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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走“传统”路?首先要从传统中来

 cxag 2023-08-03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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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 · 史依弘


 以下为采访摘要 

文武兼擅 昆乱不挡



>   专访上集 | 京剧演员 史依弘   <

 对话  史依弘 

史依弘,京剧演员,工旦角,在京剧界以“文武兼擅,昆乱不挡”闻名。与许多名家不同,史依弘并非出自梨园世家。1972年出生在上海,父亲是一名军人,母亲在上海体育宫工作,幼时就随母亲在体育宫学习武术和体操。1982年上海戏曲学校招生,10岁的史依弘劈叉、蹬腿、翻跟头,让老师们眼前一亮。一身扎实的基本功,被张美娟看中,正式入行学习武旦。张美娟有“中国第一女武旦”之称,在张美娟的教导下,史依弘的技艺突飞猛进。1986年,凭借一出《挡马》,参加上海电视台主办的“戏曲武功艺术比赛”,在成年演员林立的角逐中获得二等奖,后又凭借京剧武旦戏《火凤凰》扬名梨园行。

武旦走红后,张美娟不想爱徒像自己一样留下唱功短板的遗憾,便把史依弘推荐给中国戏曲声乐研究专家、京剧梅派研究专家卢文勤学习唱功。



史依弘:我那时候没嗓子,但我特别喜欢唱。比如《贵妃醉酒》,我就说怎么还有这么美的旋律,旋律一哼这迷人呐,想唱,但嗓子不行。我那会儿唱武旦戏,体力用得多,唱的时候就容易呲花,容易破。后来见到卢文勤老师,他跟我说你唱一下,我虽然嗓子破,但是敢唱。唱了一下他说可以了,就跟我的老师张美娟说,“你把她交给我吧,我可以把她打造成很好的梅派青衣。”当时张美娟老师说,不敢成为梅派青衣,能唱就行了。

田川:听卢文勤老师这么说您压力大吗?

史依弘:没有,我不知道唱对我意味着什么,不知道成为了一个青衣又怎样。那会儿我并不自信,尤其是文戏。一路上来我演了很多武戏,那时候唱文戏就有很多人说这哪是文戏啊,一转身跟武旦似的,吐字也不清楚,含含糊糊的唱什么呢。我也会跟卢文勤老师探讨吐字的问题,他说《二泉映月》有字吗,你为什么会感动,会流泪?字是唯一重要的吗?我当时听他说完惊呆了,这是在梨园界听不到的观念,即便是现在仍然听不到。我就是被这样训练过来的。

图片△史依弘跟卢文勤老师学声乐

 对话  史依弘 

在唱法上不求“唯一性”,但一生研究梅兰芳艺术的卢文勤对史依弘在音色的学习上,却有着近乎执拗的要求。



田川:听说当时卢老师让您不断听梅兰芳先生的带子,而且只能学他的声音和唱腔?

史依弘:对,只能听梅先生。一开始也跟老师较过劲,我觉得别的很著名的演员唱得也很好,为什么不能听。

田川:老师是怎么说服您的?

史依弘:他觉得只有在音色上接近,才会像梅先生。卢老师太爱梅先生了,他认定音色不像,你就不是梅派。而且当你听惯梅兰芳后,再听其他人唱都会觉得不太对。

田川:成为一个音色像梅先生的人,而不是找到属于自己的音色,甘心吗?

史依弘:能够像梅先生简直太了不起了。他的高级,他的美,越接近就越觉得绝望,因为够不到。演员在舞台上塑造人物需要很多养分,这些东西不是老师能教的。在鼎盛时期出来的鼎盛演员,他接触到的人,接触到的环境,他所呈现的艺术,养分太足了。

田川:所以即便是现在,您仍然觉得自己无法超越,甚至无法和当年的梅先生去比较。

史依弘:完全不可能超越。很多演员到了40多岁就有点着急,总觉得我最好能呈现自己的特点,最好能立派。很多演员都走过这样的路,但是他们留不下来。不管是想破格还是想扭转,它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你要演给观众看,看观众接不接受。所以我觉得如果能一辈子恭恭敬敬地做个学生,永远追随梅先生这样的丰碑,也很幸福。

 对话 史依弘 

1990年,史依弘正式进入上海京剧院,因“唱做俱佳,文武兼擅”,成为剧院重点培养的年轻演员。在新编戏《扈三娘与王英》中出演“一丈青”扈三娘。角色打破京剧行当界限,将花旦、花衫、青衣、刀马旦等融为一体,一举拿下中国戏曲界最高奖“梅花奖”,那一年,史依弘22岁。



史依弘:拿到“梅花奖”我没有觉得特别欣喜,我是觉得我怎么可能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得到?压力还挺大的,特别忐忑,怕别人说就这点东西就得“梅花奖”了。

田川:有听到别人质疑的声音吗?

