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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伯绳的两本油印书册|孙伯绳|黄裳

 芸芸斋 2023-08-04 发布于浙江

谢 泳

1、《虚静斋宋元明本书目》

黄裳书话中多次提到过孙伯绳,此人名祖同,号破梦居士,浙江绍兴人,是藏书家,也是学者,有诗集和多种著述。黄裳书话中说,他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经常在上海三马路的来青阁见到孙伯绳,说他非常喜欢宋版书。黄裳感觉孙伯绳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喜欢收藏,最早是书画,曾由商务印书馆印过一册虚静斋藏画。后来又转而收藏鼻烟壶,最后是买书……他只买刻本,不买钞校。因为后者鉴别困难;他买明板书,只收白棉纸本,不收竹纸印本,又一定要初印干净的,那标准是纸白如玉、墨凝如漆。至于书的内容则不大过问。他曾由来青阁介绍从丰润张氏后人买到了结一庐旧藏的四种宋元版书,十分得意,曾约我到他家里去看宋本《花间集》。真是极精的宋本,还是席玉照家的旧装。他本打算重新装修,后来被徐森玉劝阻了。到底取原书一叶,制成锌板信笺,以为纪念。不久,他的兴趣又转移了,将这四种书连同其它明版一两百种,一起卖掉了。文化大革命初期,一次在电车上偶然相遇,他说刚印好《虚静斋藏书目》,要送我一册,问了我的住址,过两天就寄了来,是一册手刻腊板印的小册子,那几种宋元本都在目中,其它虽然都是些较常见的明刻本,但都是印刷精美的印本,也要算是难得的了。不久,又听说他已去世,详细情形不知道,自然也无从去打听。”(《黄裳书话》第204页,北京出版社,1996年)。

黄裳同时还记述了他从孙伯绳手中买到宋版《尚书图》的事,此书后来让郑西谛截住,最后归了北京图书馆。

我读黄裳书话,很佩服老辈学者对书的热爱,也叹服他们对自己访书经过的回忆。黄裳书话中提到《虚静斋藏书目》,记得不是很准,但这个不准,反说明他写文章时书目不在手边,而他所忆之事却与事实大体相合。

我买到过孙伯绳的这册书目,全名是《虚静斋宋元明本书目》。杨成凯编中国著名藏书家藏书书目时,也收了此册,但因为是大部头工具书,不为一般人所知。我买到这册书目后,就和黄裳书话对读,感觉老先生记性真好。

黄裳提到,孙伯绳曾得到四部宋版书《花间集》《周礼疏》《周易本义》和怪书《六甲天元气运钤》,我在书目中查到三部。

《虚静斋宋元明本书目》,1960年编就。油印一小册,只二十几页,但刻印很精美,上海戴果园主持。当时戴氏主持的油印书册,多由张仁友、石贡航刻版。书后有孙伯绳一简短后记:“六载聚书,弃之一旦,虽云烟过眼,终未能去怀。然披览之余,辄随手札录,四部略分,居然成帙。书纵不存,存此亦藉以志往云尔。庚子六月孙祖同校定后记。”

王謇《续补藏书纪事诗》中说孙伯绳书散去后,“架上空而心中泰然矣” (伦明等著《辛亥以来藏书纪事诗》第224页,北京燕山出版社,1999年),于此短记可见。

书后另有陈器伯诗一首《伯绳先生手编所藏宋元明书目题后》:“品类异嗜好,耽书专一癖。我爱破梦翁,委婉分片席。精椠如美色,贵不让球璧。古艺未许沦,琳琅现光泽。开卷感璞茂,静对常姽婳。昔曾得书影,玉版等亲炙。贵精不贵多,巨眼细遴择。一编目录成,儒林蒙惠益。”

陈器伯也是爱书之人,一生命运非常坎坷。上世纪四十年代末,他在南京一所中学教书,《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第三十五册中,有他给胡适的信十通,对胡适极为敬重。当时陈器伯生活艰难,想让胡适帮助介绍工作。他曾拜访过胡适,还为胡适找到一册《泽存书库书目》,提示其中关于《水经注》的相关史料。

黄裳说他得到的宋版《尚书图》一卷,也还在《虚静斋宋元明本书目》中。孙伯绳记为:“《尚书图》一卷。宋刻本,为六经图之一。凡七十七图,间有残缺。胡琏跋后。胡氏手跋曰:宋刻尚书图一册,为先人手泽所存,咸丰四年十二月命工重装什。藏书中原缺,因无别本可补,姑仍其旧云。胡琏。”

