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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酒肉穿肠过 禅心随意修

 zqbxi 2023-08-04 发布于江西

村外闲吟

——清·朱凤翔

荷锄时趁月明归,稚子依依候竹扉。

竟说田家风味美,稻花落后鲤鱼肥。

田间劳作的人,趁着朗朗的明月,从夜色中归来。小儿早已在依在竹子门前急切地盼望家人归来。都说田园中的野味是好菜品,桌上佳肴,谁知道稻花还未香时,鲤鱼早已健美肥硕了,正好是一道绝味的盘中餐。

赏析

苏东坡既是我国杰出的政治家、思想家,也是历史上伟大的文学家、艺术家,他还是一位家喻户晓的美食家,号称“饕翁”。

“无竹令人俗,无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竹笋焖猪肉。”东坡先生对美食的研究,对美食的迷恋,形如他对文字般热爱,一生热衷。

曾历仕江浙、中州、南粤的苏东坡,走遍大江南北,跨越千山万水,在艰苦的行进中,不忘纵情山水,瞻仰古迹,更是遍访各地美食佳肴,亲自下厨研创,制作出许多极具特色的膳食,形成了独有“苏式”风味,并以诗文赋之,视为美谈,千古流传。

苏东坡作《食猪肉诗》道:“洗净铛,少着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它自熟莫催它,火候足时它自美。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一旦说到吃,东坡先生便兴致满怀,诗意生香,这信手拈来的诗句,简洁、实用、明快,读着“解馋”。其实,这么看似闲情逸致的美食赋诗,其间却有乾坤天地。

公元1080年初,苏东坡因“乌台诗案”牵连受挫,被贬到黄州任职团练副使,薪俸也随之大减,一家人生活非常拮据。看此情景,老友马正卿不忍,疏通关系为他请得了旧营房地十亩,以开垦荒地耕种自足,暂解蔬菜粮食欠缺的燃眉之急。劳作之余,诗情烂漫的苏东坡还在此的树林间筑起一间茅草屋,并在壁墙上绘上“雪景”,名曰“东坡学堂”。他不但常邀约友人赋诗下棋,疏散因政治失意带来的心情苦闷,并在闲暇之余热衷上了烹饪研究,颇有心得,时与友共享美食。

这就奇了,说来苏东坡家中已然是靠朋友的相助,才有了自产自助的“一亩三分地”养家糊口,为何还有多余的吃食招待朋友呢?

据说,黄州当时有一个怪现象,这里物产丰富,粮多猪多,但是吃猪肉的人却不多,这样的供求关系,必定会造成猪肉价格十分便宜,这事让苏东坡非常愉快,猪肉便成为了餐桌上的主食。早在老家四川眉山时,苏东坡就特好烹饪猪肉,一手好厨艺,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自是开心自得。

有一次,家中有来客,他依旧烹制猪肉待客,将猪肉洗净下锅,放好水和调料后,用微火慢慢地煨制,一切停当,便兴致勃勃地与客人对弈起来。不想两人都是“棋迷”,厮杀直至局终时苏东坡才猛然想起,一声“糟了”,心想这“肉在锅中,肯定糊了”吧!于是赶忙朝厨房跑去,却闻四溢香飘扑鼻而来,迎面一阵馋人的肉香味,东坡甚着急,揭锅一瞅,只见一块块猪肉色泽鲜亮红润,“嘟嘟”正沸腾在汤汁中,让人垂涎欲滴,苏东坡不禁大喜,即刻与友分食,顿觉其糯而不腻,醇香可口,入口即化,真是难得美味,不甚畅快,博得了朋友的大赞!之后,他便常以此菜待客,无客时自食之,味蕾时有香味纠缠,那是家乡的味道,如影随形在异乡的孤独中,驱赶了流放路上漫漫的苦楚和郁结。

苏东坡这种乐在当下的心怀,与李白当年一杯浊酒、邀月共枕眠的心境犹为相似。性相近,心相近,情相近,两人皆有快意人生江湖行的不羁情怀,豪迈、坦荡、开阔。

一路行,一路吃。有人自喻为“吃货”者,东坡先生是也。他道:

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

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

逐客不妨员外置,诗人例作水曹郎。

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

这首《初到黄州》,便是苏东坡一生拥有“吃货”头衔的真实写照。

一想到吃,便不由地笑起来,这辈子都是为这张小口忙碌着啊!一句“自笑平生为口忙”,将苏东坡喜好吃食的程度彰显无遗,一生好这一口美味。到了《初到黄州》里,已是“老来事业转荒唐”,有些无奈的自嘲,有些禅意的看待,有些释然的放下,就此吧。人生得“吃”,有吃需尽欢!

吃,不但要喂饱小胃,养好身体,吃还得用心考究,吃出地域特色,吃出文化氛围,吃出情趣盎然。吃到“高山流水处”,吃到“他乡遇知音”,吃到“诗情澎湃时”,那便是真境界了。

云水天涯,这是苏东坡一生现实和心境的写照。他在行走中体验风土人情,体味人间美味,体会生命本真。人说小隐于山,大隐于市,隐与不隐,其实心中有山水、有诗意、有美酒和佳肴,人生清欢,何处不飞花、不逍遥呢!

“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靠山吃山,依水傍水,山水之中,中国人懂得物尽其才,味尽其欢。一江春水向东流,绕山村城郭,活四野葱茏,所经之处,鱼虾丰美,尽在炊烟袅袅的篱笆柴门中。有水育鲜色,有山孕野味,东坡先生说,一排排的竹子哟,如此令人心动波澜,翠绿下的生动,便是那刚刚抽穗的笋尖,正是盘中餐,鲜嫩香色。在古代诗人的眼中,江鱼、彘、鲈、河蟹、羊、鸡等家禽野物,以厨艺精研,以特色超群,以心情烧制,都是难得的绝味佳品,在不知不觉中便撬开了食者的馋欲,为之心动。

“东门买彘骨,醢酱点橙薤。蒸鸡最知名,美不数鱼鳖”、“鲈肥菰脆调羹美”、“白白红鱼入馔来”、“惟有莼鲈堪漫吃,下官亦为啖鱼回”、“蜀人贵芹芽脍,杂鸠肉为之”,古代诗人对美食佳肴的品味,不光是在味觉上,更是喜欢写意在诗情中,才让这类诗中“瑰宝”得以传承下来,得以了解古代人的饮食习惯,了解古代不同时期的饮食文化,了解饮食发展变化中的些许线索,成为非常珍贵的饮食文明研究素材,意义非凡。

其实,人在旅途中,沿路风景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陪你看风景的人是谁;人在生活中,吃穿住行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伴你一日三餐的人是谁。人在一生中,名利得失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并肩暮色斜阳的人是谁。

在心灵鸡汤味浓意浓的今天,人们依旧有越来越多的迷失,越来越多的不甘,越来越多的沮丧,总找不到一味高汤暖胃。而生命的色素太拘于沉,让一切凝重起来,那些属于葱绿的日子,总在奔跑中遗落些许,一路落花,一路羁绊,一路错过。当闲看花落成为梦寐以求的奢想,当踏青山水成为泛泛而谈的假设,当团聚相会成为铮铮口号的预期,纵然置身于事业的巅峰,那也是一种孤独的姿态罢了。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大块的吃肉,大杯的喝酒,大胆地纵情吧,这才是吃的姿态,吃的节奏,吃的快乐,吃的境界了。不必有太多的在乎,也不必有太多的思虑,更不必故作文绉绉的矫情,真正的生活,在“吃”中,而吃则将人生欢愉引领到了一个高度。

范仲淹《江上渔者》:“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渔者,好吃,自是吃鱼了。渔者,好自由,自是逍遥在烟波浩渺中。渔者渔生活,还是渔一种生命的美好呢。