史依弘:有。这种声音出现后我们要反省自己,不要觉得自己很好是别人不懂,不是的。被质疑了,我说那我就去补课呗,跟张洵澎老师学昆曲,1996年又去了研究生班,跟李金鸿老师学《金山寺》,跟李玉茹老师学《宇宙锋》《拾玉镯》……就这么一路补过来。突然有一天在台上唱文戏的时候我就沉住气了,不慌了,这就是一个修炼的过程。


图片△《扈三娘与王英》史依弘 饰 三娘


田川:您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做一些创新?

史依弘:其实我一直有创新的意识,因为我的老师张美娟就是一个创新者。很多戏都是在她这一代改革的,比如把京剧拍成电影,《火凤凰》《挡马》《八仙过海》……京剧在她那儿没有束缚,可以一直跟时代前进。她这个人非常传统,但她的观念绝对不旧,而且她一出手就是全国独树一帜的。

田川:所以您现在也像老师一样,固守传统,保住内核的同时,不断进行创新和突破。

史依弘:是的,我受张美娟老师影响很大。演传统戏,不管你是跨流派还是跨行当,就应该扎扎实实地交给观众。新编戏的难点是,人家不知道你交出来的东西是什么。新东西出现的时候大家都会质疑一下,除非观众对这个品牌特别信任。这个的前提是你之前的每一部作品都很扎实,不能有一部让人失望。

为京剧寻找新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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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话 史依弘 

一直以来,梨园行都将技艺通达的好角儿称之为“文武昆乱不挡”。2013年,史依弘借用“文武昆乱”的概念,推出《文武昆乱史依弘》系列演出,连续五天上演五出风格各异的传统戏,这一大胆的尝试在京剧圈引起不小的轰动。



史依弘: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现在想想真有点可怕。这个系列的演出没有一天是歇工戏,天天演整本,都是特别厉害的戏。第一天全本《白蛇传》,第二天全本昆曲《牡丹亭》,第三天文武戏《穆柯寨穆天王破天门阵》,第四天昆曲《奇双会》,第五天全本《玉堂春》。我同学父亲以前是梨园界的,看了我的戏码说,史依弘疯了,怎么可以连着5天安排这么吃重的剧目,连演两天都盯不住。

田川:您当时为什么有这么大的野心要把“文武昆乱不挡”恢复到舞台上?

史依弘:其实也没什么野心,已经贴出去了就演了,硬着头皮上。

田川:从京剧到昆曲,感觉每段戏的差异都很大,完成这几场演出艰难吗?

史依弘:第一天跟许郎演,第二天跟柳梦梅演,第三天跟杨宗保演……就有很多人问我会不会串词。其实不会,一进了戏里,手眼身法步一出来,你就已经相信自己是这个角色了。

田川:有戏迷在看了您的演出后写信说,希望您把四大名旦“梅尚程荀”的戏都演一下,然后您就答应了,为什么会答应?

史依弘:因为有观众提出来他们想看。

图片△《文武昆乱史依弘》系列演出

 对话 史依弘 

为了不辜负观众的期待,史依弘花了五年的时间,在2018年拿出《梅尚程荀史依弘》巡演专场,一人挑起京剧旦角四大流派看家戏,再一次完成了“不可能”。

史依弘:我不是做这件事的第一人,有前辈之前就做过了。最早童芷苓先生到上海来的时候,就用4天时间演了四出“梅尚程荀”。

田川:您是梅派青衣,其他三个风格您也都了解吗?

史依弘:我第一次唱“梅尚程荀“是在一天里完成的,下午两出,晚上两出。不管哪出戏,我的目的都是一定要美化这个流派,而不是只是去学这个流派的特点,因为特点有时可能就是缺点。非得这么唱才是荀派或尚派吗,我觉得不是的。

田川:梨园行相对保守,您的各种尝试会在行当内受到质疑、批判或阻挠吗?

史依弘:很多,一路被质疑。唱《锁麟囊》就有很多人跳出来说,你以为程派这么容易吗?两三个月学了一个程派的戏,还敢唱全本。2012版的《牡丹亭》也有很多人说不像话,传统的都没唱对,还想搞新的。在网上各种攻击,声音非常大。其实我唱过传统的,只是他没见过而已。这些声音对我来说并不可怕,我不太在意。因为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这是我要做的事情,不做我会后悔。我没有丑化它,是认真在做,我尽力了。

 对话 史依弘 

史依弘的“野心”不止于跨行当,跨流派。这些年来,她一直试图推开传统的牢笼,为京剧寻找新的生命力。为了吸引更多年轻群体走进京剧,她把香港经典武侠电影《新龙门客栈》改编为新京剧,一人分饰金镶玉和邱莫言两角。



图片△京剧《新龙门客栈》史依弘 饰 金镶玉

田川:为什么选择改编《新龙门客栈》?它吸引您的点是什么?

