?社区运作机体的原理,与动物的机体相通相融,宏村人有理由自信地说他们很早就有了生态和谐的理念,因为他们就生活在牛的身体里面!整个村子的生活劳作,是以一头牛的生物运作原理进行的。

不止听一个人说,这样的小巷,这样的村庄,其实只适合于没人的时候,独自漫步的。但大家都只能这样拥挤着走一走,看一看。不留神时,常常就闯进了陌生人的镜头里。

实在被挤得憋屈,便拐进旁边一个院落,是最寻常的生活场景。主妇三十多岁,抱出一堆被套床单,正准备趁着太阳洗掉。一旁的墙根,水龙头下的水泥池子,瘦瘦的的男主人在杀鱼。我试图从他们的身上看出一丁半点的古徽州人的线索,但当然是徒劳的!他们和我们一样,吃饭睡觉看电视,可能也上网。——这里其实只是他们生活的地方,是我们以陌生人的身份闯进了他们的领地,惊扰他们安静的生活。出了院子,居然看见一架水碓,失去了功用价值,作为民俗陈列品摆在这里,没有水推动它旋转,没有碓打粮食的闷响,现在,它的价值就只是让人看了。看那木头的颜色,应该不超过三十年。三十年的水碓都已经走出了宏村人的生活,八百年的徽州,现在还真的找得到么?

出村时,站在村庄对面的塘堤上,回望红男绿女吵杂的宏村,惆怅之余,猛地明白,八百年的徽州确定已经离我们远去!但我们愿意相信,古徽州女人的巨大牺牲和男人的苦心经营,与今天徽州人的幸福快乐,是一种因果!当宏村这样的古村落有朝一日恢复平静,甚至颓败倒塌,古徽州人那种对于幸福的坚忍追求,仍将是屹立在人类精神世界的马头墙!

2004年4月


----婺源,谁的老家?----

如果不是工作,我不一定会选择在这时候去婺源。油菜花美是美,可我少年时毕竟亲手伺弄过它们,自然不会把它当作稀罕物来看待,很难提起单单为了油菜花制订出游计划的热情。

两年前正月我曾带儿子去婺源玩过一次,时间紧,只去了江湾和李坑。那时油菜花还没有开,可游人照样如织。我本来担心这一次路线会重复,居然没有,真是一幸!

第一站就到了村名和李坑同音的理坑村。两个村庄不但叫起来象是同名,就连景致和布局都极相似,我对照了一下在两个村口分别拍摄的两幅照片,猛一眼看去,几乎会看作是同一场景!唯一的区别,是小桥的材料不同,一为石板一是木料。这样的村庄,其实布满了婺源及至古徽州六县,随便哪个村庄,大抵都脱不了石板小巷,青瓦白墙,砖雕木刻的程式。也都是这样几十户人家临水而居,绕村一片田野。随便看过一两个,我觉得就不必再找村庄看了。

从理坑村出来,经历了长途跋涉和小路会车的艰险。因有人引荐,在尚未完全开发的溪头山谷瀑布留连许久,我们由是把卧龙谷留作悬念,待下次再去。

婺源的景点,不是园林式地聚集一处,而是散居在各个角落里。几乎一样的村庄,却又各有细处的不同,比如汪口有个大宗祠,江湾在宗祠之余又多了个古戏台;严田有棵老樟树,晓起的樟树又更老;理坑有尚书府,李坑的高官府第却又更多;再比如,婺源风景最著名的便是“小桥流水人家”,溪桥渡口自然无以计数,放眼便能看见桥,可偏又有一座彩虹桥,以罕见的廊桥形式,明显区别于其它的板桥拱桥,千百年地架在那里,引人揪心般地想去看。婺源就是这样,看一处风景,总要赶几公里或几十公里路,哪一处都一眼就能看完,可这一眼不去看,你会总也放她不下。

不管我热情不热情,江岭的菜花反正只要季节一到,便酣酣地满田满地盛开,从山腰到河谷,一层层的梯田,泻下大片大片的金黄,马头墙的村庄点缀其间。杨柳青,菜花黄,一双黑燕子,斜穿烟雨上旧梁。青石板的古道上,一个红红的新娘,不知嫁与谁家!

你不要以为婺源的景色是专为你布置的,事实上,天下的风景原本都不认识你,是你不辞辛苦千里万里地赶去看的。导游说,这油菜花原本只是乡亲们自己为解决吃油问题所进行的小农生产而已。千千万万的游客,不知道凭什么要求景区就一定要把你们当作尊贵的客人好好伺候!有些风景,是不经意中形成的,最初的目的与风景毫无相关。你如果喜欢,那不是就足够了吗?出门一时难,古已有训,“老家”嘛!谁会对老家要求太高呢?

