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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尚谊先生记忆失灵

 竹山一枝秀pfxh 2023-08-26 发布于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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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长安居

靳尚谊先生是名震海内的大画家,同时他又是“桃李满天下”的美术教育家,作为曾经的中国美协主席、央美院长,他在美术界、文化界的地位称得上举足轻重。正基于此,靳老先生公开于世的一言一行,都会引起人们的关注。

就在近日,笑容可掬的靳尚谊先生,面对几位晚辈,满怀欣悦地评价、描述了他对上世纪50年代的印象。在他的评价、描述中,这一距离我们不太遥远的时代,简直直比人间“天堂”了。

事实果然如此吗?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至今多有健在者,在这些人的记忆里,想必有靳先生不同的观感;我生也晚,虽没有亲历过靳先生津津乐道的这些“美好”岁月,但平素浏览公开出版物中所记载之50年代往事,可知真实的历史,与靳先生描述者,正大相径庭。因而,我才敢斗胆说,靳先生的记忆失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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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先生已登鲐背高龄,他的记忆偶有失灵,不足为怪,我们能担待、接受,进之体谅原谅。可是,当我看见视频中有位年轻朋友,听闻了靳先生的讲述,竟发出一声“哇塞”的惊奇赞叹,在我看来,这位表达惊奇赞叹的朋友,显然相信了靳先生对50年代的描述。若此者,就让人骨鲠在喉,不得不说了,盖历史的真~相不容遮~蔽,有道是“曲解历史的民族不会拥有未来”,所以我认为有必要对靳先生的记忆失灵略做订正,此非对靳先生的不敬,恰恰是对他老人家最好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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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尔泰先生《寻找家园》书影

首先,靳先生说,那个时代注重“劳动”,又“吃得很多”,还可以听柴可夫斯基的交响乐等。有关“劳动”的话题,也许是对应学生“学农”的生活?此未可知也,有待向靳先生求证,暂不评价。但要说50年代可以“吃得很多”,已然背离事实,凡那个时代的过来人,都晓得那是一个物质极度匮乏的时代,所有副食品,包括手表、自行车等均凭票限量供应。至于从1958年开始,在此后的三年间都发生了什么,想身为亲历者的靳先生比我还要清楚。读者诸君不妨在网间购买一册由高尔泰先生撰著的《寻找家园》,通读此作,即能以点窥面,验证靳先生50年代“吃得很多”的记忆是不是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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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靳先生把50年代定义为“很有意思”,这无疑就更引人匪夷所思了。50年代初叶,业已拉开了对知识分子“丝想盖~造”的序幕,这场名为“丝想盖~造”的运~动,一度被知识分子群体戏谑为“脱了裤子割尾巴”,有雅怀的文化人因听不惯“脱裤子”的粗鄙说法,乃以“洗澡”代替之,何为“洗澡”?正与“洗~脑”同义。国中的知识分子由此交上了“华盖运”,历尽劫~难近30年之久,这能叫“很有意思”吗?

在50年代后期,在那场被称为“阳~谋”的疾风骤雨中,被誉为央美“四大才子”的朱乃正、傅小石、汪志杰、蔡亮等,皆归入“佑~籍”之列,靳先生作为他们的老同学(或者老师),您能够说清楚他们何以在这场“阳~谋”运~动中,莫名其妙地沦为“贱~民”吗?他们也许就是因为画了一幅画,写了一篇小文章,抑或在公私场合说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甚至他们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仅仅是“时势”的需要,是故,他们必须归入“佑~籍”之列,于是乎,他们被50年代的“历史”选中。朱乃正等三位前辈戴上“佑~籍”荆冠后的遭遇,我不甚了了,而傅小石先生此后经历的厄运,在其胞妹傅益璇女士所著之《傅家记事》一书中多有记录,靳先生如果读过《傅家记事》,详尽了解了傅小石先生为此一顶“莫须有”荆冠而付出的惨烈代价,想靳先生绝对难以说出,50年代“很有意思”的虚妄之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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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靳先生的这段视频为观照,他老人家的知识构成明显存在比较大的缺陷,比如,苏俄文化属于欧洲文化的一脉,这没有错,但是,又不能以苏俄文化代替欧洲文化的全部;而50年代国中盛行的苏~连文化,又与俄罗斯的传统文化区别很大。在靳先生短视频的讲述中,他好像是用苏俄文化的概念代替了欧洲文化的概念,比如靳先生说,“他学的欧洲所有的东西,都是那个时候学的”,接着又说,“对欧洲研究的(知识)全部搬过来了”。靳先生曾赴苏~连留学学习苏式油画,但其时的苏~连正处在铁幕之下,代表俄罗斯良心的作家索尔仁尼琴晚年回忆,他创作的文学作品,在苏~连国内无法公开出版,只能以“手抄本”的形式,私下里秘密传阅。可以这么说,索尔仁尼琴的写作犹如一种生命的历险,其作品的读者同样也是在冒险,概而论之,索尔仁尼琴和他的读者们,为了心目中的文学,正共同进行着一场以“死亡”为主题的游戏。

