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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藏的论语》否:颜渊第十二

 新燕顿旺 2023-08-24 发布于湖南

否卦,穷困之意。否卦用在颜渊身上再恰当不过了。“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也。”卦象为天上地下,二者无干。《象》曰:“天地不交,否。君子以俭德辟难,不可荣以禄。”意思是说:看到天地不通,君子就应该懂得安贫若素,志求道德,不要想着企图谋求富贵。“颜渊”篇劝人向颜渊学习,虽居穷巷而不改其乐,克己复礼、勤修道德,不正是此卦之意吗。

达仁三步曲

『1』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颜渊问什么是仁。孔子说:“克制自己的欲望,回归到礼敬的言行,就能达到仁。一天能够克己复礼,那天下都会归于仁了。达成仁是从自身下手的,难道是由别处得来的吗?”颜渊说:“请问克己复礼的重点在哪里呢?”孔子说:“不合于礼的不看,不合于礼的不听,不合于礼的不说,不合于礼的不做。”颜渊说:“我虽然迟钝,愿照老师所说的话去做。”

“克己复礼,为仁”、“为仁由己”两处之“为”,音卫,意为“为了某某”,指“有助于”达成仁。“克己复礼”正如曾子所说的“忠恕”之道,只是通达仁的渐修方法,庶几近矣,而不等于就是“仁”。其实际的修行可分为三步来说明:

首先,克己。克己之欲,可见清净本来。将身体、思想的干扰彻底放下,那个放不下的,能觉、能知、能起妙用的功能,便是我们的本来面目。放下便是克己,外放诸物,内舍诸欲。

道清净无相,“常用恰恰无,常无恰恰用”,《大学》将仁发挥为大学之道,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其中的“明明德”便是见道的境界“亲民”便是仁。“止于至善”就是德,是克己复礼的成效。《大学》明确指出了“静”的重要性:身不妄作,思绪集中一念,于念念起灭间观照。随着佛、道的兴盛,儒家也发展出一套自己的静坐法门来配合修学,特别是明代以后,儒生也每日定课静坐。但不管修学的法门如何,其根本还在“克己”。

其次,复礼。礼敬他人,止于至善。复礼即里仁之道,在言行与举心动念间。以佛家来讲,复礼便是悟后起修。通过止、定、静、虑,体会到心性之本来,那属理悟,自身的习气一点没少。所以要在平常生活中,以礼、义为准绳,消除“假我”、“小我”习气,使言行与心性合一,是为真人。

复礼又分成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保。即本章孔子所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以礼约束自己的言行,使不迷于清净本性,如同先给孙悟空戴个紧箍咒,使他不起恶行。第二个阶段是“任”,即孔子所说:“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率性而为都能弥合天真,到此阶段才堪称有证,得未尝有。

第三,天下归仁。对人、事、物具备了平等之心,将小我升华为大我,通达无相。它是“同体大悲,无缘大慈”的慈悲之心,是安身立命、为人处世的最高标准。这个时候,可去利益国家、万民。以孔子的话说:“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惟有做到清净无为,里仁而无仁见,率民以德却无德相,以平常心、直心处世,“至平常而道中庸”,道的智慧妙用才真正生起,相当于佛教的行“菩萨道”的阶段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作为修行的纲目,在孔子或说儒家思想体系中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此处也展开予以分析。

首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四条,是大多数人敬儒家而远之的主要原因——还没得到儒家思想的好处呢,就教我们不能这样、不能那样,尤其是年轻人心里会有抵触情绪。其中原因,一是因为人都有欲望,要节制他的欲望时,他便觉得不自由。另一点,是因为他没有确切理解什么是“非礼”。现在“非礼”已成了女性遭到性骚扰时的专用救急语,但在儒家思想里,礼是一种行为准则,相当于一般宗教的“戒律”。“礼”不能像程颐、朱熹那样简单概括为“存天理,灭人欲”。要这么说,朱熹就该断子绝孙,因为“性欲”便是人欲。“礼”准确地说可表达为“存诚正,去邪欲”,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更进一步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一言以蔽之: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礼”教。

