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城文学微刊 浓妆淡抹富春山 ——闲聊《富春山居图》 范成英 庙山坞青山叠翠、茂林修竹、潺潺溪水清澈见底。相传该山坞名称源于此地的净因寺,寺院始建于公元824年,唐穆宗时名曰云峰寺,1065年宋英宗改为净因寺。寺院鼎盛时期有1000多名僧人,那时疏钟香霭、彩焕云衡、一派钟寓禅理、禅寓钟声。庙山坞外有一条连接杭州至富阳的驿道,北宋苏东坡任杭州通判时曾多次骑马往返该驿道,一天闲暇之时,苏子被眼前平日司空见惯的青青翠竹触动了心底那片柔软诗情,他特地造访了庙山坞的净因寺并赋诗一首:“轩前有竹百余竿,节节浑如玳瑁斑。雨过风清谈般若, 琅玕声撼半窗寒”。多少个世纪如涛涛江水东流去,没想到元代隐居于此的黄公望见到了苏子的《净因院竹轩》诗后,顿时心潮澎湃、诗如泉涌、立即和了一首:“一片湘云湿未干,春风吹下玉琅玕。强扶残醉挥吟笔,帘帐萧萧翠雨寒”。这两位宋元诗画家、既心心相映亦惺惺相惜、竟隔世唱和。更加有趣的还有铁笛道人、黄的好友杨维桢见此也莫明感慨:“香岩一击忘所知,我无所知安可击。独爱轩中堪避暑,万竿瘦玉拥寒碧。切莫伐作仙人杖,亦莫剪作渔子笛。准拟重来倚小窗,细听龙吟风雨急。” 沿着庙山竹径走到底便是黄公望隐居的小洞天了,刚住进小洞天时他给好友朴夫隐君画了一幅立轴大画《秋山招隐图》,并在画卷自题“此富春山之别径也,予向构一堂于其间,每当春秋时焚香煮茗,游焉息焉。当晨岚夕照,月户雨窗,或登眺、或凭栏,不知身世在尘寰矣。”小洞天临溪而建的南楼便是黄的画室兼书屋,也是他与好友挥毫泼墨、诗画互酬的地方。那时候,富春江水位较高,常淹没庙山坞入口至小洞天这段黄公望的必经之路,每次进出,他只能乘船至庙山坞船埠、也就是现在半山腰的观音像处,然后步行。虽然历史不能百分百重现,我们仍然能够在脑海中勾勒出当年的庙山坞其沙村竹色、草庐松阴和有客叩柴门、无人剪蒿径的桃源仙境。 因为,明末清初书画家八大山人朱耷追寻黄公望仙踪时到过庙山坞,并曰:“净云四三里,秋高为森爽。比之黄一峰,家住富阳上。”清代诗人王修玉也步朱耷后尘踏青庙山坞,并云:“孤城一片水云间,黄叶丹枫满目斑。今日已无黄子久,谁人能画富春山。沙江渺渺渔舟聚,烟雨霏霏宿鸟还。自笑此行无一事,虚随估船渡江关。”还有,近现代书画家张大千也曰:“云起云收百态陈,山头磥砢自粼粼。平生低首黄公望,结宅应须住富春。”近代诗人严修则在登上庙山坞境内的山头后,见富春江水波浩荡、琉璃千顷,不禁慨叹:“乱峰围绕水平铺,坡老诗中有画图。今日富春江上望,天然又是一西湖。”……幸喜,景区将这些历史名人的诗词已刻在一块巨大的“千年诗会”石碑上,供后人品评和欣赏,景区另一石碑刻的则是近代名人吴湖帆篆书“山川浑厚、草木华滋”,以彰显黄公望的笔墨意境。 刚走出监狱大门的瞬间,黄子久恍如隔世。他也不知何故,冥冥之中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原藉琴川,来到了儿时嬉戏之地的琴川虞山(注:虞山位于琴川西北,古称乌目山,北临长江、南抵尚湖)。之后(1318—1330年)便如西汉严遵、元代梅花道人一样以绘画和卖卜为生。记得钱谦益在董其昌逝世后还回忆说“当年黄子久放舟湖上画横卷,长数十丈,稿本未装裱,民家收藏后装入竹筒嵌入房屋夹壁中,访求不可得。董其昌为之抚掌叹息、连呼可惜。又将船停靠于湖岸,坐卧好几天,之后对钱谦益说:黄子久的数十丈画卷,如今填满我腹中的书箱了,将来当为公倒囊而出之”。 1331——1343年期间(62至74岁),他结识了全真教道友张三丰、冷谦及金月岩等人,并加入了全真教,隐居距离琴川致道观八里地外的一草庐(注:致道观位于虞山西。观内有七株气势横贯、盘曲虬枝、对应天上斗宿七座平台的虚皇坛,即星坛七桧奇景)。云游于上海云间道院、松江长春道院及松江柳家巷等地。在元代,除了官、吏、僧外就数道士的地位和待遇较高了,道士可免除赋税差役、可经营田地,于是道观也成了文人墨客逃避现实的好去处。不过,黄子久入道教并非追求方术之类而是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修炼自己,他要重新审视自己、他要振作起来,他想踏遍大江南北大好河山、并以绘画方式记录下来。