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故乡，有一些人，专门给死人看墓穴、活人看宅基、年轻人看婚姻，可让人“兴家业,利后世”。人们叫他们“风水先生”。因他们通晓阴阳两界，所以又叫“阴阳先生”。阴阳先生大多子承父业，也有收徒传授的。他们受人之请，不管到哪，都不用干重活，还落个好吃好喝的。事情结束，主家又送钱又送东西，真的让人羡慕。当时，龙集有好几个阴阳先生，龙东有李先生、龙西有尹先生、龙南有王先生，特别是勒东的宋先生最有名。宋先生那时候年龄还小，只有二十来岁，人们都叫他“小宋先生”。 小宋先生个子不高，身板瘦小。听老人说，小宋先生小时候受过罪，他得过腿疾，留下病根，走路一点一点的。小宋先生不能负重，初中毕业后，他父亲送他到外地，跟师傅学习丧葬婚嫁的礼仪，学习阴阳、地理等方面的知识，帮人看看风水，挣点外快，维持生计。小宋先生跟师傅学写一手好字。他的小楷字写得特别好。那时农村，读书人少，庄上人经常找他写春联、写书信。他见多识广，通晓人情世故，人们都喜欢跟他交往。小宋先生为人低调，不喜欢张扬，在当地名声很好。他不像有的阴阳先生胡编乱侃，故弄玄虚，骗取钱财。他看风水不宰人，不图钱，有钱就给点，没钱就拉倒。因此，十里八乡的人，都愿意找他看风水。 记得那年，我本家大爷聋大爷去世，就是请小宋先生看的风水。聋大爷的整个丧事，都是小宋先生安排的。 那年，聋大爷咽气了，孝子毛胡子，披麻戴孝，跑七八里到勒东，请小宋先生来看风水。当时还没有脚踏车，毛胡子来回全靠两条腿跑。小宋先生听说老人去世，二话没说，背着罗盘，跟着毛胡子，一瘸一拐就走。 小宋先生到了主家，坐下来，歇息一会，马上干活。他先向孝子了解死者咽气的时辰，然后顿了一下，想了一想。 “噢，现在走看看。”说完，他拿着罗盘，跟着毛胡子，就往南湖底走。那时，农村老人去世，安葬的墓穴讲究风水。听老人说，私人的墓穴如同活人的住宅，都要讲风水。墓穴的风水能影响死者后代的荣辱，选得“吉穴”，死者的子孙今后能够人财两旺；选得“凶穴”，死者的后代将来灾祸连连。 小宋先生到了南湖底，根据孝子提供的地点，“既景乃冈，相其阴阳，观其流泉”，确定墓穴的地点。小宋先生捧着罗盘，向东走几步，向西走几步，向南走几步，向北走几步，反反复复，走了几个来回。他迟疑了一下，然后用细木棒，画定墓穴的范围，确立墓穴的座向。
小宋先生确立了墓穴，他看了看，朝周围望了望，然后点了点头。他自言自语道：“好了，这地方不错。”小宋先生将头转向毛胡子：“看命先生半路死，地理先生没处埋。说真的，你不要把阴阳先生当作神仙。他没有三头六臂，没有特异功能，只是看墓穴的地势、水向，让活着的人看顺眼、可舒服就行了。如果真有风水宝地，那我们这些阴阳先生，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一块，让自己的后代子孙升官发财？”他一边说，一边与孝子往回走。小宋先生回到主家，帮主家布置灵堂。他用棍棒、大柴搭好灵堂。然后，他用白纸写下一幅对联，贴在灵堂两侧：“生前教子成大器；死后望儿继良风。”接着，他又写了一幅灵位，贴在棺头正前方：“家严徐公讳顺义府君之灵位”。出棺那天一大早，抬重人要提前到湖底挖掘墓穴，故乡人叫打井。小宋先生拿着罗盘，跟着孝子、抬重人一起下湖。打井时，小宋先生用罗盘不断校正墓穴的方位、宽窄、深浅，直到满意为止。吃过早饭，出棺的时间到了。死人的出棺日期、时辰，都是小宋先生根据死者的生辰八字，事先推好的。小宋先生叮嘱大支出棺时选好出棺路线。按照农村风俗，棺材下葬是有讲究的。死者很少是与伴侣一同去世的。聋大爷去世时，聋大娘已经去世好几年了，聋大娘的尸体早已看不到了。这时，阴阳先生要为死者与伴侣“搭桥铺路”，以便团圆。小宋先生用白纸、大柴扎成人形，上面写聋大娘的姓名，放在聋大爷的棺材里，与聋大爷同葬，招回聋大娘的亡灵。然后，小宋先生将事先做好的“搭桥板”（木板），放在聋大爷与聋大娘两棺之间，用来连接两棺。小宋先生在搭桥板上写：“玉女扶桥，金童引路”。这时，孝子的舅舅家给小宋先生一些“修桥钱”。