其次,“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是愉快的修行体验过程。人之所以迷失,全因欲望作祟,如绳系驴,不得解脱。所以要以戒为师,闲邪存其诚,令心念止于至善。一般凡夫总误以为索取营私是快乐,却不知寡欲清净、利人才是真正的快乐。人们做一件好事,会觉得格外地轻松愉悦,做一件坏事则心情沉重。这一件一件小事所凝结的痛苦与快乐,便是超越与堕落的根本动力。礼则是判断善、恶的方便手段。

其三,“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是用以律己,而非用以责人的紧箍咒。《论语》中多次提到“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就是反复强调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大原则。

我们简单作一个结论:要做到仁,需先克己明心,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规范言行,帮助开明明德。再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为纲目,复礼纠正习气,使心性安住于仁。此后可得明德心性的智慧妙用,以中庸至德利国利民,仍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行礼乐教化。所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三步,实为言行、心行归礼一步,礼是儒家达道之本务,“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2』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仲弓曰:“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仲弓问什么是仁。孔子说:“在外为人处世如同接待尊贵的大员,治理百姓如同祭祀般诚敬严肃。自己不想要的,不要强加给别人。为国家做事时,心中无怨于人。在家邑做事时,心中也无怨于人。”仲弓说:“我虽资质驽钝,可愿意照老师说的话去做!”

仲弓就是第六篇的主人公,可使南面的冉雍。孔子就他的所长,用政治管理方面的事情来告诉他最易理解的“仁”。“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是克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复礼。“在邦无怨,在家无怨”是天下归仁。具体的含义见上章。需要指出的是,“在邦无怨,在家无怨”指我们对别人都没有怨恨了,而不是一般注解说的,其他人不会来怨恨我们。

克己与复礼无二无别,修行中相互作用。那么孔子眼中的“礼”究竟是什么含义呢?《说文解字·示部》说:“礼,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就是说礼的原始含义是事神的行履,强调做、落实。

诚的真实义是“清净”。我们通常所说的“心诚则灵”,不是叫你谄媚神灵贪图好处,而是无欲无求才称为“诚”。敬者,敬畏,畏惧天命因果,获罪于天无可祷也,所以在言行之中能谨慎小心,以礼节之。

在孔门弟子中,一般认为曾子于“礼”最得孔子心传,而孔子的学问以“礼”一以贯之,上而悟道,下而利民,都以礼为纲目。曾子性格淳朴,一生谨慎修持,将“忠恕”、“孝”的学问进一步发挥到了极至。后子思师从曾子,果而成为一代宗师。可见曾子才深得儒学精髓,他并非一般人认为的谨小慎微、仁道不达之人。

克己如训“牛”

『3』司马牛问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讱(rèn)。”曰:“斯言也,其谓之仁矣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乎?”

司马牛姓司马名耕,字子牛,孔子的学生。《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载:司马牛“多言而躁”。讱是言语迟钝的样子,这里指出言谨慎。

“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有人解释为:“做到很难,所以说话时能不小心吗?”我对此有保留意见。难道孔子仅仅是因为做起来难,才劝司马牛谨慎说话吗?片言获罪、言多必失等都是出言要谨慎的理由啊。所以,为之难,后一句隐藏着“言之易”的并列含义。孔子是回应司马牛“这就叫仁了吗”——轻浮急噪,意思是:要做到是很难的,说一说还不是真懂!

司马牛问什么是仁。孔子说:“有仁德的人,往往不轻易出言。”司马牛说:“不轻易说话就叫仁了吗?”孔子说:“真去做才知道很难啊,嘴上说一说,就认为自己已经是个不轻易出言的人了吗?”

孔子劝司马牛要谨慎说话就是修“仁”。司马牛似乎不太相信,仁就这么简单啊?这很容易嘛!就像有人听说“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就“啊”一声,以为自己已经成佛了。其实这几句话“三岁孩童易识得,八十老翁行不得”,他哪里真能做到“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呢?从这段有趣味的对话,我们就能看出司马牛“多言而躁”的性格,也能看出孔子因材施教的灵活性。

『4』司马牛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曰:“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矣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司马牛问什么是君子。孔子说:“君子没有忧虑和畏惧。”司马牛说:“无忧虑、畏惧之心就是君子了吗?”孔子说:“自己问心无愧,这个人有什么可忧虑、畏惧呢?”

