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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沫:回忆空山,回忆一棵树

 新用户1534Bpiv 2023-08-16 发布于陕西

回忆空山,回忆一棵树

唐沫

故乡早已走在成为一座空山的路上,不可逆转。

回忆无法抵达过往整体性的生活,回忆只剩下一些触情生情,一些模糊的脸,一些唏嘘感叹。就连回忆本身也可能带着情绪对生活真实的虚构,可我能依靠的只有记忆里不断减少的风和树。

我离开故乡已经十八年,对我来说是太久了。

记忆里永不长大的树,夏蝉的风鸣,打麦的热闹,火坑边的微微火光,或明或暗。我仿佛听见了灶膛里柴火霹啪作响,锅流水滋溜滋溜的声音,该是喊叫爸爸回来吃饭的时候了……

我出生的地方一片除了红泥巴就是红泥巴的贫瘠山麓,位于汉江河黄金峡——一个叫江坡的小村子,不知名的祖上起了这个名字。其实在村子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也有叫江坡的地方——江坡梁梁——据说我的祖父就出生在那里。村子更加久远的历史都无法查考了,祖上没有读过书的人,也就没有文字留下来。家族的浅薄历史只是口耳相传。听我爸爸讲过,一份代代相传的简单家谱,亡于一场火灾,一个精神分裂的远祖。

从我记事起,村子里没有人老去。但我见到第一个死去的人,却是不该死的大爹。那时他正值盛年,死在洛阳打工的路上。这个没有文字的村子却有古老的风俗,在外面过世的人,是不能再进村子的,他也就模糊的活在我的记忆里。那时二茬的包谷还没有收割,忧伤随着秋天而来。

少年时代我一直固执的认为,我的童年是从那次死亡开始的。从此,我就不快乐。那时候确实有着朦胧的伤心,当说说不清,后来记不起,和我们大多数时候一样。我记得烧纸钱的时候特别虔诚,一张接一张的,据说这样的话,故去的人全部能收到。

大爹去世前有许多事充满预言性质。比如,去看望了许多亲戚、长辈。大爹是个爱热闹的人,这一点随我的爷爷。豁达,爱帮忙,有些传闻,颇有魏晋风流的意味。

我手边有一张大爹年轻时在北京大北照相馆的二寸相片,军装照。他活着的时候,办过好几个工厂,都塌火了。带领乡亲们打通了去镇上的路,村里的自来水是他活腾着修通的。

筹备大爹丧事的时候,我姨不止一次的说,咋不让韩家老汉、麻老婆那样的老汉老婆死,或者我爷也行么。我也觉得应该——隐约觉得人总是老的先死么。

祖父,就是那个我叫爷的人,早已故去了。

那是在2007年四月末。

父亲卖了家里囤的谷子,从此,故乡就远了。

老家的房子已经垮塌了,大件的木料还未全部倒掉。曾经和现在都想修补一番,却也无力实现。只能寄希望于未来了。老房子是夯土所筑,多年无人居住,有如今这模样也在情理之中。

回家的路其实也不远,在金水镇下车,走二十多里山路就到了,如今更是大半通了可行车的水泥路,我们一家离开的时候还只能步行。

爬上一面长长的山坡,小孩手里的冰棍早已吃完,棍棍却舍不得扔,在山顶可以看见108国道。再继续向前,一段平路,冬天常能看到成群的锦鸡,也有落单的。或者野鸡突然从近处的茅草丛里“扑腾”一声飞奔而去。对于所有的动物——人——毕竟是可怕的直立动物。

平路尽出,岔上一个更小的路——那种乡下人走多了的路。常年无人行走,如今荆棘蔓生,行走更是困难。一直下到山谷的底部,越过一条溪流,就得继续缓慢爬升。在第二次跨过一条溪流的不远处,有一个常年歇脚的沙土台。赶场的大小人们在此休息片刻。我想在此歇息,除了路程过半,还有一个重大的缘由,下面的水田中有一股常年流动的活水——龙水。那是短暂脚程的天然饮品。

从此往上,大部分路段皆是桦树林和柏树林交替出现,夏天绿,冬天瘦。有人家的叫“水沟”,几户人家,我并不认识。再次缓步而上,就到密林尽头了。

岔路口,一颗老槐树,树下卧着一个碾盘。我在这里读过两年半小学,小学校已经拆除,旧址新修的房子也长年无人居住。小学所在地叫“王垭”,属于金水镇。

再往前走,就到了我们黄金峡的地界了。小时候,冬天常常和母亲来这里砍柴火,带上干粮,锅盔之类,下午再拉着柴火回家。一个小小的土地庙隐藏在柏树下面,至于供养的是那一方神圣,我就不知道了。上学时,也曾看着别的大一些的孩子对着小庙磕头、打卦,可惜我并没有学会。

继续缓步而下,就到了“熊家梁”。村头有好几个牛圈,旁边常堆满稻草、蓑草。上学时,我们一群小孩在这里偷过当火把。走过熊家的几户人家,就算是回家了,我们江坡的水川——水井就在这里。

唐沫,陕西洋县人,现居佛坪。
从事新闻宣传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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