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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雪冤类 邹推府藏吏听言

 zqbxi 2023-08-17 发布于江西

       袁州仪县民曹煌,家富于财,罔利甚切。放债银三十两于部民秦制,四年内陆续收取,本利已兑,尚不肯退还借批(借条)。秦制再做东道请他带批来,一发决完。依他将子利累算,只欠一两,乃以好布一疋、京履一双凑完之。曹煌食丁(饤dìng,贮食;盛放食品。)东道,又说不合将货估折,还他不过,将好布收带出门,又不退批。秦制仇激走出,掣其手,夺批扯破。曹煌丢下鞋、布,仰拳便打两三下。秦制亦回拳,一打中其肩膊。那富人多人趋奉,何稽、周景见之,即来劝解,两散而去。曹煌归家闷曰:“我平生制服乡民,未尝挫志。今日被秦制这奴才回打一拳,后当寻机惩治之。”不意经两日而死。其子曹基,因父恨被秦制打一拳,即去告曰:


“状告为打死人命事:刁恶秦制,批借基父银三十两,本利不还,故约算账,哄到伊家,行强抢批,殴打基父,遍身重伤。幸何稽、周景救命爬归,两日即死。切恶借债不还,反殴人命。批被强抢,父被殴死。弥天大冤,惨屈无伸。投天亲检,法断偿命,生死不冤。哭告。”

秦制诉曰:

     “状诉为乞检电诬事:制借土豪曹煌银三十两,四年内前后还本利四十两,账存可证。豪坐原批,无奈再还布二正,京履一双,批仍不退,拂衣径出。随路哀求,方得退批。伊系银主,制何敢打?并无交手,安有死伤?乞赐;检,诬捏灼然。上诉。”