“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矣乎”的句式与上章几乎相同,都是司马牛不敢相信的浮躁之言。

据说司马牛是宋国军政官“司马”桓魋(tuí)的弟弟。桓魋在宋国“犯上作乱”,遭到宋国当权者的打击,司马牛长兄向巢、弟颀、子车等均同党,全家被迫出逃。而桓魋曾迫害过孔子,所以司马牛逃到鲁国之后,拜孔子为师并声称桓魋不是他的哥哥,好像有点对不住孔子的意思。孔子说“问心无愧、无忧无惧”是有针对性的。换言之,真做到克己,则问心无愧,可以不忧不惧了。

『5』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子夏曰:“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

司马牛忧虑地说:“别人都有兄弟,惟独我没有。”子夏说:“我听说'死生是命运的安排,富贵是上天的主宰’。君子敬于事而没有过失,恭于人而以礼相待,那么普天下的人,都是你的兄弟。君子何愁没有兄弟呢?”

这里应该是司马牛担心兄弟的性命安全的话。子夏以“死生有命,富贵由天”(一般认为这两句话是子夏从孔子那里听闻到的)、“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来安慰他。据说联合国总部就挂着“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的语录。这句话出自子夏而非孔子,同时要注意它的前提“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若是骄横跋扈,处处树敌,就要“四海之内皆仇敌也”了。

司马牛上章刚刚才轻而易举地说:“不忧不惧便是君子了吗?”这里又表现出忧惧的一面,可见克己的功夫不是那么简单的。司马牛“多言而噪”,我们的心行欲望也正如司马牛的性格一样易动易噪,很难调伏。

这一节讲克己之难,一如训“牛”,实在是妙。

明礼难,复礼难上难

『6』子张问“明”。子曰:“浸润之谮(zèn),肤受之,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浸润之谮,肤受之,不行焉,可谓远也已矣。”

子张问什么是明。孔子说:“谗言像水一样慢慢渗透,诬告像刀一样恶毒锋利,到你这里都行不通,就算是明辨之人了。那样隐匿的谗言、恶毒的诬告,到你这里都行不通,也可算是有远见之人了。”

谮指谗言、坏话。“浸润之谮”是说像水那样一点点渗进来的谗言,不易觉察。肤受之诉,诉指诬告。这是说让皮肤感觉到疼痛那样的诬告,即直接的诽谤。

明是明辨是非,明礼识义。现实生活中,礼与非礼不是白脸、黑脸那样清楚的,无礼的言行往往被掩饰得很好。谗言、诬告常以正义者的身份出现,有的躲在暗处,有的行凶于明处,让人难以辨别。所以“明” 讲的仍然是克己复礼的主题,教我们认清谗言、诬告的危险性,明辨哪些言行是礼,哪些是非礼,而后才能“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7』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子贡问怎样治理国家。孔子说:“让百姓丰衣足食,让国家兵强马壮,让人民信服拥戴。”子贡说:“迫不得已要去其一的时候,这三个先去掉哪一个?”孔子说:“去掉让国家兵强马壮。”子贡说:“迫不得已又要去其一时,去掉哪一个?”孔子说:“去掉让百姓丰衣足食。人自古都有一死,不能让人民信服拥戴的政府就一定会垮台,毫无作为。”

明礼义难,要行礼义就更难。这里用了极致的比方,类似的选择还有很多,比如:捡到一块钱交给警察叔叔,捡到十万块还交吗?真遇事时考验,心中的礼还在吗?即便都可以处之以礼,最后面临生命与礼的抉择时或许还会动摇。

行礼才是真正的克己,必须把自己的所有私欲全部抛开,才有可能真正落实礼的言行,行礼就有这样难。

『8』棘子成曰:“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子贡曰:“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犹犬羊之鞟(kuò)。”

棘子成说:“君子就是质朴善良而已,干吗要学文绉绉的那一套呢?”子贡说:“真是遗憾啊!你刚刚关于君子的议论,驷马之车都追不回了。举止文雅与心地质朴善良本就是一回事情,二者同等重要、不可分割。君子有质而无文,就像去掉兽毛以后,虎豹的皮与狗羊的皮就没什么区别了。”

