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金霞:益平上学记

 乡情记 2023-08-03 发布于湖南

        “老是换学校,换学校!我以前的朋友都不认识我了…”听说要来中沙读书,益平愤愤地拧着头,一时,悲伤、委屈,顺着眼泪纷纷落下。一滴一滴,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他,气鼓鼓地撇开我,侧着身子自顾自地往外走。


       的确,四年来,他换了四所学校,今年是第五所。每去一处,他都本能地拒绝、逃避,最后,还是被我们连哄带骗硬生生地塞了进去。

       等他渐渐熟悉习惯依恋,又将他从中断然抽离。想来,确也残忍。


       13年,他三岁,我在青树,他跟着公婆在家读幼儿园。因为隔三差五地生病,一请假就是半个多月。对学校,他有的应该只有陌生和疏离。每次送他,都要上演一场撕心裂肺的生死离别。送之前,自然威逼利诱,令他抗拒不得,他也只能半推半就地从了。一看见车来了,他就惶恐不安、死死地抓住他的爷爷,不肯松手。即使被几个人合力死命拽下,塞进车门的那一刻,他又迅疾死死地攀着车门,头、腿拼命得往外蹬扯,嘶喊着——“我不去读书我不去读书啊——”,哀嚎声尖锐锋利。但,谁会理会一个孩子貌似不正常的反抗?于是,他被当做货物——塞进车里,带走。

       有两次,我悄悄地跟着车,看到其他的小朋友都在喧嚷打闹,只有他一个人巴巴地扒着车窗,静静地,望着窗外,泪眼婆娑。揣测着他小小的无奈心事。心酸不能自抑,泪,潸然而下。


       14年,他四岁,我带他去青树——我的学校。因同事的热情友善,我放他在一年级教室陪读。每节课,他都是直棱棱地坐在座位上。拘谨,寡言,好似并不快乐。于是,松了他的绑,还整个五星中学的校园给他。他如小野马脱缰,整个校园都是他的草原。别人去上课,他一个人在校园里溜达,自娱自乐;别人下课,他也下课,疯跑着汇入学生的江流里。


       他是不在编的学生,所有的学生中,他是最小的,每个人都让着他、宠着他。


       班里有几个学生,由家长送饭。每次家里改善伙食,学生们都上供一般,非要先分给益平一些,自己才肯吃。吃的玩的莫不如此。如此一年。


       有时,自习课,我忽然想起他的存在,急切之下,遍寻,无果。一边悔责着自己的过失,一边被各种不幸的揣测左右折磨:上厕所掉到茅坑淹死了吧,钻出校园被车撞了么,还是躺在哪里睡着了……校园里静悄悄,无人回答。


       垂头丧气回到教室,无意间竟然发现他坐在贺嘉的课桌底下,依着桌腿、自顾自地睡着了。也许,他一个人玩来玩去,渐渐觉出了寂寞。上课了依然贪恋着热闹,于是,掖着藏着混在人群里,不舍得离开,又不敢吱声。


       以致离开五星,他还一次次、念念不忘地求我:“妈妈,你打电话给贺嘉吧,我们去找贺嘉玩吧,我们去找吕锦阳吧……许俊熙杨萧还在学校么……”

       15年,他在巴江完小读学前班。

       离开后,每次,路过他原来的学校,他总会趴在车窗上,极力搜寻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他曾经的同学。告诉我们,这是谁谁谁,那是谁谁谁。可是,他从不去喊别人的名字。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敢。别人认出他,他兴奋着羞涩着却不开口应答。难道是激动得无以言表?等学生渐渐将他忘了,他又忽然莫名地伤感起来,缠着来年一定回来,一定要回来。


       得知,我们决意要离开铃山中学来中沙,他也是一番挣扎反抗,不舍得他的朋友。

       “武益平!”回铃山,刚下车,远远地,一年级教室门口,有一个孩子大声地、欣喜地喊着他的名字。益平闻声,抬头,腼腆地生生地笑了一下,没应声,低下头,反朝着我们以前的宿舍走去。

       也许,他小小的心里认为,所谓离别,就是以往的一切到此就生生地隔断了。以后,你就是你,我就是我。彼此相忘于江湖。


       从铃山中学回去,路上,他笑着跟他大哥说,“我第一天去上学,走错教室了,走到二年级了。”


       想起那一天,送他报完名,拉着怯生生的他刚找到座位,第一节上课的铃声就响了。来不及安慰,来不及道别,遗憾着狠下心,急急地奔到三楼去上课。一下课,又急急地奔下来。探头进教室,他不在;厕所里,没他;操场上,也没有。正忧心忡忡妄加揣测,一抬头,猛然间看见走廊下,依着柱子,六神无主、巴巴地东张西望的他。他一看见我,眼泪立马就来了:“我的书包不见了!”我心一酸,牵他走进教室,竟,赫然发现书包就在抽屉里。当时,还纳闷,同在陌生的环境,哪个孩子竟然大胆调皮到会拿另一个孩子的书包?直到现在这一刻,我才恍然明白,当初是他走错了教室。

       今天,正式开学第一天,从新学校里回来,他很有兴致地跟我说:“今天中午我们吃火腿肠。你们呢?”言辞里掩饰不住的炫耀和自豪,更有如愿以偿的满足。


       他一直对各个学校食堂里的火腿肠垂涎三尺。恨不得天天在食堂里吃火腿。


       问他还有什么菜,辣不辣。


       他说,不知道,忘了。真是一盘火腿肠遮目,不见菜园。很肯定地说,只有一点点辣。


       “还有人专门给我们分菜,问我们这个要么哪个要么,要了就扒一点给我们,不要就算了……”对学校就餐的方式,他也怀着好奇式的兴奋。


       “老师,让我当组长,我没敢当。我成绩太差了,一个七十多,一个八十多。别人比我厉害……”

       “老师说,晚上八点睡觉。阿渡,现在八点了么?老师说,离家远的话,要早起,阿渡,你明天五点要喊我起床呀……”


       现在,他已经睡着了,七岁半了,确实长大了……


————2017年9月4日晚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