       县差牌来拘。何稽、周景谓曹基曰:“当日令先尊打秦制一拳,秦制止回打肩膊一下,我辈遂劝开。今告打死人命,恐无重伤,我辈何以做干证?”曹基曰:“我各备银十两与你安家。二公但当日有相打,其伤痕我自与仵作谋之,决不相累,如有刑杖,另得补谢。”及袁县尹提审,曹基说父被打后两日身死。秦制说并无相打,他系病死。再问干证何稽、周景,皆说秦制家中相打到路中来,彼二人才劝开。袁尹即发行检;曹基便封银二十两,与件作昌览谋曰:“但做得致命一伤,定银十两。”及发检之日,方糟腌酯洗之时,仵作即投药于尸。少顷检验,即于胸膛、胁下、脑后,做出青红黑三伤者,系致命之处。袁尹遂将秦制拟死。后制虽经覆审,屡次苦诉,皆莫能辨。自思曰:“惟有理刑邹应龙即刻奏严嵩者,此人刚正,或能辨得此冤。”乃恳切做状,雇人在大巡处诉,愿此邹理刑一闻,□怨甘心,永不再诉。大巡见状情切,准批邹刑馆详问归结,以后再不许刁诉。邹公先吊原卷,从头详看。见干证口词甚悉,仵作死状甚明,自疑曰:“如此问死,似亦无枉,何故苦诉?非富民财势通神,彼买干证、仵作而偏证假伤乎?吾有计矣。”乃故停不问。及次日,将接大巡。”先晚,召一典史、一吏嘱曰:“吾明日将在左司中问状,今晚先令你二人备纸笔藏司中左房,及明日我去接大巡后,犯人有言,你须详细写来,我在大巡处遮盖。你如写不明,重重惩责。”二人依命,夜藏入司讫。次日,嘱吏曰:“少顷问状未完,可连催三次接大巡。”然后命开左司,提秦制一起来问。秦制曰:“小的止打曹煌肩膊一下,今说有三处致命伤,小的死也不服。”何稽、周景曰:“小的果劝曹煌、秦制相打,其有伤须问仵作。”昌览曰:“小的依死报伤,何敢增减。”众吏来禀曰:“大巡将近城,可要迎接?”邹公曰:“停会无妨。”即怒秦制曰:“众证都已明白,前官审已无冤,何故苦苦告诉?”发打三十。打至十五,秦制号曰:“原得一言而死,若说两句,便认死罪。”邹公命住打曰:“你有何言?”秦制曰:“老爷是三劾严阁下的?”邹公大声曰:“我劾严阁下何如?”秦制曰:“适问说过,只是一言,若说两句,便该死。”邹公怒曰:“你道我劾严奸相不是呵,有说则饶你,无说便打死这狗!”秦制曰:“何敢无说。老爷劾严相,人都道是刚直好官,小的以此舍死投光。今不能辨雪冤枉,只将势打人,原来只是个蠢邹,全无识见,不能为民分忧。小的今遭若是打死不怨别官,单单只怨老爷一个。我在阎王殿前去,一连三状,连告蠢邹也,似你三劾严首相一般!”只此数言,激得邹公怒如火发,跳出椅外,双手爬须,连声喊曰:“嗳呀,嗳呀!’你打死人命,反道我蠢邹不能为你分忧,要在阎王殿前三状告我?我便打死你,任你去告何如?”又发下打。众吏又禀曰:“大巡已入城,可要速去接?”邹公余怒不息,大骂曰:“大巡不是皇帝,他也是官,我也是官,不接他便何如?”吓得众吏连连走起。皂隶正喊打秦制,邹公喝住曰:“我若打死你,人便说我果是蠢邹,被你号得的矣。想起你也是冤枉,故敢狂言。且收入监住。”再提何稽、周景、昌览都拶起曰:“我知秦制必是冤枉,不然他何敢当面抢白我?这都是你干证、仵作作弊,如不报出,每人都打一百拶。”那曹基用银子,也不十分重,都不肯认。众吏去头巾哀禀曰:“大巡已进衙门了,若不去见,便道老爷欺他官小,必提我吏书问罪,望老爷救众小吏,也是阴功。”邹公曰:“他是朝廷钦差,是小皇帝一般,怎敢欺他官小,就去见来。”又分付何稽等曰:“我见大巡就来问。今日若不问出,将你三条狗命都结果了。”众手下都随去,将司门外锁住。只是曹基四人在司内,并不知藏有吏典在左房密听。何稽、周景相怨曹基曰:“我当初不肯作干证,只得你十两银,后许谢十两。今这胡子不接大巡,倘被怪责,必泄怒于我辈,不死也是半死,真难当他一时蠢性也。”曹基曰:“也只是这一摊难过,那十金出去就奉矣。若有刑杖,一两一下,决不失信。内外班中都用银子,每一板许银一钱,刑亦必轻。用拶一把,是五两。你不看这等轻。”昌览曰:“我为你做三伤,只得二十两。今要补我。”曹基曰:“各人都小心,我自然是补。”吏典在左房一一记写。少顷,皂隶开司来提众犯到刑馆审。吏与典史从后出,将所闻之语各以文书筒奉上。邹公接看,已明白,分付曰:“少顷来领回文。”吏典出。众犯只道是文书,那知是听供口词也。邹公曰:“干证何如说?”何稽曰:“小的只说得劝相打,无别说。”邹公曰:“你一把拶都用银五两,一板用手工一钱,刑轻如何肯供!”将曹基四人各打二十,立看不得卖法。周景难忍呼曰:“小的肯供。”乃命喝住。又不言。邹公曰:“你肯供便不消你说,我早访得了。当初曹煌打秦制一拳,秦制回打一下肩膊,那有三伤?后各用银十两,买何稽、周景作证,又各许谢十两。昌览假作三伤,要银三十,只得二十两,今日必补他矣。若是,则你供来;若不是,再打八十,凑一百。”众人见情真,恐怕再打,各磕头款服。邹公判曰:


     “审得曹基之父曹煌,违例积算,盘剥小民。□□加利侵渔欠户,乘急要息。□□□□□□秋毫,制胜苛赢。权子母而□□□倍秦制之借债。既还其本,又倍其利,已非负心。余息之补,完布以一端,鞋以一双,岂为虚估。乃坐批而不退。复使势而先殴一拳,而复其肩三伤,何以致命。曹基不思以善而盖前想,犹欲为父而修小隙。诬告人命,重买干证之邻人;捏作假伤,厚贿为奸之仵作。陷人死罪,心则不仁;致父暴尸,孝亦安在!虚告之情既露,反坐之罪何逃。周景、何稽利苞苴而偏征。仵作昌览受贿赂而做伤。追完枉法之赃,各配远近之释。”