我想,这样的乡间景致倒真是最具代表性的,感谢宣传片以“老家”为主题,让我们不经意间就觉察到,婺源的风景不单要用眼来看,更要用心来体察和追忆。出门人的老家,大致不就是这样的嘛!

 

一声“老家”,能喊得天下游子不由自主的回眸!可是婺源,到底是谁的老家呢?

同伴们知道我是玉山人,说到婺源就等于送我回老家。其实我心里清楚,我要是跟婺源人攀老乡,多半是找不到乡亲与乡情的,尽管我们同属上饶,电话区号同为0793。因为我们是闽南移民,连玉山人都曾经不怎么把我们祖上算作老乡,而他们,历史上则确定是徽州人。

婺源的归属,曾有极大争议。史上系徽州六县之一,是铁定无疑的,而且年代远溯唐宋。故而,当60年前蒋介石政府将其划入江西,才引起当地人强烈反对。也是,同样受教于朱夫子,在同样的徽式村庄里繁衍生息,可能连出门经商随身带的绳子都是一样的。太习惯于做一个徽州人了!我们从沪杭高速往西,经黄山到婺源,的确,从黄山开始,那路侧河边山前的村庄,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没有人能够否认,这一片土地,曾经是密不可分的整体。古徽州大地,山多田少,路窄人稀,在农耕时代,确实是没有多少生存优势。解读徽州人走出大山的背影,你会发现,那步履是穷而思变的生存必需;举止却透着理学文化的濡染;而回首之际,无疑是对老家的深深眷念!这不仅是文化乡愁,更是民俗乡情!

故事很老,但我忍不住还是要回忆起来。传说以前徽州人出门游商,往往必带一个网兜,或多或少的一些米粉,还有一捆绳子。网兜用来携带有用没用的物品;米粉呢,则类似我们现在的方便面,在路上饿了,只要随地找人要点水来冲一下就吃,不用花钱;而绳子的用途就多了,可以扎腰作衣带用,可以系脚当鞋带用,网兜破了,可以用绳子补一下,即便是走投无路了,还可以用绳子上吊。传说四处游商的徽州人,其实真赚到钱的也在少数,多数人艰苦游历一生,潦倒终了。

又一个,说是在徽州境内的丘陵山地,有许多古商道,道上每隔五里便盖一座茶亭,供跋涉的商旅歇脚喝茶。传说在婺源就有一位善良的老婆婆,用生平的积蓄修了一段这样的道路,长年在茶亭给路人免费烧茶。在她死后,每一个路过她坟头的人,都给她堆一块石头,感念她的善行。旅途曾见茶亭,却不知是哪一座?

是的,都说婺源是朱熹的老家,是詹天佑的老家,是江泽民的老家,这都没有错。但我宁愿认定,她更是千年前那个背着绳子走过小桥的生意人的老家,老家路上有亭,亭中有个烧茶的老奶奶,白发苍苍,慈眉善目,一碗清茶,洗去归程劳顿。

导游说,其实我们婺源人,倒也不在乎归属江西还是安徽,不管属于哪个省,我们都要发展自己,做好了婺源本身,比什么都强!

原来如此!徽州其实不是一天形成,而是世代归来的游子经营累积而起;也不会在某一天消逝,如果徽州在行政区域的意义上终于淡去,有一种情怀将长久留存,那就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一切都是过眼,我自不失本心!而这本心,才是收归所有漂零身世的心灵故园,才是天下人共有的老家!


此行吃住行都遇上了不太愉快的事,比如酒店陈旧狭逼,菜肴质量打折,吃早餐连碗都找不到,导游带错路,以及堵车等等。旅游广告的诉求目的在于多多地招徕游客,但从路况和接待水平来看,婺源还不是一个成熟的旅游区,旺季时的大客流量,婺源显然消化能力还有力不从心之感。但,我沿途细看了一下环境,山势陡峭,山谷幽深,路要加宽确有客观难度。我倒想起了两点:一是婺源这一点奇崛的个性,好象在跟万千游人说道:“我生来这样,你若嫌弃大可不来”,真有几分狷气;二是广告轰炸确能广招客源,能开拓市场,然而在没有练就服务内功的时候,我们的顾客猛然增多,不仅无益,而且有害。

——徽州曾是商贾辈出之地,游记文后顺便说一句生意经,料也不算跑题。

2009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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