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鹿角记 作者：万辉华
到鹿角去打藜蒿，成了近年的时尚。 每到春和景明时节，城里人开着车子，载着家人，携老带幼，驱车来到岳阳县鹿九镇的湖堤上，仿如踏青赶集市似的，加入到打藜蒿的大军之中，其盛况只有70年代动员知青在黄沙街的茶园上，集体抢采明前茶，才可有一比。 这情景，曾经被摄影家方若欣遇上了。他抢拍了许多镜头，洗出照片让我看，我拍案叫好，立即为他配写了一篇散文，与他的照片同刊我供职的都市报。方君后来索性把这一组图片，又投向《中国摄影报》，上了中央级的媒体，让方君喜不自禁。这件事过去了许多年，只要有人一提起鹿角，我就想起与方君合作的《地理志》配文的故事，仿若是昨天的事儿。
鹿角，我自然不陌生。 尚在1979年的秋天，我在岳阳县一中读高中，学校用几辆大卡车，把我们几百名同学载到离校约30多里远的鹿角镇（那时叫区），一下车，哇，堤外是洞庭湖，一湖的碧水，让我这从乡下来的少年，才知湖是如此的宽阔，且幽深。 湖堤下便是一望无际的肥土地，种着玉米、芝麻、稻谷等农作物，正是收割的季节，这片土地上，便是处处有人在地头上挥镰砍割成熟了的庄稼。 我们被班主任老师按班级分在一块块芝麻地上。 这芝麻杆比我老家的要高且壮，我们进入青纱帐，几乎望不到他人的头。如果乱窜乱走，有可能会走失迷路的。因此，班主任在一旁不断地提醒，每个人都不能随便乱窜，只能在自己分到的地上砍割。如果口渴或上厕所，可以到不远处的工棚解决。 砍芝麻还是头一遭，我们边砍，还是不忘把成熟了的芝麻摘下来，剥开皮，塞向嘴里一咬，一股清香弥漫开来。这偷吃芝麻，老师并不制止。那时，我们在学校生活清苦，经常肚子缺少油水，这次劳动给了一个补充营养的机会，岂能放过。可能只有女同学因胆小，或者嫌芝麻嫩带着青草气息不想吃。割了一个下午，真是腰酸背胀，但是，一想起在农村暑假参加“双抢”的情景，这真的是有天壤之别，况且还有芝麻可以果腹。 还有同学偷摘了玉米、甘蔗，还有的去邻近的红薯地挖了红薯。 到收工时，太阳已经快沉入洞庭湖，一湖的红汤，这叫湖光跃金吧。 走在湖堤上，湖风习习，汗水收敛了，没有在青沙帐里那般闷热了，几声汽车的鸣笛，把我们又唤上了大卡车。 别了鹿角，别了我们的农场。 这一别有三十多年，我才重访鹿角。 2019年的冬天，接到岳阳县吴敏树文学研究会的通知，我随文友的车子，去吴敏树的故乡参加会议。 深冬的鹿角，灰色的天空，天也较低。 公路旁的香樟仍然葱茏着。 吴大平兄的宅院在离镇不远的村子里，从公里向左拐，有路标标注着“吴敏树故里”的提示，这里似乎是略高于堤的丘陵地。 稻田、菜地、鱼塘、民宅结毗杂陈。一派湘北农村古朴的风貌。 大平兄乃晚清柈湖派古文大师吴敏树的七八代重孙，他颇热心于为老祖宗的学术道统不至于随时间而埋没。他不但把吴敏树的坟茔从云溪区迁到了故乡，还拟建吴氏的藏书楼与私塾，更想通过与湖南理工学院合力研究吴敏树在文学上的造诣和对于乡土文化建设的贡献。 自2018年成立吴敏树文学研究会，出了会刊，还印制了三大册的《吴氏家谱》。 我们坐在吴大平的会议室里，一面烤火，一面喝茶，与当地的一位中学教师刘雄辉交谈着他撰写的《吴敏树年谱》。 外面的风嗖嗖的，把树枝、竹杆、芦苇吹得也是嗖嗖的嚎叫。 原计划在第二年，开一个全国性的吴敏树学术研讨会，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因史无前例的新冠疫情袭来，这个会也就搁置下来了。 我知道，岳阳县、鹿角镇对吴敏树的研究与开发还是支持的。但是，地方的财力有限，还有许多基础设施需要配套修建，因此，只能假以时日，才会让吴家村的复古有可能实现。 急不得的，我们等着看吧！ 鹿角，晚清从湘阴去岳阳、下长江的一个重要驿站，一个码头。 在曾国藩、曾纪泽、郭嵩焘、王闿运等湘军重要人物的日记里，都留下了船过鹿角，或遇上风浪，不得不停下来上岸避之的记录。 同治某年，曾国藩的幕友赵烈文去长沙访友，路过鹿角，因下大雪没有上成岸去拜访吴敏树。过了几天，赵烈文回江南时，终于日出雪化，踏上了去吴庄的道路，与吴叟把酒话桑麻，其乐融融，吴氏向赵烈文赠送了自己的著作多种，两人都互写诗记下了相见的情景。 在南宋时，鹿角还有唐代始建的岳州窑，生产出享誉全国的岳州青瓷，《中华大典艺术典》上，认定岳州窑在鹿角，它盛产的青瓷，可与汝瓷、钧瓷媲美。 因南宋镇压杨幺农民起义军，鹿角一带成了兵家交战的主阵地，风风火火的岳州窑经不住战争的破坏，工匠随战火迁徒走了，窑渐地坍塌了。 岳州青瓷大师周国防近年从湘阴、鹿角等地挖出了许多宋代青瓷的残片。他以此做标本，把自己生产制作的青瓷反复对比，在自家的土窑地也烧制出冰裂纹，他的作品在全国工艺美术展览上获得了银奖。 鹿角的青瓷在周国防手里复活了。 如果鹿角不能复兴岳州窑的话，做一个青瓷纪念馆，还是可能的。如果没有更佳的地方，不妨附在吴敏树故居，让游客看了吴家庄，再看看青瓷馆，岂不一举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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