       按:人命惟在干证,检伤惟在件作。彼买偏证于前,又买报伤于后,则官亦何从辨其伪哉!故凡检验人命者,宜慎而又慎,详而又详,方可革弊之一二。而仵作这弊尤为难防。彼今日检一尸伤,若有私者,明日即驰信各县仵作知会。后难覆检,亦不能察其奸。故初检最宜用心关防,勿惮秽恶而令奸人滋弊也。


附    奸父亡命,犬子诬告

      话说古时这袁州仪县有个人叫曹煌,此人精于算计,靠着做小买卖赚了些钱财,便开始转向放高利贷为生。

同乡有个人叫秦制,因为没有本钱做生意,只好从曹煌那里借了三十两银子,约定四年之内还完。到期后,秦制按照当初的约定连本带利全都按期归还。


可这曹煌不知道动什么坏脑筋,就是拿着秦制的借条不归还。无奈之下,秦制只好摆了一桌酒席,邀请当地的名望人士何稽、周景作陪,请曹煌吃了一顿,最后按照曹煌的算法,秦制将剩余的一两银子以布匹等再折给曹煌。谁知曹煌再次耍赖,东西拿走不说借条照旧不还,这一下秦制火了,上去就拽住曹煌,两人便厮打在一起,在场的人赶紧劝开,最后闹了个不欢而散。

回家后,曹煌越想越气愤:想当初,要不是我借给你钱,你能有今天吗?我曹煌在当地也算是个小有名望的人了,你一个小小普通百姓竟敢对我动手,看我怎么收拾你。


谁知,两天后还没等到曹煌收拾秦制,曹煌竟一命呜呼了!

曹煌的儿子曹基,见父亲被人打死了,便把秦制告到了官府。

这曹煌回家后已经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儿子曹基,曹基见要想把秦制置于死地,在场的何稽、周景两个人是关键,只要两个人一口咬定是秦制下重手把我爹打死的,这案子基本上就定死了。

于是,还没等开堂问案,曹基就找上了何稽二人,曹基说明来意后,见曹基让他们作伪证,心中便觉不妥,于是就对曹基说道:“当初,他们两个吵架时,我们两个在场,是你父亲先动手打了秦制一拳,秦制才还手打了一下你父亲的胳膊,我们赶紧劝开。就当时的情况来说,秦制的还手不可能打死人,你今天告秦制打死人命,我们万万不敢给你作伪证。”

见他二人不肯做证,曹基拿出了率先准备好的银两,说道:“我给二位每人准备了十两银子,二位只要说当天两人确实有打架就可以了,至于轻伤还是重伤我自会找人处理,将来肯定不会连累到二位,如果二位为此挨了官府的打,另有酬谢。”


何稽、周景二人见有银子酬谢又慑于曹家在当地的势力,于是就答应了下来。

没过几天,县太爷审理此案。曹基说他父亲被秦制打后两天死亡,而秦制则说并没有打架,曹煌是病死的,二人各执一词,相持不下。

县太爷见此,便传证人何稽、周景,二人作证说当天秦制与曹煌在家中厮打,一直打到路中间经他二人相劝才停手。

县官随后又安排仵作验尸。曹基在这之前已经找到了仵作,并给他封了二十两银子,让他在验尸的时候做些手脚,并答应他如果能验出一处致命伤就再给十两银子。那仵作也是见钱眼开就答应了。

待到验尸之时,仵作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一种药物放到了尸体上,不多时,在尸体的胸膛、胁下、脑后就出现了青色、红色、黑色三出致命伤痕。

于是,县官根据验尸结论,就将秦制判定杀人。

判决后,秦制多次上诉喊冤,但都没有成功。后来听说邹应龙善于判断冤狱,于是就雇人到邹应龙处喊冤,邹应龙见此案疑点颇多便接下了案子。


待查阅案卷之后,邹应龙心想:按照卷宗来看,判决秦制杀人倒也无可厚非,但为什么秦制要上诉呢?莫非是曹基有钱有势买通证人作伪证吗?这种情况以前也经常发生,看来得从头仔细审理一番了。在思索一番之后,邹应龙有了主意。

当天夜里,他找来了手下的两个书吏,对他们吩咐道:“我明天将要开堂审理这个案子,你二人得预先准备好纸和笔然后藏到旁边的房子里,待我明天迎接上官的时候,犯人说什么务必记录下来。”二人领命而去。

第二天,开堂审理之前,邹应龙叫过一个小吏说道:“等会儿我问案子的时候,你要假装催我出去迎接上官。”

随后,开堂问案。秦制说道:“当天打架,我只打了曹煌肩膀一下,为什么验尸的时候会有三处致命伤?”

