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汉末和三国历史影响最大的是黄巾大起义。论汉末和三国的历史,都从黄巾大起义开始。 黄巾大起义是农民阶层第一次利用宗教发动的大起义。 黄巾利用的宗教,《资治通鉴》谓之“太平道”。论黄巾起义,又不能不先论太平道。 1、张角与《太平清领书》黄巾首领张角是太平道的创立者和大起义的组织、发动者。 在东汉章帝召集的白虎观会议上把儒学神学化,完成了神人合一的过程。 统治阶级利用黄老,把黄帝、老子变成神,把黄老学说变成神学,并使之与“圣人”、儒家结合起来。 桓帝曾“祠黄、老于濯龙官”(《后汉书·桓帝纪》),又“立老子庙于苦县之赖乡,画孔子像于壁”(《魏志·仓慈传》),“使中常侍管霸至苦县祠老子”(《后汉书·桓帝纪》),东方特有的与儒学相结合的黄老神学和黄老神权统治,被树立起来了。 东汉桓、灵时期,有个向栩,“恒读老子,状如学道,又似狂生,好披发著绛绡头”。他“有弟子名为颜渊、子贡、季路、冉有之辈”。 黄巾起义时,他对东汉统治者说:只要北向“读孝经”,黄巾就会消灭。从此人身上,可见儒学与黄老神学结合之紧。 在皇帝的提倡下,那时的黄老神学在知识活动的整个领域中,具有无上的权威。黄巾的太平道便是作为这种神学的异端出现的、一种性质完全不同的宗教。 据《后汉书·襄楷传》,东汉顺帝时侯,琅邪人宫崇到洛阳:
太平清领书究竟是什么样的书呢?张角与此书又究竟存在着什么样的关系呢? 《襄楷传》说《太平清领书》本是宫崇诣阙上给顺帝的神书,“其言以阴阳五行为家,而多巫觋杂语”,“亦有兴国广嗣之术”,但顺帝不欣赏。 后来,曾经得到著名党锢人物陈蕃赏识的襄楷,又于延熹九年,再次上书给桓帝,推荐此书。 到黄巾起义快要爆发的时候,灵帝“以楷书为然”。这可说明此书本是东汉统治阶层有识之士假托神灵,挽救统治危机(所谓“兴国”)的著作。 把此书当作黄巾起义的革命纲领是错误的。但说此书与黄巾起义毫无关系,也不正确。 “颇有其书”的张角,从《太平清领书》的神秘主义中,吸收了比较积极的东西,扬弃了反动的东西,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理论。 黄巾太平道的种种说法,无一不来自《太平清领书》而又无一不经过张角的改造。下面逐一分析。 2、释“黄天太平”“太平”,根据《太平清领书》的解释:
由此可知太即大,即天,亦即复育万物之意;平即地,即正,亦即养育万物之意。简言之,“太平”二字,即《太平清领书》中屡屡提到的天地、生养、道德的代名词。 《太平清领书》说“天贪人生,地贪人养,人贪人施”。书中曾把帝王之治分成道、德、仁、义、礼、文、武、辨、法九类,认为最好的是道治和德治。 道治和德治的中心,就是解决饮食、男女和衣服的问题。其根据即所谓“天贪人生,地贪人养,人贪人施”。 由上可见《太平清领书》所渭“太平”,所谓“其治太平均”,就是由统治阶级拿出一些东西,解决一下财产过分不均的问题,“生养”处于饥寒交迫中的穷苦农民,缓和行将暴发的阶层冲突。 而其目的,则在“乐使王者安坐而长游”。这种思想是最明显的社会改良思想,只不过以神道说教的面目出现,使人一时难以捉摸罢了。 《吴志·孙坚传》说张角“自称黄天太平”。 “黄平太平”是太平道的最高教义,也是黄巾起义的政治纲领。 “太平”二字,显然来自《太平清领书》,但意义已有所不同。它不是《太平清领书》本来意义上的、代表统治阶层利益的“其治太平均”,而是“农民和平民的要求之直接表现,并且几乎总是和起义结合着的”神学异端。 《太平清领书》所谓“其治太平均”,说的是汉朝帝王的道治和德治。张角则把“太平”和“黄天”联系在一起。 张角自称“天公将军”,并号其弟张宝为“地公将军”,张梁为“人公将军”。 他所说的太平,所特标的天公、地公、与人公的“公”字,从现象上看,与《太平清领书》中的“太平均”、“天主生,地主养,人主成”、天上“粗细靡物、金银、然帛、珠玉之宝各令平均”,似乎没有分别。 但从本质上看,它代表的却是个体农民“平分一切财富的心理。 均产是一种空想。“黄天太平”只能是乌托邦。 3、释“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按五行说,木运(色尚苍)之后为火运(色尚赤,汉以火德王),火运之后为土运(色尚黄)。《太平清领书》则认为木是关键的东西。 如:“木行大惊骇无气,则土得王起”。“木绝元气,土得王”。反之,“木王,则土不得生”。都把木和土联系起来。