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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天哲:以[韋攴]壺曆日校真南宫伐虎方之年

 毛天哲 2023-08-08 发布于浙江

先秦史暨毛氏文化

观中外时事写吉光片羽窥见

研古今历史发一鳞半爪臆解




以[韋攴]壺曆日校真南宫伐虎方之年

文/毛天哲

导读摘要:金文所见“南宫伐虎方”,今学者多看作是昭王南征之事。新出[韋攴]壶铭文曆日表明,“南宫伐豺方之年”在周康王廿五年。豺方应是周人对“反虎方”蔑称,二者所指是同一年事。伐虎方的主将南宫是第一代曾侯,也即南公长子曾侯伏(黄凤春释为犺)。南公即曾侯舆锺铭中的“伯适”,是毛叔郑季载幼子。南宫建土于南国后,其南宫氏称由弟中必父承继,是为畿内南宫氏。[韋攴]壶铭中的[韋攴]是晋武侯的私名,非是夑父。康王南巡伐虎方,是周人经营南土的一次重大战略行为,昭王南征本质上是延续了先王的固有国策。“南宫伐虎方之年”的确定,可以廓清一大批铜铭年代的误读。

关键词:康王南巡,南宫,伐虎方,伐豺方,昭王南征,安州六器,[韋攴]壶,[韋攴]甗


[韋攴]壶全形拓

王命南宫伐虎方,文献缺载,最早见于安州六器,新近出土的静方鼎、[韋攴]甗、[韋攴]壶亦略有记述。安州六器是北宋重和戊戌歲(1118年)在今湖北孝感同时出土的六件铜器,计方鼎三,觯一,圆鼎一,甗一。作器者名中,又称中器。
中鼎(二三)器铭有“王命南宫伐反虎方之年”的大事纪年文字。关于中器的年代,郭沫若、陈梦家、刘启益等主成王,唐兰、李学勤等主昭王,今日学者多从后说。
本来依据铜铭曆日结合相关人物系联法回溯年代是最好的方法,没有之二。可惜的是安州六器中没有可用的曆日,唯有静方鼎、[韋攴]甗、壶曆日可以作一旁证。
李学勤生前对静方鼎曆日作过考证。其在“静方鼎与周昭王历日”一文中,推定铭文史实发生在昭王世,认为静方鼎曆日大致是在昭王十六年和十九年区间。

中方鼎三铭文
李学勤指出,王在「王令南宮伐虎方之年」先命静与中省南国,十一月命南宫伐虎方、豺方,次年正月命韦出使繁,八月静从南国返回。显然认为“南宫伐虎方、豺方之年”与静方鼎是同一年的史实,如其在“近年出土文献与中国文明的早期发展”一文总结说:
“古本《竹书纪年》及《吕氏春秋》、《水经注》等书记载了昭王十六年伐楚,至十九年南巡,死于汉水的史事,有令簋、令尊与令方彝、中方鼎、中甗、中觯,以及近年出现的静方鼎、[韋攴]甗,等等,很多青铜器,足以证实这一段令人惊异的历史。”
由于李学勤先生的学术地位和断代工程首席专家的身份,他的这个推论影响了很多学者。如《夏商周断代工程简报》就将静方鼎曆日定为昭王十八和十九年。刘启益先生也曾撰“静方鼎等三器是西周昭王十六年铜器”一文,附说为昭王十六年事。其他学者采用类似观点的也很多,不一一枚举了。
李先生的这一论断是存在问题的。且不说令簋、令尊与令方彝,哲已据曆日考证出其真实年代,分别是成王十六年和成王十一年。就拿静方鼎的铭文叙事来说,更像是周昭王早年经营南土之事。周昭王经营南土,非一年之功所能蹴就。铭文曆日亦表明了这点,哲为此反复比对,验算,终于认定静方鼎所记史实发生在昭王九年和十年。

[韋攴]甗铭文照片及摹写本

[韋攴]甗是2000年山西曲沃縣曲村鎮北趙村晋侯墓M114出土的,是为整理、修复铜器碎片所得。由於該墓被盗墓贼爆破盗掘,甗體殘破較甚,許多字缺失。铭文虽有残缺,但大体可读,意思清楚,即:在王令南宫伐豺方之年的正月,王在宗周令[韋攴]出使于繁,王赐贝,[韋攴]作此器以纪念之。
董珊认为,南宫“伐豺方”和“伐虎方”是同一事。孙庆伟则是把“伐豺方”误认作“伐虎方”,又根据“名、字相应”的原则,从训诂的角度推定[韋攴]甗器主是夑父。
过去,哲受孙庆伟判读[韋攴]是夑父私名说的影响,一度将“南宫伐豺方之年”定位在成王二十六年。但以静方鼎曆日相校,“南宫伐反虎方之年”与“南宫伐豺方之年”,这么近似文字且很容易混淆的大事纪年,绝不至于横跨二个王世。是以推定,豺方应是周人对“反虎方”蔑称,二者所指是同一年事。另外亦醒悟到,孙庆伟判读[韋攴]是唐叔虞之子夑父,此说有误。
一,[韋攴]是晋武侯私名
《夏商周断代工程报告简本》完成时,晋侯墓M114尚未发掘,不过后来的《报告》是将M114定为燮父之墓。断代工程是将晋侯苏排曆在周厉王世,但据哲考证,晋侯苏钟的曆日与周宣王三十三年、三十四年之曆日是完全吻合的,反过来可证,苏可能是晋穆侯名。
这样一来,晋侯墓M114则不可能是燮父之墓。年代最早的M114中出土的[韋攴]甗显然和周王南征相关,而成王时期的战事多与东夷(东国)有关,尤其顾命毛公于成王十九年伐东夷滑戎,以三年靖东国为标志,成康之际四十余年无刑错。说明周初南征,基本在康昭时。
而燮父在成王末年就已活跃在政治舞台上,《史记·楚世家》:“楚子熊绎与鲁公伯禽、卫康叔子牟、晋侯燮、齐太公子吕伋俱事成王。”覐公簋是成王廿八祀器,铭文记这一年,王命唐伯侯于晋。可见[韋攴]甗器主是燮父的可能性很小。


