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第一声蛙鸣,亦或是第一只蝉叫? 还记得暮春时节,天儿还很冷,寒意还很重。 一晚临睡前,猛然听见几声寥落的蛙鸣,切近又遥远,真切又朦胧。 激动着不敢相信,夏,真的来了么?青蛙就醒了么? 久为寒意捆绑的心迅速欢欣着膨胀起来了。 恨不得喊起所有的人一起来听第一声夏。
儿时,在我的理解里,地里的麦子全黄了,布谷鸟叫了,麦忙假来了,夏天就真来了。 麦忙时节,日日在田间。 拔秧,洒水,拖着石滚,碾场。 一大早,披着晨曦,提把镰刀,走向麦场,孩子眯着朦胧的睡眼,歪歪斜斜地跟着。 拉麦杆的车子上,孩子也枕着手臂,晃晃悠悠的躺着,看头顶的绿叶,天上的流云。 打麦机轰隆隆一响,一捆捆的麦杆飞快地在大人的手里流转;麦堆,在孩子的飞跑里大起来,大起来;踩垛的孩子一层层,站得高起来。 挥起木掀(木铲),试试风,一铲一铲的麦糠就在风中飞扬了。沉淀下的麦子,摊成金黄的一片,又一片。 打完麦子,在树荫下 吃变蛋喝凉啤酒,啃冰棍,吃凉西瓜 这是夏日里最惬意的豪华。 男人,孩子 一律穿裤衩,打赤膊。利落。 婴孩,戴个肚兜,摇摇地,在人手里走。
午后,大大小小的男孩子,脱光衣服,扑腾扑腾跳进水里。 几个,一头扎进水里,半天不见人影,却在另一处浮窜出水面,拨浪鼓一样甩甩头,抹把脸,如释重负地露出得意的笑;几个,像离弦之箭,普拉普拉一前一后急速挥舞着膀子,眨眼间,从北岸拍打到了南岸;几个,挺尸一样,仰卧在水面,任水漂流;你捏我一把,我掐你一下,你泼我,我岂肯善罢甘休? 闹腾半天,水淋淋地爬上岸。 在毒太阳下,拍着屁股,纷纷唱叫:“晒,晒,晒麻杆,麻杆不干,我就干……”
男人女人,拉张凉席, 在坑边儿的树荫下, 午睡、打牌。 老人,撮条小凳子, 摇着扑扇,到处去找穿堂风。 孩子最是耐不住寂寞的。 椿树上多有气死猴 ,捉一只,摆弄着,让它反反复复地生而死,死而生。 追着忽闪忽闪,乱蹦的花大姐,看它究竟要去哪儿。 一次次细数天牛的触须,到底猜不出它有几岁了。 满草丛里,去翻马泡的藤。兜里装满马泡,耳朵上粘着天麻的黄花,一把一把地揪着天番茄、香满江,不分青红皂白,急急地只管往嘴里塞。
暴雨过后,相伴着,到树林里去抠爬扎(蝉的幼虫)。
傍晚,落日西沉。 凉风,解了囚禁,徐徐拂面; 空气,也畅快流动了; 树梢的杨树叶呼啦呼啦翻飞招展了; 蝉鸣躁乱; 各家各户端着晚饭出来了,这儿一堆儿,那儿一群,以地做椅,以地当桌,天南海北地聊着,天高地阔地嚼着。
夜色加浓,坑边儿的空地上,西边,摊着张凉席;东边,横着床麻杆簸;大人,切切查查地神侃,小孩子,东南西北地跑窜。
也有一群孩子,趁着大月光,抱着空酒瓶,相跟着,到田野里去摸金壳啷,路边的灌木丛,草叶上,亮亮的,一抓一把,第二天喂鸡鸭。照青蛙的孩子,也擎着手电筒,三三两两地去溜塘弯了。 月影西移,凉意侵肤。翻飞的杨树叶,呼啦啦啦,似瀑布倾泻。疲乏一天的乡邻,枕水,听蛙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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