他相信,通过绘画塑造的精神殿堂,也如教堂、佛堂、族谱祠堂一样,能让自己的灵魂安息。即便年逾半百方从零开始,那又如何。 1343年之后,黄子久隐居在富春江畔的桐庐县阆苑仙境,期间频繁往返于上海松江、富阳庙山坞和杭州等地,并与好友王蒙、危素、邵亨贞等一起游览阆苑。为此,黄子久特为邵亨贞画了一幅《富春大岭图》。图中我们可以窥见作者面临富春山那山峰林立、危岩绝壁时的震撼。在画幅之右,半片高峰壁立千仞,如天生裂缝与主峰相隔一般,尽管两峰之间有阁道相连却仿佛既近在咫尺又遥迢千里。近山脚下是树木坡石如流水般向远方逸去,远处房屋依稀半隐。画面底部是一横亘于溪流之上的长桥,隔溪可见林壑村落沿溪岸石路盘旋而上直达画幅中间。其祠堂、栈道、栏杆等等寂寂于画卷,苍茫沧桑。(注:富春山,一指浙江桐庐境内面临富春江的严陵山,山腰有两座盘石,各高百余米,巍然屹立,东称严子陵钓台、西为宋处士谢翱哭文天祥处。二泛指富春江沿岸的群山,富春江北岸是天目山余脉,南岸则是龙门山脉,两岸群山对峙,蔚为壮观) 黄子久欣然应允,因为在他看来,为好友画画或题图似乎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其实在此之前他已经满足了无数友人的索画要求,比如1335年的那天,刚从外地回到虞山南麓的黄子久,突然想起六年前好友危太朴以宋纸相赠求画之事,顿时心生愧疚,虽然这些年来沉心构思、未能数笔,毕竟淹滞了六年。想到此,黄子久不辞辛苦,仅用一年时间便相继完成了《柳市桃源》《春林列岫》《桃溪仙隐》《秋江渔棹》等二十幅,只候危太朴随时来取。又比如1336年的一天,好友袁清容携纸造访,求其作画,那天恰好吴镇(梅花道人)也在,吴镇即兴为袁清容作《中山图卷》一幅,黄也画了一幅《为清容长幅》山水卷、并自题:“入山眺奇壑,幽致探何穷。一水清岭外,千岩绮照中。箫森凌杂树,灿烂映丹枫。有客茅茨里,居然隐者风。”而1338年,黄子久赠送子明隐君(即荆溪王子明、无尘真人之胞弟)纸本水墨《山居图》并题跋:“子明隐君将归钱塘,需画山居景,图此赠别。大痴道人黄公望,元戊寅秋”。钤印黄子久氏。(注:正是这幅赠送荆溪王子明的纸本水墨《山居图》、亦称子明卷,流传到清乾隆时,差点成了以假乱真的千古笑话)(另注:据顾复的《平生壮观》载:子明卷创作于琴川致道观) 几十年以来,连黄子久自己都记不清为多少友人赠画,为多少友人题图,如: 1.《题王维雪渡图》“摩诘仙游五百年,画称雪渡未能传。只因曾入宣和府,珍重令人缀短篇。” 2. 题张僧《秋江晚渡图》“何处行来湖海流,思归凭倚隔溪楼。枫林无限深秋色,不动居人一点愁。” 3. 题《曹云西画卷》“十载相逢正忆君,忽从纸上见寒云。空江漠漠渔歌渡,一片疏林带夕熏。” 4. 题顾恺之《秋江晴峰图》“三绝如君少,斯图更擅长。设施无斧凿,点染自微茫。山碧林光净,江清秋水凉。怜余瞻对久,疑人白云乡。” 5. 题黄荃《花溪仙舫图》“花发枝头水涨溪,仙丹犹泊武陵堤。重重楼阁仙云卷,无数青山出竹西。” 6. 题忘年交倪瓒的《六君子图》“远望云山隔秋水,近看古木拥坡陁。居然相对六君子,正直特立无偏颇。”(注:指苏门六君子,即黄庭坚、秦观、晁补之、陈师道、李廌、张耒)。 人们常以“诗中有画、画中藏诗”雅评那些精妙绝伦的优美诗画,赞赏他们的作品气势磅礴、画风雄秀、简逸、明快…等等,其实,元画四大家之一的黄子久即是(注:四大家指黄公望、倪瓒、王蒙、吴镇)。黄子久通音律、善书法、尤其擅长画山水,他宗法董源、巨然及荆浩等,曾得到赵孟頫指授,以草籀奇字法入画,笔简神完、自成一家,得“峰峦浑厚、草木华滋”之美评。明清两代许多名画家都临摹过他的作品,如沈周、文徵明、唐寅、董其昌、陈继儒等。因为,自入全真教之后,他便潜心修炼、心静意淡,力图每一幅作品都洗尽铅华、自然天真。因而,他的画作既没有北宋山水的繁复多样,也没有南宋山水的精雕细琢,更没有剑拔弩张、咄咄逼人之势,他创作的“浅绛山水”与宋代工笔重彩的“青绿山水”截然不同,仅用淡赭便能表现出绚烂色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