史依弘:这个电影在当年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金镶玉多泼辣呀,一言不合就开打。她吵,她跳,没那多内心的思虑、纠结、忧虑、忧伤。但邱莫言有,她看着周淮安被抢到洞房后,捧着酒坛喝酒,眼泪哗就下来了。电影有特写,但舞台上没有特写,舞台上的特写就是靠内心诉说,所以我说必须得给她一大段非常重要的台词。

田川:这两个人物算是一武一文吗?

史依弘:其实文武都有。这两个角色对演员的要求很高,只会文武一种是不行的。现在的演员已经不能按行当分了,观众不在乎你是什么行当,他要看你的角色能不能打动他。你说金镶玉是梅派吗?绝对不是,她的唱融在荀梅之间。包括表演也不是梅派的,梅那么端庄,温文尔雅,但金镶玉那么热烈、泼辣。这个人物非常丰富,需要用各种行当去展现,不能用一种行当来定量。要会唱,会打,会表演,会舞蹈……什么都得会。这样的演员在今天会越来越有用。

 对话 史依弘 

在史依弘的人生履历中,似乎没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考古早年史依弘,在2008年她就参加过电视综艺节目《舞林大会》,端庄典雅的大青衣跳起了斗牛舞。而史依弘苦练舞蹈的初衷,正是为了圆几代京剧人的梦。



田川:把《巴黎圣母院》转成京剧,您的这个尝试也太大胆了。

史依弘:梅兰芳先生曾经就开玩笑的跟他的弟子言慧珠说,有一出戏很适合她排,就是《巴黎圣母院》。言慧珠是蒙古族,生性热情,梅先生可能就觉得她特别适合演绎艾丝美拉达这种性格火辣辣的女孩子。言慧珠先生也把梅先生的话放在心上了,她曾经真的想排,但被泼了很多冷水,说没必要,后来就没能完成。包括像中国京剧院的张春华先生,也曾经提出要排《巴黎圣母院》。张先生是唱武丑的,有一出戏叫《打瓜园》,他在里面演一个佝偻有功夫的老头儿,所以他就想可以去塑造钟楼怪人。

我后来就想,为什么这么多前辈都盯着这个本子。首先因为它是巨作,它的故事性,情感的冲突,美丑好恶都太分明了。如果能改编好那太有戏了,因为是站在巨人肩膀上做事。

田川:但也因为它是巨著,如果没有改编成功其实是很危险的,您为什么有勇气做这件事?

史依弘:演员其实很个体,在戏里自己能有所发挥,有所学习,有所不同,是这些东西在吸引我。当然这种改编也有说不过去的东西,比如我们的宗教不一样。但是看传统京剧的观众不在乎这些东西,他在乎的是你有什么技艺给我。故事不是最重要的,告诉观众这个地方是不合理的,他可以接受这个不合理,只要你唱得好听。这就是京剧。一出戏可以演上百遍,怎么可能只是看故事呢。


图片△京剧《巴黎圣母院》史依弘 饰 艾丝美拉达


史依弘:以前在上海,戏迷们吃完饭筷子一放会说,今晚去看梅兰芳吧。至于看哪出戏,不重要,就是要看这个人演,这就是角儿的魅力。但现在的观众不一样了,他不会筷子一放说去看史依弘,他还是要看一下今晚史依弘唱什么戏。比如是《玉堂春》,好戏,要去看,如果是歇工戏,那算了,就不去了。现在的观众是有所挑选的,因为要看的东西太多了,大家的精力有限,时间有限,肯定要有所选择。所以我们给观众演什么戏,也要有所选择。要精心制作,拿出真诚的作品给大家看。要让没看过京剧的观众,进来看完就迷上京剧。所以现在是剧本重要,故事也重要。


图片△京剧《火凤凰》史依弘 饰 白鹭



田川:您是梅派大青衣,饰演了很多大女主角色,您在生活里也是大女人吗?

史依弘:我不知道怎么定义大女人,但我肯定不是小鸟依人的女人,比较独立自主。

田川:您觉得自己更像《新龙门客栈》里的金镶玉还是邱莫言?

史依弘:金镶玉肯定不像我,但我特别喜欢她。我觉得她的性格很可爱,那么爽朗,敢爱敢恨。不是所有女性都能把想做的事情做到,可能有很多东西束缚你,性格可能也会是阻碍,寸步难行。所以就觉得她好爽,怎么可以这么勇敢,一个赴汤蹈火,飞蛾扑火的女性。这也是戏的魅力,可以体验各种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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