([韋攴]的小篆写法)

从文字训诂的角度看,[韋攴]是晋武侯的私名亦是可能的。说文释[韋攴],戾也。从攴韋聲。有乖戾、乖违之意。《史记》记晋武侯名为宁族。宁是拧的本字,而拧字亦有“固执,执拗”的意思,如:他脾气拧得很,宁死不屈等。
殷人灭国前只有名,无表字。周人也一样,如文王、武王之前的周先祖都是有名无字。周初是表字的初期阶段,至少在成王初期,以名+父,或伯仲叔季+名,或职官+名,这类称谓多见。如师旦、师尚父、君奭、君陈、伯禽(禽父),唐叔虞、管叔、季载、中旄父、伯懋父、丁公吕伋等。
从“名字相应”的表字称谓应用来看,当是同义互训为主。如毛叔鄭次子初名为毛,排行为仲,故表字中旄父。商人作器中亦有表字功能的族徽符号。如微子名启,表字为开(族徽是羊圈开启的构义),也是同义互训。
象反义相对、近义连想、同类相及、原名变化、古语活用、追慕古人、名字相同等类的表字方法,至少有个长期的发展过程。例比周公长子伯禽等同时代人,燮父私名可能就是夑,类似伯禽称禽父一样。
2、南宫是第一代曾侯南公长子曾侯伏
关于南宫的身份,学者能够深究的不多见。唯见杜勇认为,“可能就是文献所见的南宫毛”。杜此见解只能说是对了一半,因为“南宫毛”是并不存在的人物。
哲以前反复说过,《尚书顾命》中的“南宫毛”是南宫、毛俾(煛)的误读。原文是:太保奭“命仲桓、南宫毛俾爰齐侯吕伋,以二干戈、虎贲百人逆子钊于南门之外。” 这段话千百年来人们大多断读为“仲桓、南宫毛、吕侯”三人,其实这段话里是四位人物,即“仲桓、南宫、毛俾及齐侯吕伋。”其中的“毛俾”,哲以为就是班簋铭中的毛班之父毛爽(燛),也即毛伯隥(中旄父、顾命毛公)之子。
此处的南宫,过去哲认为是冉季(毛叔郑)幼子,还是略有差误的。如今看起来,应该是毛叔鄭幼子南公之长子。柞伯簋是康王十六年器,铭有“王令(命)南宫率王多士,师鲁酉父率小臣。”显然“南宫”是人称,和《尚书顾命》中的“南宫”是同一人。

柞伯簋铭文
曾侯伏(黄凤春释名为犺)曾给父考南公作簋(伏簋,器号NB1752),铭文是:“伏{立犬}乍(作)剌(烈)考南公寶尊(从阜尊)彝。亦有自作用簋(曾侯伏簋,器号NB0642、NB0642),铭文为:“曾侯伏{立犬}乍(作)寶尊(从阜尊)彝。”从二者的细微差别可以看出,父考南公去世时,伏{立犬}并没有受土封侯。
中觯:王大省公族于庚(唐),振旅,王锡中马,自{曾}侯四騬,南宮贶。王曰:“用先。”中藝王休。(《集成》6541)
中觯銘中的{曾}字,過去未能釋出(亦有释作历),哲以为或就是早初的曾字。此铭文指的是,康王大省公族于唐(今随州西北),并在此地举行振旅班师典礼,把某侯进贡的四匹马转赏赐给中,而铭文特意指出是“南宫贶”。可见南宫伐虎方期间,周王命其建土于曾,为第一任曾侯。