棘子成是卫国大夫。古代大夫都可以被尊称为夫子,所以子贡这样称呼他。驷不及舌指话一说出口,就收不回来了。驷,拉一辆车的四匹马。鞟是去掉毛的皮,革。

我们时常听到这样的话:“心地善良就行了,要学佛做什么?”或者说“道理懂得就行了,要守戒律做什么?”听起来还蛮有道理的,其实说话者潜意识里已经当自己是个善良的君子了。可实际上呢?言行上无礼,见财起心、见色忘义,丝毫做不到彬彬君子,能鼓吹自己心地善良吗?所以子贡说:“言行文雅就是心地善良,心地善良也就是言行文雅。”二者根本是一回事。在面对权与礼、利与礼、色与礼的考验时,你的言行还能坚守在礼上,这时“文”即是“质”,质便体现在言行之中了。口头讲讲,实际行动时酒色财气样样乱来的“君子”,其实也就是小人,如同拔掉毛的虎豹之皮与羊狗之皮没有区别了一样。

何以则天下归仁?

『9』哀公问于有若曰:“年,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鲁哀公问有若说:“遭了饥荒,国家财政用度困难,怎么办?”有若回答说:“为什么不实行彻法、只抽十分之一的田税呢?”哀公说:“现在抽十分之二还不够,怎么能实行彻法呢?”有若说:“如果百姓的用度够,您怎么会不够呢?如果百姓的用度不够,您怎么又会够呢?”

盍是“何不”的意思。彻,西周奴隶主国家的一种田税制度。旧注曰“什一而税谓之彻。”二指抽取十分之二的税。“君孰与足”的与作“达到、做到”解。

你看有若一点也不替“老板”着想,“老板”又怎么会重用儒家呢?人家收税20%还没钱,你还叫他收10%,就不能换个方法:鼓励经商、鼓励开矿、发展特色经济之类的?这些搞起来,帮他度过难关,再劝他用彻法不迟啊。但必须承认,有若的措施更加富于创造性,饥荒时期仍加重赋税,无异于竭泽而渔,可鲁哀公时哪里能做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呢?儒家到孟子的时候,明确提出仁政的主张,但在战国时期到处吃瘪。

需要指出的是:有若此处不作“有子”,是不是后来有若碰到弟子们“造反”,不再被尊为师了呢?这个问题我们留在最后一章作答。

本章是讲只有克己复礼,才能在为政方面推行“天下归仁”的仁政。

『10』子张问崇德、辨惑。子曰:“主忠信,徒义崇德也。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诚不以富,亦祗(zhī)以异。’”

子张问怎样提升道德修养、怎样辨别迷惑。孔子说:“力主忠信,使自己的言行合于义,这就是崇德。爱他时恨不得叫他永生,恨他时又恨不得叫他即死,既要他生、又要他死,这就是迷惑。如同《诗经》中说的:'若不是嫌贫爱富,那便是喜新厌旧。’”

惑就是糊涂、迷乱行为。“诚不以富,亦祗以异”是《诗经·小雅·我行其野》篇的最后两句。此诗以一个被遗弃的女子口吻,指责前夫喜新厌旧。祗,正是。

崇德、辩惑本是两个词,但二者有着密切关系:辩惑是克己的前提;崇德是复礼的前提,这样讲大家就容易明白了。惑就是随顺我们的私欲、妄想。如果不清楚自己颠倒妄想的行为,如何能崇德复礼呢?有注解认为“诚不以富,亦以异”两句放在这里说不通,其实不然,“诚不以富,亦以异”就是形容“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颠倒心态,爱她时山盟海誓地娶她,现在却又狠心将她抛弃。

本章是讲只有克己复礼,才能在为人处事方面推行“天下归仁”的仁德。

『11』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齐景公问孔子如何治理国家。孔子说:“君主的要有君主的样子,臣子的要有臣子的样子,父亲的要有父亲的样子,儿子的要有儿子的样子。”齐景公说:“讲得好呀!如果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父不像父,子不像子,即使粮食再多,我能吃得着吗?”

