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曾到过,多少省会城市—— 直到现在,还记得许多年之前,《中国青年报》的那个调查。 又是许多年过去,不止去过的地方几无增加,而且人愈来愈懒—— 懒,来自两方面: 一是年岁渐长渐老,再也没了年青时谁来给谁来的慷慨,这是不好的一面。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能够挑起欲望的风景,非去不可的地方,实在少得可怜。 所谓旅游—— 并非他人定义的名胜之地的打卡; 也非趋之若鹜、人去亦去的跟风。 旅游,耗时耗力烧钱的长途跋涉,应该是一个庆典,一次朝圣。 而现实往往是—— 你从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地方跑到别人不喜欢的地方; 流了一身的汗,看了几个杵在眼前晃晃悠悠的臀部; 然后,继续不喜欢还要装作喜欢的婚姻工作和生活。 时常,当你舟车劳顿抵达终点,却发现—— 不过是从别人想象的地方逃到自己的想象中: 当他们好不容易才来到据说是约翰大主教之子统治的国度,他们所寻觅的东方极乐世界的外围,他们发现那里的人对他们所来自的“西方”充满同样夸诞的想象:树上长出金色的面包果,教堂的椽子用的是塞浦路斯的檀香木……① 2 旅游,应如一场约会。 最美好的体验,是赴约的旅途; 是满怀的期待,是抵达目的地之前一路的风景—— 是过程的欣悦、满足,甚至是约会之人的忘却,是旅途满满的收获。 这里有两个故事可以印证—— 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② 这个故事所以能够人人尽知,原因在于王徽之的洒脱率性—— 无论旅游,还是寻爱、访友,他所看重者只在自我的生命体验, 乘兴而往兴尽而返的一截时间、一段旅程中遭遇了情感的满足。 所访之人,所寻之爱,此时退至第二位。 王徽之所以令人称道、崇仰者即在此处: 正如歌德那句“假如我爱你,与你何涉”—— 我爱,我在爱的旅途中,在大雪纷飞的孤独里, 身体和灵魂自由的飞翔了一个夜晚。 世间,还有比这更为畅意的约会吗。 所以《三言二拍》的作者凌濛初如此评价这个故事—— 读此每令人飘飘欲飞。 ——凌濛初鼓吹本《世说新语》③ 另一故事,源自刚刚到手的一本诗集—— 抵达那里是你此行的目的。 但千万不要匆促赶路, 最好多延长几年, 那时当你上得了岛你也就老了, 一路所得已经教你富甲四方, 用不着伊萨卡来让你财源滚滚。 是伊萨卡赐予你如此神奇的旅行, 没有它你可不会启航前来。 现在她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了。 而如果你发现它原来是这么穷, 那可不是伊萨卡想愚弄你。 既然你已经变得很有智慧,并且见多识广, 你也就不会不明白,这些伊萨卡意味着什么。④ 至此,你会明白—— 所谓旅游,重点全在那一段旅途。 如同人生,能够拥有的只是过程,因为所有的终点都在坟墓。 3 人到中年,开始挑食,也会挑人; 许多事要寻个非如此不可的理由。 孙君有句名言——我时常借用并且深有感触—— 吃饭浪费时间。 的确,生命最贵重的时间,除非—— 食物,是你愿意尝鲜。或 共餐之人,是你久久期待。 如此,景是美景,人是妙人—— 刚刚返程,或者约会尚未结束, 已经期待下次重逢或故地重游。 然而—— 有些饭不能喜欢了才吃,有些事不能高兴了才干,有些爱不能巅峰了才做。 南京大学读博的崔同学告诉我: 他的很多书是吃完饭之后读的,很多文章是喝完酒之后写的。 诚哉斯言。 那率性洒脱的王子猷的父亲,不就是醉酒之后方才写下了号称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集序》么; 那“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千古名句,不就是“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的北宋文坛盟主欧阳修写下的么。 醉酒的事交给身体,创作的事交给灵魂; 恋爱的事交给爱情,婚姻的事交给家庭; 旅途的事交给车子,快乐的事交给自己。 这一餐,这一游 这一场约会,这一段人生的旅程—— 是不能回首的岁月往事 是飘飘欲飞的时光记忆 是早早注定,还是握你手中 遵循理性,也顺遂感觉 坚守自我,也抽出门闩 多做减法,也做做加法,偶尔可以玩玩乘除 痛不欲生的深渊和起伏连绵的巅峰之间—— 发现: 有些酒半盏已多 有些酒千杯不醉 有些人愈走愈近 有些人渐行渐远 有些爱因为爱而渐渐消失 有些爱因为爱而逐渐加深 注释: ①田晓菲《赭城:安达露西亚的文学之旅》,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01; ②③骆玉明《世说新语精读》,复旦大学出版社,2016-08; ④康斯坦丁诺斯·卡瓦菲斯《当你起航前往伊萨卡》,黄灿然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1。 作者相关文章: 欲知后事,明日请早 写于夜色中的沅醴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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