何稽、周景两位证人说道:“我们两个只是劝架的,尸体上出现三处伤痕我们并不知情,这得问仵作。”


仵作回道:“小人验伤的时候只是根据尸体上的伤痕上报的,并没有私自更改。”

正在这时,一个小吏跑了进来,说道:“大人,巡按大人就要进城了,是否要出去迎接?”

邹应龙随口说道:“待会儿再出去迎接。”

随即对秦制怒喝道:“大胆秦制,证人的话、仵作的验伤都证明了就是你把曹煌打死的,怎么还要无理狡辩,给我打三十大板。”

衙役领命,随即把秦制按倒在地,开始上刑,打到一半的时候,秦制叫道:“大人,容小地说一句话!”

邹应龙当即命衙役停手,对秦制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秦制说:“听说大人曾经上疏弹劾严嵩、严世蕃父子?”

邹应龙以为秦制会说什么和案子有关的话,没想到秦制我却来了句这,于是疑惑地问他:“我弹劾严嵩父子如何?”

“老爷弹劾严嵩父子,人人都说老爷是个好官,今天看来也不过如此,只会屈打成招,和昏官也没什么两样!”

秦制这句话,可把邹应龙气坏了。邹应龙是谁,嘉靖四十年他不畏强暴,冒死上书弹劾严嵩父子及其党羽,可以说是倒严的头号功臣,不管是朝廷还是民间说起他时都会竖起大拇指,没想到秦制这家伙却说自己是个昏官,你说邹应龙能不生气吗?

于是大声喝道:“大胆刁民,你打死人命反而怪我不给你申冤,还要在阎王殿前告我,我今天就打死你,看你敢不敢去告!”

又命令衙役下狠手往死里打。这时,又有小吏报告:“巡按大人已经进城了,大人是否去迎接一下?”

邹应龙正在气头上,听小吏要让他去迎接上官,更加火冒三丈,喝道:“他又不是皇帝,他是官难道我不是官吗?我就不去迎接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众人见邹应龙如此生气,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衙役正要把秦制按住打剩下的十五大板,邹应龙却说道:“我要是打死了你,人们都会说我邹应龙蠢,我才不上你的当呢,先把他收下监去。”

待衙役把秦制带下去后,邹应龙对何稽、周景及仵作说道:“看来秦制是冤枉的啦,要不然他怎么会骂我呢?如果他是冤枉的,那肯定是你们这些人做了伪证,还不从实招来!”

三人都口称没有作伪证。这时,小吏又战战兢兢地来到堂上,说道:“老爷,巡按大人已经进到衙门里了,见大人不去接他,正在那里发火,要治小人的罪,大人你就救救小人前去见见他吧。”

万般无奈之下,邹应龙只好随着小吏去见上官了。衙役见大人走了也都下去了,临走时把何稽、周景、仵作及曹基四人锁在了堂上。


这四人见堂上无人,便开始说起话来。

证人何稽对曹基说道:“跟上你真是把我害苦了,因为区区十两银子,当初我就不肯替你作伪证,现在好了,这邹大人没有迎接上官必定会被责怪,他一生气就会拿我们出气,回来后肯定少不得一顿打,真是太冤了。”

曹基听他们这样说,害怕他们反悔,于是说道:“几位可不敢如此,只要各位能按照咱们预先说的作证,银子加倍奉还。”

他们在这里窃窃私语,自以为没人知道,却不知昨天邹应龙已经安排人手在暗处悄悄地将他们的谈话全部记录了下来。


不久,邹应龙回来了,书吏连忙将记录的纸张递了上去,邹应龙看后,问证人何稽:“你还有什么话说?”

何稽根本不知道书吏给邹应龙看得是他们之间说得悄悄话,就说道:“我们当时只是劝他们两个不要打架,没有说其他的。”

“十两银子是怎么回事?”

何稽一听十两银子,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浑身抖了起来,邹应龙见如此心知火候已到,当即命令对两位证人上刑,还没等动手,两人就哭天喊地的叫了起来,将曹基买通他们作伪证的事情一一揭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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