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黄文庆：追问与反思（七首）

陌生

我一般不过分向他人示好

以便保持与之最适度的一点陌生

陌生是中性的

中性的关系更加真实

也更加自由

对谁也不构成压力

不牵涉谁对谁有愧疚

不存在谁对谁需要还情和感恩

不怕谁指着脊背说不知好歹

这不等于我就是一个冷漠的人

和封闭的人

一旦有需要的时候

我会及时奉上身体里

并不多的

智慧和善良

遇到不待见的人

谁没有几个不待见的人

只要你不虚伪

只要你正常地释放着好恶爱憎

我从不为此多么后悔和自卑

有些怨怼是误会造成的

有些是人品使然

有些因思维方法不尽一致

与有些人距离远一点

也正好井水不犯河水

内心的遗憾却不可避免

有时狭路相逢

或远远地看见

会分泌出一丝

淡淡的忧伤

与不待见者撞个照面

不妨微微一笑

如果只是交臂而过

都要无声无息

让出半边路来

不把伞檐的雨水

洒到人家的身上

不要对不待见者过分苟且

免得他得寸进尺

当然也用不着种下更多的块垒

把没好感发展成仇恨

世上出现不祥有一千个源头

不待见者是其中之一

是伤害最小的之一

和不待见者相遇

不要让蚊子咬他一口

也不要让蚊子

咬自己一口

退休

退休后

要知趣地从一个天地

迁徙到另一个天地

不要再对人诉说从前的经历

不要对年轻人夸夸其谈

不要觉得有什么功劳或苦劳

不要在资格的轨道上

作惯性滑行

不要回到原来的单位夸赞

或者表达遗憾

最好是从那里路过时

暖暖地望上几眼

一些人注定只能是同事

离开了职业

同事关系也就结束了

一些人在共事中相识相知

留下美好或刻骨铭心的记忆

无论退休多久

都有褪不尽的情义

长江后浪推前浪

情怀固然最不容易散失

可如果把自己的经验看淡一点

之后的人

会更加天高地阔

在自己云白风清的老境里

时时暖暖地回望从前

来也从容

去也恬淡

那些圈圈点点过的书

尽管精简和淘汰过一批又一批

可书架上

壁橱里

纸箱里

还是处处皆书

眼巴巴一年又一年

要和它们疏远了

诀别了

可偶尔会拿着放大镜开卷

看着书页上

一些年代的笔迹

青年时遇到过叔本华、巴尔扎克

中年时拜谒过鲁迅、罗曼罗兰

曾经在《平凡的世界》边一支支抽烟

仰望着雨果泪眼叹息

停电之夜翻看《马丁路登》

桌上的刀子闪闪发光

注定只能带着太多书籍里的思想

一年年衰老

一年年失忆

已基本

  不再读那些书

它们只是

曾经思考过的证据

写字记

写毛笔字和学习古诗词韵律

到底有些什么联系

我至今不太明白

有人说，四十岁之后学写毛笔字

太迟了

某帖三年，某人十年

入帖，出帖

在偌大的纸上有了自己的姿态

自己的面目

得用数十个春秋丈量

往往等不到人书俱老

就已发苍苍视茫茫

有时，湿砚磨墨

铺纸提笔

忽然内心黑云压城、忧伤翻滚

一个粗人在纸上流浪

无家可归

文学

我所理解的文学

和史海钩沉、哲学研究、宗教探索

以及众多的艺术创作

都是为了养着灵魂

身体是容器

灵魂是内容

总不能只活着一个空荡荡的外壳

到了一定的年龄

灵魂没有了一个好胃口

尽管知道世界更大

宇宙更无边

大道至简

终于有把自己化简尽的

那一天

终极问答

你是谁

我是无数代祖先留下的残局

是造化的杰作或败笔

是肉体和灵魂的二人转

有些区域属于未知

你从哪里来

我参与了宇宙演变和生命繁衍

从一路的磕磕绊绊伤痕累累悲欣交集病痛梦醒的路上来

你往哪里去

我沿着荆棘路往前走

这里刮掉一点那里刮掉一点

我往虚无里走去

你为什么活着

我是被动地来到世界上

我得把这个残局进行到底

2021.7.31

黄文庆，退休教师，喜欢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