古代诗人中,喜好吃鱼的还真不少。

李白说:“黄河三尺鲤,本在孟津居。点额不成龙,归来伴凡鱼。”黄河的鲤鱼,足足有三尺长,这夸张的手法出自太白笔下,也就顺理成章了。鲤鱼跳龙门,若跳不过龙门,自然就是普通的鱼儿了,当然这种鲤鱼即使再平凡,其个头难免会让人猜想,其肉质一定鲜嫩味美吧。

唐朝道人、诗人、词人张志和所作的一首《渔歌子》,诗如画,画中行,既美丽,又好看。他道:“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这幅山景图中,最能体现中国水墨画的精髓了。先是着色:“白鹭”、“桃花”、“青箬笠”、“绿蓑衣”,构成了层次分明的视角感官。再是背景描摹:“西塞山”、“流水”、“斜风”、“细雨”等,勾勒出了一个大场景。而“主角”到底是什么,诗人想表达什么呢?原来山间有“鳜鱼肥”,诗人为了它,甘愿冒着雨纷纷赶往山里去。因为只有在下雨天里,鱼儿才会集中露出水面,想要捕捞就事半功倍呢。

唐代诗人唐彦谦 也是一个喜欢“吃喝”的人,作品中关于饮食的诗歌特别多,他作有一首《索虾》,轻轻吟诵之,味蕾即可被撬开了,非常馋人:

姑孰多紫虾,独有湖阳优。

出产在四时,极美宜于秋。

双箝鼓繁须,当顶抽长矛。

鞠躬见汤王,封作朱衣侯。

所以供盘餐,罗列同珍羞。

蒜友日相亲,瓜朋时与俦。

既名钓诗钓,又作钩诗钩。

于时同相访,数日承款留。

厌饮多美味,独此心相投。

别来岁云久,驰想空悠悠。

衔杯动遐思,口涎空流。

封缄托双鲤,于焉来远求。

慷慨胡隐君,果肯分惠否。

美味与山水,山水在盘中,盘中皆美味。

今人看古人,看他们如何在“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中觅到生活的气息,看他们如何细品体味“惟有莼鲈堪漫吃。下官亦为啖鱼回”的情趣雅致。今人看古人,总是雾里看花花非花,就像看山水,山水亦然,而看山水的人却一载又一载的来去。心若在,山水亦在。

坐下来,在梦的另一端,品味人生恬淡,山水烂漫,真实无限。

人间尽是佳肴珍稀,共享之,才是最完美的生命遇见。

桃花诗

——明·唐寅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一个种满桃花的村落里,村中有一座桃花庵,说是这桃花庵里住着一位桃花仙人。桃花仙人喜欢种植桃树,每年桃花盛放的时候,他就将桃花摘了去换些酒钱。年年如此,岁岁亦然。

当他未醉时,会坐在桃花树下赏花赏山水,当他喝醉时,会来到桃花树下共枕眠。这样半醉半醒、似梦非梦的日子已经日复一日了,花落花开也一年又一年。

他只愿这一生能老死在这花间,这醉梦中,不愿意鞠躬为他人马前卒。有车有马的贵族自有他们的乐趣,我只有酒壶和桃花,虽然清贫,但我也十分惜缘。

如若真的将有钱人与无钱者做一个比较,有人会说这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的生活质量。如若将贫困比作行驶的车马,富者成天为了驱逐他费尽心思,我则悠闲地看待、对待它。