黄裳提到的奇书《六甲天元气运钤》,孙伯绳记为:“《六甲天元气运钤》二卷。宋政和壬辰刻本。收藏有佩韦堂珍藏印。朱文方印。”

对《花间集》,孙伯绳说:“《花间集》十卷。宋绍兴戊辰晁谦之刻本。收藏有王宠履吉,白文方印。席鉴之印,两白文两朱文方印。席玉照氏,朱文方印。颜仲逸印,白文方印。筠,朱文园印。灵石杨氏墨林藏书之印,朱文方印。朱锡庚印,白文方印。结一庐藏,隶书朱文椭园印。其余印记甚多,不备录。”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有相当多像孙伯绳、陈器伯这样的旧文人,时代转型后,他们的学术工作并没有停止,比如写《古文尚书释义》《读书管见》(包括续编两册及再续编)的金其源等,他们的学术生涯完全退回个人兴趣,但恰是这种以兴趣至上的学术研究,相当程度上延续了中国传统学术的命脉,中国当代学术史,不应该遗忘这段历史。

2、《〈释名疏证补〉补》

1961年,孙伯绳又在戴果园处油印了一册《〈释名疏证补〉补》,只三十几页,由施藻翔题签,依旧大开本小版心,刻印也极精善。

《释名》是东汉刘熙的一本名著,在中国训诂学史上有重要地位。清时对《释名》进行补证的重要著作,是毕沅的《释名疏证》和王先谦的《释名疏证补》,后者是清人整理《释名》的集大成之作,孙伯绳此书即是对王书的补证。书前有俞鸿筹题记一则,记成书原委较详,抄出如下(原文无标点):

《释名》一书,传世无善本。明嘉靖谷泉储氏覆刻者,为南宋书棚本,高陵吕仲木尝臆校八十余字,阙而未改者十一字,然讹夺仍满目也。自镇洋毕氏、长沙王氏先后集群力博征载籍,萃为疏证,千载疑滞,方得释然,于斯编洵有功矣。破梦居士好考据之学,偶于坊间得《释名疏证补》,中夹签记数十纸,皆重补毕王遗义。从其署名,知出吴兴沈福庭先生锡祚手,遂录存之。更以己意,增补若干条,汇成一卷。出以示余,并属题识。先生为吾先公陈臬粤东时之幕宾也,邃于申韩学。赵渭卿、方伯舆同里,将赴湘而以之为介。时创立提法公所,因延先生主一科。厥后王雪徵年丈莅任,一仍其旧,辛亥后先生退隐吴门,犹时时通音问,此签记中偶记岁时,有书乙卯二月者,盖正寓吴之日也。余少时犹及见之,并知其晚年与朱古微、李谷遗二丈往还为多,至其著述则未之详。以先生之博览多闻,笔墨娴雅,宜有精心完具之作。此区区签记者,或当日信手所及,初无成书之意,庸知数十年后,有抱残守缺之士,为之补缀以传者乎。居士与先生非素识,乃手为理董遗佚,且参订增益之,其好古之笃为不可及矣。辛丑季春俞鸿筹题记。

由俞鸿筹题记可知,孙伯绳此书系在沈锡祚签记基础上再为补证之作,他由旧书中偶得沈氏签记,但孙伯绳没有掠美,将沈名署在己前,文人品格,于此可见。

王謇《续补藏书纪事诗》中有咏沈锡祚藏书纪事诗一首:“西汉专陶罗一室,湘帘棐几久忘园。校书时时不签一,群书拾补疏证繁。”

王謇注解沈锡祚,“归安人,流寓我吴。勤于校勘,所校书下签密于雨后春笋,均根据古类书、古书、古注所引而极精审者。一九一六年归道山。所藏所校书数十箧,为其同乡某藏家亦寓我吴者所觊觎,诡称将迻录锓签以刊札记。由朱古微(祖谋)作介,仅费一千四百元,囊括而去,既而不见札记刊出。余一再为其家人请践宿诺,终不见报。后某藏家亦中落,书亦尽斥。余从书肆抄得校记二十五种,然不及百一。”(《辛亥以来藏书纪事诗》第168页)。孙伯绳《〈释名疏证补〉补》,恰可补证王謇的判断,亦是书林一则掌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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