此书又认为“厌木”就是“衰火”,把木和火合在一起。 张角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从宗教的意义上来说,是指木(苍)已绝(亦即火已灭),土(黄)当立;从政治的意义上来说,是指“汉行已尽,黄家当立”。 汉以火德王,色尚赤。张角不提“赤天已死”,而提“苍天已死”,正是受了《太平清领书》中关于木的说法的影响。不过,不直指“赤天”,可以惑乱敌人的视听。 需要指出的是:《太平清领书》所要求的,是“木王则土不得生”,是保“苍天”,保汉家。而张角则把它颠倒过来,变成了“木绝元气,土得王”变成了“汉行已尽,黄家当立”,黄巾要坐天下。 又《太平清领书》说:
《太平清领书》的作者这样推崇“甲子”,万万没有想到这竟成了张角选定甲子年起义的依据。 甲子既有这样大的宗教意义,且甲子年(灵帝中平元年,公元184年)就要来临,很现实,定在甲子年起义,在张角看来,无疑是最合适的。它有利于发动具有宗教感情的农民群众。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这个口号着重的是“甲子”二字。 起义前夕,在“洛阳寺门及州郡官府”,都出现了以白土书写的“甲子”字(《后汉书·皇甫嵩传》),就足以说明它的着重点所在。在这个口号中没有“太平”二字,它只是个动员农民在甲子年起来推翻汉朝的口号,不是起义的纲领。 “黄天太平”着重的是“太平”二字。在这个口号中,没有把“甲子”二字写进去。它才是作为起义的纲领,太平道的教义,被张角提出来的。 现有的历史书中,把“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当成黄巾的革命纲领是错误的。把“黄天太平”,当成“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简称”,也是错误的。这两个口号不仅着重点不同,意义不同,来源也不同。“黄天太平”见于《吴志·孙坚传》。“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则见于《后汉书·皇甫嵩传》。无所谓谁是谁的简称或全称。 4、释“大贤良师”和“三十六方”据《太平清领书》,“师”的意义有二:一为助人成道,一为疗人疾病。
除了“丹书吞字”(符水),还有一种“天上神签语”(咒说),“以言愈病”,无有不愈,为“良师、帝王所宜用”。 《太平清领书》中的大贤良师,本是为帝王服务的人,这从书中说的“得荣尊于君”,“帝王所宜用”,“太医失经脉”等语,即可知之。张角则把他改变为面向农民了。 张角也并非迷信到单用符水、咒说去治病,《后汉书·皇甫嵩传》说张角疗病,“病者颇愈,百姓信向之”。 表明张角不仅是起义的领导人,而且是深通医道,在东汉末年大疫之年,具有妙手回春本领的民间医生。正是通过疗人疾病这种实际工作,太平道才深入民心,张角也才成了广大农民群众所信向的“大贤良师”。 张角一面替农民治病,一面宣传“黄天太平”的理想,不仅自己这样做,而且“遣弟子八人使于四方,以善道教化”。十余年间,把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数十万群众组织到了太平道中来。“遂置三十六方”,“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各立渠帅”大起义的组织准备完成了。 据《太平清领书》:
《后汉书·灵帝纪》中平元年记黄巾起义,直书“其部师有三十六万,皆著黄巾,同日反叛”。《吴志·孙坚传》记黄巾起义,亦直书“三十六万,一旦俱发”。 可知“三十六方”这种组织,也是根据《太平清领书》来的。不过此书讲的是天上神仙组织,张角则用去组织农民。他的三十六方,是军事部署,又是宗教部署,二者相结合,因此更巩固。 从上面所述,可知太平道是张角利用《太平清领书》中的某些东西,加以改造,从而创立起来的、性质区别于统治阶级黄老神学的农民的异教。《资治通鉴》说张角“奉事黄老,以妖术教授,号太平道”。 汉桓帝、《太平清领书》的作者和张角,都奉事黄老,而张角“以妖术教授”,创立太平道,正表明太平道是当时黄老神学的异端。 凭借这种异端妖术,张角用“黄天太平”四字,把农民和平民的要求,集中地反映出来引用“三十六方”,把隶属于豪强地主、为宗法所束缚的徒附以及各地流民组织起来,在甲子年,擂响了讨伐“苍天”的战鼓。 5、各自为战的黄巾起义在黄巾的军事斗争过程中,我们看到这样一种情形:
黄巾军事行动的无计划性,表现在无统一的指挥上。 大则三十六方如此,小则各方各郡甚至一个郡中的黄巾,也是如此。很多书上都说张角统一指挥各方黄巾,向洛阳进击。这不符合事实。 实际上各方黄巾都是在自己所在的地区攻城夺池,“燔烧官府,劫掠聚邑”。 例如:
颍川黄巾与皇甫嵩等军鏖战之地——长社(今河南长葛西),属于颍川那,在郡治阳翟(今河南禹县)之东。 南阳黄巾十多万人,始终未离宛城(今河南南阳)。汝南、陈国、东郡黄巾,也始终钉在本郡。 翻遍史书,也找不到共同向洛阳进兵的迹象。 由此可知张角并无主攻洛阳的计划。战争到底怎样打,张角并未通盘考虑过,因此就不能不是盲目的,无计划的。正是由于战争的盲目性和无计划性,黄巾都在本郡打来打去,无主攻方向,使东汉赢得了调集兵力,进行反扑的时间。 这是从战争的全局来看。 再看各方、各郡的黄巾,无论在邻郡或在同一个郡中,彼此似乎毫无关系,遇到危急,互不相救,无一不是各自为战。 打得虽然顽强,由于无统一调度,不是协同作战,最后不免被敌人一个个吃掉。 东汉政府看到了各支黄巾都钉在本郡,对它威胁最大的,无过于张角亲自指挥的巨鹿黄巾和离洛阳最近的波才的颍川黄巾,于是起用皇甫嵩为左中郎将,朱隽为右中郎将,卢植为北中郎将,集中重兵,首先攻打这两地的黄巾。 颍川黄巾遭到皇甫嵩的袭击,损失数万,邻近颍川的汝南、陈国、东郡和南阳四郡的黄巾,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去支援。颍川黄巾失败后,皇甫嵩、朱隽又接着去打汝南、陈国两郡的黄巾,东郡黄巾渠帅卜巳,也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前去支援。 这两地黄巾失败后,仓亭(今河南南乐西南)一战,卜巳被俘。南阳黄巾也在孤立、困守的情况下失败。 再说巨鹿黄巾。张角坚守广宗,卢植连攻不克,灵帝改派董卓,又在下曲阳被张角打得大败。张角病死后,巨鹿黄巾分由其弟张宝、张梁率领。 张梁守广宗,张宝守下曲阳。这时,灵帝改派皇甫嵩来打广宗,张梁八万多人战败牺牲。 当战争正在进行的时候,拥有十余万战士而且就在本郡下曲阳的张宝,未去支援张梁。这两支黄巾加在一起,有二十万之多,如果能趁着皇甫嵩兵临广宗城下,内应外合,完全可以打败皇甫嵩。 同在一郡,且是兄弟,打仗互不相关,临死不救,没有什么更能比这说明黄巾的分割性、盲目性了。后来张宝打得虽很顽强,自然也逃不脱失败的命运。 徐州牧陶谦说过:
这如实地说出了黄巾英勇斗争的精神。可各支黄巾都是无计划作战,虽然英勇,也不能有所作为。 6、为何黄巾军各自为战?上述说明了黄巾起义的两重性:起义前的有计划性,统一性,起义后的盲目性,分割性。 为什么黄巾的军事斗争表现出这种两重性质呢? 这就是黄天太平的局限性。 张角费了很大的精力,创立太平道,提出农民和平民的均产要求,组织农民进行起义。 但是这种“均产”、“太平”,导致在起义过程中,只是“所在燔烧官府,劫掠聚邑”,连“劫富济贫”的水平也未达到。而正因为各方、各郡、各县的黄巾,都热衷于在本地“燔烧官府,劫掠聚邑”,把它看作“太平均”,看作“黄天太平”,也就不可能有有计划的统一的行动,不可能有互相声援、互相支持。 平均主义在经济学的形式上本来就是错误的,它虽然能够起到发动农民起义的作用,却不可能引导农民走向胜利。 更何况黄巾的平均主义,还极原始,还隐蔽在宗教的外衣中。 从后期白波谷黄巾和青、徐黄巾的复起(一八八年)与演变中,我们更能看到黄天太平式的农民的平均主义的缺陷。 后期声势最大的是青州黄巾,拥“三十万众”,初平三年,竟全部投降了曹操。汉末有个很有名的军阀叫杨奉,他是什么人呢? 皇甫郦说:“杨奉,白波帅耳”(《魏志·李催郭祀传》),原来他是白波黄巾的首领。 《后汉书·献帝纪》还记献帝东奔,“杨奉、董承引白波帅胡才、李乐、韩暹及匈奴左贤王去卑率师奉迎”。胡才等人是接受了军阀、原白波帅杨奉的劝慰而来奉迎献帝的。 在一八四年黄巾的军事斗争中,“黄天太平”思想,曾把斗争推向高潮,但在一八八年黄巾复起以后的斗争中,中央集权对黄巾起义最终起了作用。 这特别表现在领导层中某些人物身上。青州、白波黄巾的投降,表明了平均主义(黄天太平)到头来胜不过中央集权,暴露了“黄天太平”的局限性,因而起义只能以失败告终。 (正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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