我这样的想法、做法,肯定会有人笑话我像一个疯癫的人,在我看来,是他人不懂我真正活法的逍遥与自在。对武陵豪杰墓视而不见,没有桃花没有好酒欲作农人呢。

赏析

俗话说,“无酒不成席”,酒在筵席中,独缺不得。

餐桌上可以没有鱼肉、没有鹅肝、没有虾贝,也可以没有野菜、没有点心,甚至没有鲜美的煲汤,但绝不能少了一壶老酒。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无酒不欢,无酒不快!中国人爱酒、懂酒、酿酒,酒在这个古老的国度中,犹如甘泉,亦如琼浆,汩汩流淌在黄皮肤黄头发的华夏人心坎上,浸润几千年,已如血脉紧紧相连。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遥知湖上一樽酒,能忆天涯万里人。”宋代文豪欧阳修《春日西湖寄谢法曹韵》中这样说。人生难得真知己,如若真正遇上一位心心相印、情投意合的有缘人,不喝上几盅,再几盅,一盅接一盅,我们还能怎么做呢。千杯也无法表达这种喜悦之情、渴望之意。当然,不是“一路人”,对面相逢不相识,谁愿意将心里话托付与不了解的不相干的人呢。遥想起当初荡桨湖面时那一杯酒,远在天涯的朋友已然在眼前了。曾经,一起喝过这样的忘情酒,或许就是在这样的天地之间,物我两忘。

在对的时间里遇见对的人,一起谈天说地,真好!

张爱玲说:“于千万人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问一句:'哦,你也在这里么?’”某些人某一刹那间的回首凝眸,便是一辈子的情义两相知。

酒,便成为了一种社会交流活动的润滑剂。“酒不醉人人自醉”,朋友间相聚,如果有这样的感觉,必定是好友知己了。

酒,是情感的发酵剂;酒,是诗意的催生液;酒,可以将心事化为最美好的倾吐。

明代书画家、文学家唐寅,字伯虎,号六如居士、桃花庵主、桃禅仙吏,被称为吴中四才子。他曾做有一首《桃花诗》,将换酒、酒醒、酒醉、酒意、酒器、酒态等酒前酒后酒中的飘逸感觉,描摹得入微入情,洒脱昂然,出尘入仙,有身临其境之感。

他道“又摘桃花换酒钱”,这么一调侃,并不是说诗人没钱买酒了,而是在这桃花潋滟的时节,春情泛滥中,“酒虫”它破土而出了。喝酒的急迫心情,与大自然的风情结合,别致又心意,倍感新鲜。

不管“酒醒”还是“酒后”,与花为伴,与花私语,与花耳鬓厮磨,都是诗人喜欢的状态。是酒醉人,还是花醉人,或许是花与山,花与人,花与大自然,花酿造的世界,才令人心醉吧。

唐寅在这首桃花诗中,七次提及“酒”,字字句句皆是“酒”带出的诸多情绪,年年岁岁桃花开,岁岁年年景不同,世界不管如何变化,怎比我逍遥快乐间呢。

这是一首由酒繁衍出来的心景、梦景、诗景,一切意象皆在酒中,在酒与山水的徜徉中。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这样的快意“酒话”,唐寅抒发得淋漓尽致,高调无我。像他这样直抒情怀、豪迈洒脱的诗人,李白算一个。

李白走哪儿,便醉在哪儿,当然诗意也跑那儿呢。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诗仙喝酒,或《把酒问月》往来时,或《月下独酌》淡然之,或《陵酒肆留别》感怀意、或《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情谊心,又或《将进酒》激昂澎湃情,李白心中的狂澜或坦荡,在每一次饮酒的姿态中,体现得一览无遗。

酒品亦人品,多有连通之处。李白是“诗仙”,亦是“酒仙”。

古代诗人中,不光男儿豪壮饮酒,女诗人中亦不乏酒中好手。

李清照说“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一声慵懒的问声从杳渺的时空中徐来,一幕情景跃然笔下:少女从雨停风落的清晨醒来,仍些许醉意,却不忘一件事,赶紧差了丫头去院落瞅瞅那海棠,一夜的风吹雨打,它们还好吗?丫头回禀,都好,都好呢,一切如昨。却不料少女反问打趣儿道,是这样吗,真是这样吗?我看是叶儿壮硕了,花儿凋落了不少吧。这一幅酒醒图,在丫头的“看者无心”与少女的“惦念有意”巧妙中流动起来,眼见者恍惚,耳听着心明。

昨晚,李清照又喝酒了,且喝醉了。醒来时还不忘外面的世界,他最喜爱的海棠,在风雨中,是否安然?