之后，孝子贤孙捧土放在棺材上，抬重人开始填土建坟。送葬回来，主家安排赴宴坐席。吃完饭，亲戚辞行，小宋先生根据死者死亡时间，帮主家写“七帖子”，方便主家“烧七”。七帖子从死者咽气的时辰算起，每七天算一七，第一个七天算一七，第二个七天算二七……以此类推，一直到七七。死者后人根据七帖提供的时间，每隔七天祭祀一次，这叫“烧七”，一直烧到死者死后的四十九天尽七结束。按照老迷信说，人死后十多天，魂魄就要还家，这叫“还家”，又叫“回煞”。小宋先生根据聋大爷死日的干支，推算亡魂还家的时间、出秧的时辰、殃的高度、出殃的方向，告诉主家，到时全家做好防范，避开凶时，故乡叫“避凶煞”。对于“回煞”这件事，孝子好，庄上人也好，大家都一知半解的。聋大爷的整个丧葬，小宋先生从被孝子请到家开始，直到丧葬结束，一直负责到底。
除了丧葬，每年清明、十月衣（农历十月初一），农村都有迁坟、合葬、招魂的习俗，勒东附近的人家，有需求的，都请小宋先生料理。 小宋先生不仅看墓穴，还给人看住宅。记得那年，我家盖房子，父亲就是请小宋先生看风水的。下地基前，父亲将小宋先生请到家。小宋先生首先察看地形、道路、水势，接着用罗盘测定方位，然后确定基址，立定朝向。他规划主屋、厢房、锅屋的方向、范围，确立大门的方向。小宋先生说，盖厢房时，厢房的高度要比主房低两块砖。房子的正门不能对着路，不能对着前房，或侧房的屋山屋爪。猪舍要盖在院子前面，茅厕要盖在院子的后面。房子的宅基已经选定，父亲请小宋先生合好吉日，准备动工。吉日到了，小宋先生在红匾上写：“开基大吉”。父亲将红匾支起来，点燃鞭炮，“噼噼啪啪”，鞭炮响了起来。鞭炮过后，父亲请庄邻打地基。按照经验，地基打好了，是不能马上砌房子的，必须等地基下沉一段时间，否则盖出来的房子墙壁会开裂的。过了一段时间，父亲开始请人砌墙。庄上劳力多，挑水的挑水，和泥的和泥，递浆的递浆，砌墙的砌墙……三两天，墙体就砌完了。这时，木匠伯安好了窗、门框子，整好了大梁、桁条、岔首、椽子，䞍等上梁。父亲请来了小宋先生，择定“中午午时"为上梁吉时。小宋先生提起毛笔，在红纸上写：“上梁大吉”。父亲将“上梁大吉”，贴在大梁上。吉时将至，母亲摆上鸡、鱼、肉三牲供品。小宋先生面对大梁，双手合十，微闭双目，口中念念有词。念叨结束，他斟满酒杯，?1?9着菜，逐一祭天、祭地、祭八方神灵。 祭祀完毕，木匠伯托着梁，指挥瓦工上梁。这时，父亲点燃了鞭炮，“噼噼啪啪"响成一片。木匠伯骑在大梁上，抓着红点馒头、喜糖不住往下抛，地上的大人、孩子抢成一团。 新房盖起来了，父亲请小宋先生合日子，看看哪天搬家好。搬家那天，我家亲友都来贺喜，母亲点着鞭炮，父亲催小宋先生、催亲友入席。小宋先生的专长是帮人看风水，不过有时也帮人合婚。我们农村的婚姻是讲究属相相合的。定亲之前，双方父母拿着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去请小宋先生合婚，看看属相合不合，八字配不配。每当有人来合婚，小宋先生就拿出书，翻开来看看，掐掐指头，推算一番。他看着两个孩子的八字，合就合，不合就拉倒，决不勉强。婚合好了，两家亲事定下来了。结婚前个把月，两家大人又找小宋先生合日子。小宋先生根据男孩、女孩的生辰八字，确定结婚的吉日。就这样，一对对“有情人”终成了“眷属”。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快，传统的农村习俗发生了改变。老人去世，到镇上买墓穴；年轻人住房子，到城里买套房；孩子结婚，男女双方说哪天就哪天。现在，农村人家办事，很少请阴阳先生了。
作者简介：徐宜业，江苏泗洪人，南京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本科学历，中学高级教师，江苏省宿迁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给心灵安个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