齐景公名杵臼(chǔ jiù),齐国国君,公元前547年—公元前490年在位。公元前517年,鲁国发生动乱,鲁昭公受到三家贵族围攻,逃往齐国。次年孔子也到了齐国,这时齐国的大夫田恒(即田常,又称陈成子、陈恒,“成”是他的谥号)的势力十分强大,威胁到齐景公的统治。田成子采用其父田乞(田僖子)所制定的政策,用大斗出、小斗进的办法大力争取民众。当时流传的民谣唱道:“妪(yù)乎采芑(qǐ 一种良种谷子,也叫白粱粟),归乎田成子。”公元前481年,田成子发动武装政变,杀了齐简公和许多强宗贵族,另立齐平公,进一步把持了政权。田成子又通过“修公行赏”等等亲民政策拉拢民心,使齐国国君实际上变成了傀儡。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孔子针对当时齐国田常可能乱政的局面有感而发的。后世对孔子的批评,多以此发挥,认为孔子主张尊君思想,儒家思想是统治者用以桎梏百姓的工具。那么,“君君、臣臣”的真实义究竟如何呢?

《大学》中说:“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礼记·礼运篇》也对“五伦”有清晰的阐述:“何谓人义?父慈,子孝,兄良,弟弟,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十者,谓之人义。”所以,孔子阐述“五伦”的具体内容是“十义”,对关系双方均提出礼的要求。孔子眼中理想的君主是“有天下而不与”的尧舜之君,理想的臣子是“邦有道则见,邦无道则隐”的道德君子,强调的是他们应该承担的社会责任而已,哪里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奴才哲学呢?

天地道一,人道五伦。“君臣”关系(领导与下属的关系)是人类社会永恒存在的关系之一。我们在理性对待“夫妇、父子、兄弟、长幼”关系的同时,何必要刻意妖魔化“君臣”关系呢?

“五伦十义”就如天之四季,日月之行轨,是人类社会从古至今不悖的正道。人心失去伦常之礼,“十义”的任何一环出了问题,都会导致恶果。比如夫妇不和,必定是由“夫不义”、或“妇不听”、或二者兼具而引起。后世将“五伦十义”扭曲为“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又将五常的“仁、义、礼、智、信”变成“天、地、君、亲、师”,只准皇帝作威作福,不准百姓奋起疾呼,只准父母为所欲为,不准子女直言相劝,实在害人不浅!它使“儒家”光明烁耀的大智慧,掉进了“奴家”昏暗蒙昧的深渊。今天我们再学习儒家思想,就需以《论语》、《礼记》等根本经典为依据,“求真务实”才能得其真髓。

礼用为仁

『12』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子路无宿诺。

孔子说:“只凭单方面的供词就可以断案的,大概只有仲由吧。”子路承诺过的事,一定会做到。

子路做事风风火火,干脆利落。“无宿诺”是说子路承诺过的事,没有不尽心去办的。重信是礼,能将别人的事如此上心,此“礼”也便是“仁”的心行了。所以本章的着重点不在鼓励“片言折狱”,而在肯定“无宿诺”。

『13』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孔子说:“审理案件,我和别人是一样的。要说有所不同,就是我希望使社会和平稳定,没有案件发生吧。”

我们自己做到克己复礼,再努力教化其他人,让社会无讼。这是一个理想,克己复礼、严以律己可以,想整个社会的人都有崇高的道德品德就相当难了。

『14』子张问政。子曰:“居之无倦,行之以忠。”

子张问怎样治理政务。孔子说:“对所担当职位不生懈怠,办事认真尽责。”

里仁的人,对他所担当的职位不会心生懈怠。因为他不将此看作负担,而视为利益别人的手段,所以办事能尽心尽力。

本章讲为政无倦、忠于人事,就是言行以礼来成就仁德的具体行止。

『15』子曰:“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

仁的启蒙需从学文、习礼开始,先不要离经叛道,再慢慢使之走入克己复礼的仁道。《雍也第六》中也有本章内容,用以强调中庸之道,与这里的“以礼成仁”、强调礼在个人道德修养中的重要作用的观点不同。《论语》中不少文句的重复,其实是各有不同作用的。

『16』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

孔子说:“君子成全别人的美德,不成全别人的恶习。小人则刚好相反。”