酒在李清照作品中,是频繁出现的字。“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夜来沈醉卸妆迟,梅萼插残枝。酒醒熏破春睡,梦断不成归。”“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沈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莫许杯深琥珀浓,未成沈醉意先融,疏钟己应晚来风。”“酒阑歌罢玉尊空,青缸暗明灭。”“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酒盏深和浅,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随意杯盘虽草草,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怜人似春将老。”“坐上客来,尊前酒满,歌声共水流云断。”酒与女人,酒与心情,最重要的酒与外面的“晚风”、“黄花”、“雁”、“流水”等构成了诗中有酒,酒中有山水,山水里有人的美好与缱绻,不管何种情绪下,这些画面都是唯美的,诗意的,令人心醉的。

《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中“沉醉不知归路”的李清照,“误入荷花深处”,小船儿四处划桨,四处与小伙伴追逐,他们忘了时间,忘了回家的路途,惊起一滩正在歇息的鸥鹭。这是李清照少女时期的诗作,诗中她几分小醉,几分调皮,几分任真,是酒醉染了山水的美,还是山水的秀醉了孩子们,也许,都有吧。

李清照作为古代大家闺秀,她能这样走出家门,陶冶在山水间,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这与她家庭的教育观念有关,也与她的性子有关。

女诗人嗜酒,多是借酒消愁矣。

唐代诗人鱼玄机是爱情的失意者,也是情感的丰富者。她喜欢以酒买醉,但愿长醉不醒。“旦夕醉吟身,相思又此春。雨中寄书使,窗下断肠人。”相思又起,却不见相思人,冷冽的雨啊,让人幽怨难过,不如喝一杯吧,暖暖身,想想你,在酒意朦胧间是否能见到你呢,我朝夕如此,时时记起,亦可忘却。在《寄子安》诗中,她道:“醉别千卮不浣愁,离肠百结解无由。”又《遗怀》里说:“燕雀徒为贵,金银志不求。满怀春酒绿,对月夜琴幽。绕砌澄清沼,抽簪映细流;卧床书册遍,半醉起梳头。”不如去山里吧,散散心,看看花,当然酒杯不曾离手,鱼玄机《夏日山居》中云:“移得仙居此地来,花从自遍不曾栽。庭前亚树张衣桁,坐上新泉泛酒杯。”多情的女人,这多情的酒,在山水陶冶中繁衍了更多情啊!

白居易《问刘十九》说:

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喝着新酿造的小酒,酒面上浮着微绿的泡沫,火红的小炉子映照得屋子通红。与十九推杯换盏,好不惬意。外面的天色骤变,似乎有一场雪即将到来,冷起来了,“再来一杯”暖和吧,诗人对好友劝问道。不出屋门,便可闻风听雪,诗人们的触角,无所不在,景致于胸中,一目了然。

这样的例子,还真不少。唐代诗人储光羲作《新丰主人》也是此情形:

新丰主人新酒熟,旧客还归旧堂宿。

满酌香含北砌花,盈尊色泛南轩竹。

云散天高秋月明,东家少女解秦筝。

醉来忘却巴陵道,梦中疑是洛阳城。

与朋友相聚,相聚于天高云淡秋月下,茶香缭绕,琴声潺潺,几盅新酒,不亦悦乎,更是快哉!醉眼朦胧中,误将巴陵道认作了洛阳城,这方山水与那方山水,其实在你诗人醉酒下,早已分不清了。有山水的地方,他乡作故乡。