中觯铭文
曾公乪{求田}编钟(器号NB2530)铭文称:王客“高祖(伯适”于康宮,乎厥命。皇且(祖)建于南土,敝(蔽)蔡南門。这说明建侯于曾的是南公之子无疑。
如此,则文献中所称的南宫适为“文王四友”的说法,当是后世的附会。因为出土金文表明,“南宫”称谓指向是唯一的,就是南公长子曾侯伏。如果其父亦称南宫适,则“南宫”指称谁就含糊不清了。文献所见“南宫适”亦当是后人的追称,如同文王幼子季载被追称为毛叔鄭一样。
当然也不排除南公家族居畿内“南宫”,以采邑为氏,伯适被称为南公。“伯适”之伯是指宗伯,不是“伯仲叔季”之伯。因周初封建的缘故,不管长幼,只要是受土受氏皆称伯,就如文王幼子毛叔鄭季载平定三监之乱时期,率王师居柬地管城莆田泽郑父之丘上的圃宫(《穆天子传》中称圃鄭),有过短暂的鄭伯、圃公称谓。
3、据[韋攴]壶曆日可求出南宫伐虎方之年
曹锦炎《新见[韋攴]卣铭文及其相关问题》一文公布了现藏日本某私家收藏的一件“[韋攴]卣”的全形拓及铭文拓本,吴镇烽《[韋攴]壶补释》对器名和释文作了进一步的考证,订名为[韋攴]壶。
此[韋攴]壶铭文完整,是2000年山西曲沃县曲村镇北赵村晋侯墓地M114出土[韋攴]甗的对铭器,为同一人作。[韋攴]壶、[韋攴]甗铭文中“曆日三要素”俱全,这就为以铭文历日推溯出南宫伐虎方之年的准确年代,提供了坚实可靠的依据。
先引述下吴镇烽對此銘的釋文:

唯十又一月王令(命)

南宮伐犲(豺)方之年,

唯正月既死霸庚

申,王才(在)宗周,王朝

令(命)[韋攴]吏(使)于緐(繁),易(賜)貝

五朋,[韋攴](敢)(揚)對王休,

用乍(作)寶(尊)彝,子=(子子)

孫=(孫孫)(其)永寶用。


[韋攴]壶 器铭

[韋攴]壶 盖铭
从金文文字书法类型归纳考察看,凡铭文中出现有“敢对王休”关键字眼的,成王世器几乎都在晚期,更多的是康王之后器。而此铭作“(敢)(揚)對王休”,似乎还在其后。
铭文中“南宫”,文献最早见于《尚书顾命》篇。金文中,则见于康王十六年的柞伯簋,以及安州六器、甾觶。从中也可以看出,南宫是活跃在成康之间的人物。
前面也分析了,[韋攴]不可能是夑父。如果是燮父,则此铭是[韋攴]继任唐伯前之事。也就是说,[韋攴]出使繁之时,唐叔虞还应在世。存世叔虞方鼎记载了王在成周为叔虞作法事,表明唐叔虞在成王年间已经去世。
看起来,单从人物系联法来推断南宫伐虎方之年的准确年份,具有相当的难度。但从铭文曆日的角度推溯,求出南宫伐虎方之年的准确年份,又相对的简单。
需要指出的是,[韋攴]甗、[韋攴]壶铭中的“唯十又一月”是指夏历,与下文的周王年“唯正月”是同一个月份。这亦佐证了史家所考晋国一直沿用夏历的说法是对的。


既死霸是在月之廿四、廿五日(因大小月不同)。既死霸在庚申,则当月月朔在丁酉或丙申。查对张培瑜的《先秦史历表》,并以《毛氏西周断代年表》为据,成康昭之际,最可能的曆点有两处,一是成王二十六年(前1020年12月25日),一是在康王二十五年(前983年2月24日)。那么根据前文分析的结果相校,南宫伐虎方之年的准确年份应该是在康王二十五年。
周康王在位只有二十六年。《今本竹书纪年》:(康王)二十六年秋九月己未,王陟。可见康王南巡,命南宫伐虎方,建侯于曾,是其去世前经略南土的重大举措,昭王南征是延续了康王的战略意图。故静方鼎表述的史实是昭王九年、十年事,也是符合的。南宫伐虎方时的“中”在静方鼎铭已称“师中”,这说明二者不在同一年。
南宫建土于南国后,其南宫氏称由弟中必父承继,是为畿内南宫氏。南公乎钟铭云:“先祖南公,亚祖公仲必父”(《集成》181),此“南公”即南宫伯括,其采邑由次子公仲必父继承,成为出任王官的畿内南宫氏家族。
西周晚期为“王朝司土”的南宫乎无疑是“南公、公仲必父”之后裔,康王时期大盂鼎中南宫盂,西周厉宣时期有“六师牧”南宫柳,《左传》昭公二十四年所见“南宫极”,昭公二十六年随毛伯得、王子朝奔楚的南宫嚚等也是。
值得指出的是,王子朝奔楚时带走了大量的周王室彝器,以及毛家整理的“周之典籍”,王子朝被杀后,不知下落者唯有毛伯得、南宫嚚二人。“周之典籍”或为毛伯得(老子)保管藏匿,而一些周王室彝器可能随南宫嚚隐匿于曾国。曾国是南宫嚚懿亲封国,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今日曾国遗址墓地大量出土的精美青铜器,堪比王室宝器,与史籍无闻的曾国难以匹配,亦隐约表明了这点。

毛家小子识于浙江金华

二〇二三年八月八日立秋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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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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