君子总是希望帮助别人成就美德、好事,避免他人犯错误。小人则刚好相反,因为小人行为卑劣,为寻求内心的平衡和安全感,最好的方法便是拖人落水,使“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太重要了。

然而,成人之恶并非小人的专利。父母对孩子说:“你如果考试拿第一,我就给你二百元零花钱。”这就是在成子女贪钱之“恶”,如此不消十年,孩子必定是“爹亲娘亲,不如钱亲”。“慈悲生祸害,方便出下流”,宠爱孩子、宠爱老公、纵容父母的恶行,都是在成人之恶。

克己为仁

『17』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

季康子问孔子如何治理国家。孔子回答说:“政就是正的意思。您自己带头走正路,那么还有谁敢不走正道呢?”

《老子》说:“以正治国,以畸用兵,以无事取天下。”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领导者有私心私欲,则公平必失,小人得志。小人一旦当权,就像劣币驱逐良币一样,迅速排挤君子,近亲繁殖,祸患越来越大。特别是国家逐渐富裕时,更容易滋生腐败等不正行为。仁之用,在为政来看,便是以身作则,克己之邪,率民以正。

『18』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

季康子觉得盗贼太多,问孔子有什么解决办法。孔子回答说:“假如那是你不想要的,就算赏给别人,他们也不会要。”

孔子罕言利,因为风气总是上行下效的。《老子》曰:“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如果以德来判定人的成功与否,就能形成全社会的进德之风。而现在的电视节目,多是为富不仁者的表演,怎么能让普通百姓甘于平凡、不走邪道呢?所以经济发展固然重要,但国家的主流意识形态必须是尚德的。

克己之“贪”,扩充到为政方面,可使天下无盗,达到天下归仁的目的。

『19』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季康子问孔子如何治理政事,说:“如果杀掉无道的人,来成全有道的人,怎么样?”孔子说:“治理政事,哪里用得着杀戮的手段呢?您只要想行善,老百姓也会跟着行善。在上位者的品德好比风,在下位者的品德好比草,风在草上吹,草就自然随风向而倒了。” 

以杀为政从来没有成功的先例,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那些动则叫嚣以杀治国的人,是非常典型的小人心态,是一种黑暗的心理动机。今天我们知道的柬埔寨红色高棉政权的暴政,其败亡不正是藐视伦常、藐视生命的直接反映吗?一个国家的安定团结,一定是建立在美好的品德之上的。率民以德,百姓自可乐享其成。

克己之“杀”,扩充到为政方面,则能风化百姓的德行。

『20』子张问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子曰:“何哉?尔所谓达者?”子张对曰:“在邦必闻,在家必闻。”子曰:“是闻也,非达也。夫达也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在邦必达,在家必达。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邦必闻,在家必闻。”

子张问:“士怎样做才能达?”孔子说:“你说达是什么意思?”子张答道:“国家的要员、卿大夫家的管事都知道他。”孔子说:“你说的是出名,不是达。所谓达,就是品性端正,合乎道义,能听清他人的话意,看穿他人的神情,思虑周到而谦恭待人。这样的人,对朝廷的官员、家邑的管事,都能通达。至于出名,那只要表面仁义,虽行为自私而能心安理得,就能赢得政府官员、家邑管事们的知晓了。”

子张问的两个问题应该引起我们的注意,一是《为政第二》中“子张学干禄”,一是本章问“士如何能达”。前一个问题是说子张想学习如何求取爵禄,这个问题是说普通的士如何出名,引起官老爷们的注意。从这两个问题,我们似乎能隐约感到子张的利欲之心,也可见《论语》的编辑者对子张用了暗贬笔法。

孔子将仁的外用阐述为“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更进一步明确仁用时的察人之智、中庸之德,表明孔子之学由道、仁而“一以贯之”的特点。

复礼为仁

『21』樊迟从游于舞雩之下。曰:“敢问崇德、修慝(tè)、辨惑?”子曰:“善哉问!先事后得,非崇德与?攻其恶,无攻人之恶,非修慝与?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与?”