昔年高接李膺欢,日泛仙舟醉碧澜。

诗句乱随青草落,酒肠俱逐酒庭宽。

浮生聚散云相似,往事冥微梦一般。

今日片帆城下去,秋风回首泪阑干。

每一片山水,每一次饮醉,每一种情绪,都在酒醉中愈发清晰起来。

诗人们不但好酒,道酒,也有人说酿酒。譬如苏轼的一首《新酿桂酒》,说得就是桂花酒的酿造工艺。

捣香筛辣入瓶盆,盎盎春溪带雨浑。收拾小山藏社瓮,招呼明月到芳樽。

酒材已遣门生致,菜把仍叨地主恩。烂煮葵羹斟桂醑,风流可惜在蛮村。

酒酿的原料来自于山野间的桂花,汲取了天地之气,山水之秀,是不是更为醇厚、甘甜呢?一定是吧。

喜爱山水田园的诗人,大多特别偏好酒,魏晋的曹操、谢灵运;“采菊东篱下”的陶渊明;杜甫说李白喝酒:“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其实杜甫自己也是“酒徒”。郭沫若曾对杜甫的饮酒诗作出过统计,指出杜甫集中“凡说到饮酒上来的共有三百首,为百分之二十一强。”只不过,李白饮酒赢得了诸多冠冕,譬如“酒星魂”、“酒圣”、“酒仙”等,而纵酒悲歌的杜甫却少有。

嗅梅

——唐·无尽藏

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陇头云。

归来笑捻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费尽了时光去寻找春天的踪迹,却一直不得见。这脚下的芒鞋啊,已然踏破了白云深处的陇头,仍然无果。春天它在哪里呢?重返家中时,不经意折下梅花一朵,在指尖轻轻地一捻,却有暗香袭来。哦!会心一笑,原来春天就在这里,她已在枝头上早早地闹得正欢呢。

赏析

僧人常作禅偈,禅偈也道偈颂,一般五言或七言,语言朴实无华,接近口语化,念诵朗朗上口。即,禅偈也是禅诗了。

禅诗的悟道,且说是观者心罢了。禅诗不像其他古诗词般的有那么多意象纷呈,叠彩频出,或情势跌宕,文思纠缠,在一环扣一环中物象丛生,像极了青葱拢翠的峰岭,横看、侧瞧,都让人不由自主地浮想联翩。禅诗在结构上,语调偏于清淡,风格近乎清疏,立意较为直接、平实,但又蕴含了大千变化、生命定律,这就是禅诗看似简单、明了,其实却深如幽潭,暗有波澜的缘故。

有人问布袋和尚有法号否?禅师以偈答曰:“我有一布袋,虚空无挂碍。打开遍十方,入时观自在。”

布袋大吗?能装世界,能存万物,能搁山水吗?

观形物局小,空间幽狭,不伸不张,真不大。但是,它在禅师的眼里、心里大吗?禅师道,我的这个布袋啊,从来都不是鼓鼓囊囊的,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虚物一个,倒是无牵无挂了,对我没有滞碍。但是我打开它,却无限延伸着,我想它有多大,它就有多广,能装多少东西呢?布袋真奇妙,能纳大师云水时所有需要的物品工具,木鱼念珠、水瓶瓦钵、破衣裳、烂草鞋、小玩意儿、还有捡拾的废弃物等等,应有尽有。自如大小随意、随己。有人便说了,说大师你这布袋就垃圾袋啊,大师笑答曰:“有时备无时,无用变有用。”有则无,无可衍生有,因缘妙法,“佛颜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

布袋乃大师的法号,此布袋就是彼“布袋”,心也!大师说布袋,喻心。心乃修为,心乃佛性,布袋之大,“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

每当有人向大师请教佛法时,他则将布袋放下。如果不懂还继续追问,他便立刻提起布袋,头也不回地离去了。人家还是不理会他的意思,他就捧腹大笑起来。布袋其实也是自身的包袱,满心的欲望,若能放下,便可成佛。

布袋禅师是一位云水高僧,云游天下方圆几何,行走山水乃是吾家。

宋代著名诗人黄庭坚有诗云:“去国行万里,淡如云水僧。”又金元好问道:“一瓶一钵百无累,恨我不如云水僧。”后来明代高启《期张校理王著作徐记室游虎阜》诗说:“前身似是云水僧,馀习爱觅名山登。”诗人们对云水僧山水情的生活给予了向往和憧憬的肯定,艳羡不已。这云水生活真的逍遥自在吗?

其实不然,“云水僧”又名行脚僧,即是云游四方的僧人,到处拜师学法,到一处悟性开了才走,所到之处就是云水落脚处。因此云水僧人都是行踪不定的,就是所谓行云流水般地随缘而行,故名“云水僧”。

有人又问禅师了,有行李否?大师以偈答曰:“一钵千家饭,孤身万里游。睹人青眼在,问路白云头。”

“一钵千家饭,孤身万里游”,正是云水僧行走问法的一个真实写照。云水僧按照佛教规矩,以托钵行乞为生存,生命不止,他们的云水生涯则不止。云水僧在行脚过程中,孤身一人,万里行进,山水路过,在这个过程中,人间百态,世俗炎凉,人心叵测,利欲熏心,什么样的丑陋都见识过了。所以,他道:“睹人青眼在”。青眼是古时稽康用青白眼对待知己与俗人的一个典故,对人好时稽康就“青眼有加”,对人不好时就“白眼相向”。大师借鉴于此,来鞭打白眼看人的世俗人。

云水会经历一路艰辛,一路孤寂,一路坎坷,但是大师却以自己博大的胸怀和肚量来容纳天下不容之事,心无旁骛,一切无他,自由自在地行走着,逍遥于山水中。

他道:“问路白云头。”一句问白云,体现了一种境界,是偈颂全诗的眼,圆满、懂得。云水僧本来就是摈弃红尘俗世烦恼忧愁的出世者,他为何还要寻找一条路径,这路径在哪儿?那就向着“白云头”问问,那“白云头”又在何处呢?这样的寻找耐人寻味,一层层地递问,心生许多遐想,意犹未尽。如若真到了白云的尽头,一定去打听,关于那些想知道的问题和答案。大师一首禅偈,诗意正浓,同时也空灵悠远,禅机伏线延绵,邈邈深邃,二十个字,字字熔炼了人生的真谛和艺术的魅力,堪称禅诗佳作。

大致相同的提问,有人问赵州禅师:“白云自在时如何?”禅师答曰:“正似春风处处闲。”

这天边的云儿为何这么逍遥自在呢?如果心无阻障,心中放下,悠闲在这温柔缠绵的春风中,安静地生活,安静地看云卷云舒,日落月出,这不是一种最好的人生状态吗?多么得自由舒适,还需要想那么多,要求那么多嘛。

禅师们的收获,体悟,得道,多用偈诗来体现,既有传世意义,又赋有诗情画意。而因其朗朗上口,语言简洁,诗意明了,因此很容易被大众接受、并传播。禅诗本身的风格、性质、价值,决定了千百年来禅诗经久不衰,且呈热衷趋势。在当下十分受欢迎。

无门慧开禅师有诗云:“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这首《四季诗》寓意分明,条理可循。大师说:“春天是百花鲜妍绽放的季节,无比的美好、艳丽,这是春天最为鲜明的特点。而秋天的月亮啊,温柔、圆满,清辉照人还,这不是最令人向往的憧憬嘛。如果在盛夏的季节,有凉风丝丝来拂,轻轻地抚摸干涸和燥热,如此便好,那冬天的雪花飘飘摇摇的,多么像洁净的精灵啊。于是,大师就说了,如果我们每一个人心中都保持这种平衡的心态,自然的看待,自然的顺应,那么每一天都是好日子,每个季节也都是好时节,这个世界就亮堂起来,充满欢歌和笑语了。

烦恼由心生,美好在心底,无论哪一种心态和情绪,都是被我们自己的心所牵引。是烦恼多,还是美好多,彼此在“争斗”中,相互碰撞,相互抵对,相互替换,是谁占了上风,也许,最好的参考便是我们所处的生活境况和工作境遇了。满怀喜悦的迎接每一天,充满自信地对待每件事,这样的状态下,一切颓废都会自动消失,一切困难也会迎刃而解。这个时候,看山,山是雄峻的,看水,水是澈净的,水绕山行,山随水转,它们律动和谐,拍子动听,这样的山高水长流,不是人人渴望、希冀的嘛。是的!