樊迟陪着孔子在舞雩台下散步,说:“请问怎样提高道德修养?怎样改正自己的邪念?怎样辨别迷惑?”孔子说:“问得好!先努力耕耘,后问收获,不就是提高道德修养吗?反省自己的过错,却不攻击别人的过错,不就是改正自心的邪念吗?因一时的气愤,就忘记了自身的安危,以至于牵连自己的亲人,这不就是迷惑吗?” 

慝,邪念、心中隐藏的邪恶。我们留意孔子对“克己复礼”的修仁方法,对不同的人进行不同的表述。这里则偏向于“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为克己复礼,以推己及人为不惑的依据,强调仁“慈爱”的一面。孔子提出修身时应注意的要点:先事后得,严以律己、宽以待人,遇事考虑长远及亲人,也就是能由己及人的意思。

『22』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子曰:“知人。”樊迟未达。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樊迟退,见子夏曰:“乡(xiàng)也,吾见于夫子而问知。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何谓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选于众,举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

樊迟问什么是仁。孔子说:“能爱一切人。”樊迟问什么是智,孔子说:“能知一切人。”樊迟还不明白。孔子说:“选拔正直的人,罢黜邪佞的人,就能使邪佞的人也变得正直。”樊迟退出来,见到子夏说:“刚才我见到老师,问他什么是智,他说:'选拔正直的人,罢黜邪佞的人,就能使邪佞的人也变得正直。’这是什么意思?”子夏说:“这话说得多么深刻呀!舜得天下,在众人中逃选人才,把皋陶选拔出来,不仁的人就被疏远了。商汤得天下,在众人中挑选人才,把伊尹选拔出来,不仁的人就被疏远了。” 

《中庸》记孔子之言说:“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亲亲与本章“爱人”内涵一致,只不过《中庸》还强调“亲亲”而后“亲天下”的先后关系。乡通“向”,过去。皋陶是传说中舜时掌握刑法的大臣。伊尹是商朝的第一任宰相,《孟子》说他出身低贱,“耕于有莘(shēn 古国名,在今山东省曹县北)之野,而乐尧舜之道焉”,“汤三使往聘之”。据说他擅长烹调,还发明了中药的汤药,使中国的医药水平从原来只能咀嚼单味药发展到能配煮复味药,降低了药物的毒性,获得了更好的治疗效果。

我们留意孔子“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的意思,是说提拔正直的人,罢黜邪佞的人,能让邪佞的人也变得正直。隋唐时期的裴矩就是这样的例子,他见隋炀帝好大喜功,便撰《西域图记》诱其西巡,又唆使隋炀帝纵欲、怂恿他远征高丽,最后导致隋朝的败亡。但到了唐朝的时候,裴矩见李世民纳谏如流,竟也变得忠君爱民,敢于正言直抒了,与隋朝时的奸佞判若两人。但子夏“举伊尹,不仁者远矣”,只表明正直的人当权,就能远离小人的意思,忽略了孔子“能使枉者直”的教化作用。

知人者智、爱人者仁,二者都是道的外用。《中庸》说:“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可见,知人、爱人皆源自“天”命之道,是智、仁源于道的另一种表述。

本章是讲“复礼”扩充到为政时,举直错诸枉,能令枉者直的重要作用。

『23』子贡问“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

子贡问交友之道。孔子说:“忠心劝告他,善意地引导他,如果不听也就算了,不要自取其辱。”

这里就更显示了“仁智一体”的观点,仁而爱人是好的,但也要有智慧,观察朋友的根性能不能劝导,如果他是个顽劣之徒,不听就算了。“不可而止”就是复礼、恕道,是在与朋友相处时的运用原则。

『24』曾子曰:“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

曾子说:“君子以学问来结交朋友,通过朋友来帮助自己培养仁德。”

以文会友是“礼”。交友之道,在于帮助他人也成就仁德、成人之美。复礼的实行是修仁,交朋友“忠告而善道之”便是修仁的过程。同时,通过与朋友相处,自己见贤思齐,见过思改,能提升自己的道德品德,所以说以友可以辅仁。

这一节讲仁用的基本原则,侧重在“复礼”的一面。

本篇对应否卦:天地不交,“否”。君子以俭德辟难,不可荣以禄。核心是讲克己复礼在修仁、用仁时的重要作用,以颜渊为题,非常贴合他“否”——穷困潦倒,却好学、三月不违仁的高贵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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