“终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人生寻寻觅觅,去寻找那一个春天在哪里。终日不得见,便不停不歇地去寻找中,穿着我的芒鞋踏遍了岭头一山又一山。这里的“岭头云”与“白云头”有相似之处,这里的寻寻觅觅,实则是一种理想的追寻,而春天是开启那扇理想大门的钥匙,有执着的信念和的坚定的决心,就不会动摇了。可却不曾想,当从山上归来时,却意外地发现梅花开得正好,摘一枝轻嗅,清香扑鼻,它们那么艳丽地在枝头上,这不是春天来到的前奏吗?这春的喜讯就孕育在朵朵的肆意开放中。这是禅师的一种顿悟,茅塞顿开只在一瞬间,世间的人事,紧紧地拽住一条路径下去不可行,突兀之间才发现,原来眼光放远些,放长些,要寻觅的答案就在触手可及处,老早地搁着呢!

白云端禅师诗云:“岭上白云舒复卷,天边皓月去还来。低头却入茅檐下,不觉呵呵笑几回。”诗人说,远看那山岭上的云啊,一朵朵洁白在游来游去,十分惬意、满足的模样。望天边,寥廓的天际上,一轮明媚的月儿又回来了。银色灰蒙蒙一片,它翻越篱笆墙,爬上了窗台,悄悄地来到茅草屋的屋檐下,这样的夜色真美!我不由呵呵一笑,这不是似曾相识的一幕吗?禅师这首偈诗,后两句还可以另一种层面深入做解释,譬如:我慢慢地回到茅草屋,站在屋檐下,望向今夜的天空,天空下一泄的银色如瀑,好一个圆满多情的夜晚啊,不由地想起某天某夜,也是这样的月下色,或有过的似曾相识入镜来。

禅诗的美妙就在于一诗多解,皆韵味不同。诗人从白天写到夜晚,从晴朗的天空写到蒙蒙的天际,从远处写到近处,从景致写到心情,镜头逐步转移、推近,非常具有画面感。而将“岭”、“白云”、“皓月”等入诗来,这也是众多禅师或诗人的写作喜好。这些自然界的事物,山水中的景致,它们赋予了现实生活诸多美好,更多的遐想,有较为丰富的涵义和寓意,使人仰慕、追寻和向往,常常是偈诗中的“诗眼”,具有画龙点睛作用。

唐代诗人孟浩然一首《过融上人兰若》,禅意盎然,澄澈清新,婉约悠远,令人心醉:

山头禅室挂僧衣,窗外无人溪鸟飞。

黄昏半在山下路,却听泉声恋翠微。

“挂”、“飞”、“下”、“听”这些动词,使整首诗歌的节奏灵动起来,有一种边行边走的观赏谐趣,景随人走,人随景动。而“山头”、“禅室”、“窗外”、“溪”、“山下”等地点和景点的移动中,最终都是为这汩汩地“泉声”而造势的,而这声声泉水,它却饱含着对山中苍翠点点的一往情深,从不曾改变。这首诗歌中,有动有静,动静相宜,层次分明,远近交替,似一幅流动的山水画轴,逐步铺展,呈现高低各异,景致各异,颜色各异的绚丽画面。而心情却一直保持如初般美好、快乐。

禅诗的魅力所在:诗人在自问自答中,用最自然的现象和常态来告诉我们生命的轮回与持恒,告诉我们生活的最真和本源,也告诉我们,其实禅在心里,却不可知不可触碰,它随时随地或许会出现,又可能在突然间销声匿迹了。保持一颗干净明洁的心去看待动态中的大千世界和万物消长,万物心就是禅心,世界心也是禅心,懂得它们,顺应它们,保持一颗凡心,平常心即是禅心了,不用四处去寻禅呢。

将禅诗反反复复地吟诵,认认真真地领会,通晓其韵律和节拍后,就会发现,原来禅心那么得普通,普通到手心上,眼睛里,耳朵内,禅心无处不在,无时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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