以上述为是,可知50年代苏~连的文化环境时时处于异常恐~怖的氛围中,靳先生在这种文化环境下留学,到底能学习到多少主流、纯正的欧洲文化?这不得不让我们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50年代的中国,如提及外国,主要是指苏~连,面向苏~连一边倒的外~交正~策,决定了对外来文化的接受,悉以苏俄(苏~连)文化为主体,凡悖于苏俄(苏~连)文化以外的欧洲哲学观、文学观、美术观等,在公开场合是要遭到严厉批判的。不同于苏式美术创作审美立场的留法画家,如林风眠、吴大羽等,在50年代尽皆被驱离于“主流”美术圈之外,即最好的明证。靳先生是这段历史的见证者,一定最清楚其间的原委,因之,靳先生视频中言及的,所谓“对欧洲研究的(知识)全部搬过来了”,堪为无稽之谈,真是不值一驳。

在靳先生这段视频的结尾处,他得出一个使我们发噱不已的结论,“中国的现代文化是五六十年代建立的”,我不知道靳先生得此结论的依据是什么?不过,就靳先生发出的这一耸人听闻的结论,确也能深度揭示出,靳先生仅一个油画创作、教学方面的“专家”,除却油画创作、教学的才能之外,靳先生对其他方面的知识积累,在他而言,的确薄弱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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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识告诉我们,中国现代文化的建立,是伴随着中国第一代现代知识分子的诞生而产生,换句话说,是中国的现代知识分子孕育、创建了中国的现代文化。中国的读书人从传统“士人”转型为“现代知识分子”,肇自清末民初,中国的第一代现代知识分子,以严复、梁启超等为代表,承接其思想余绪者,是以陈独秀、鲁迅、胡适之为代表的“五~四”一代,以及以傅斯年、罗家伦为代表的“后五四”一代。中国现代文化的建立,公认是在这三代知识分子的手中创建并拓展的,怎么就成了“五六十年代建立”的了?看来垂暮之年的靳先生不唯记忆失灵,其文化常识素养的硗薄,一样使人为之深深遗憾。

我为靳尚谊先生的记忆失灵指谬,其目的不是专为揭老先生的“短”。著名学者萨义德说过,“挖掘出遗忘的事情,连接起被切断的事件,是知识分子的主要责任”。对一个善于遗忘的民族来说,拒绝、抵抗对特定历史的遗忘,更显得不同寻常的迫切和重要。靳先生眼里嘴里“很有意思的五十年代”,究竟有多少人不明不白地蒙冤蒙难,迄于今日,始终是一个难解之谜。设若我们对曾发生过的历史灾难,在只过去了几十年后,就轻易遗忘,甚而把这个并不如意的时代,随心所欲地解读为“很有意思”的时代,那类似的灾难,在不可知的将来一定会重复上演。铭记历史,是为了更好地走向未来,不能穿透、还原历史的真~相,注定难以拥有美好的未来。

我不知道靳尚谊先生是否思考过这样一个沉重的话题,即:郭沫若、巴金、茅盾、老舍、曹禺等一众现代文豪,为什么奠定他们文学史地位的作品,全是创作发表于上世纪“50年代”之前,进入“50年代”之后,他们为什么集体走向平庸,每个人都没有逃脱江郎才尽的结局?而那么多原本有思想、有情怀、有担当的精英知识分子,又为什么在一夜之间,被“盖~造”为没有思考能力的驯~服“工具”?以致在70多年间,各个领域内,再也没有出现一位大师级的人物?

图片傅益璇女士《傅家记事》书影

1970年,索尔仁尼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在发表感言时说,“我在有生之年希望,我和读者收集的历史资料、历史情节、俄民族残~酷恐慌时代中的人物脸谱和生活画面,都能被同胞们了解,进入他们的记忆”。泱泱华夏大地,幸有韦君宜、邵燕祥、从维熙、高尔泰、高华……,他们对既往历史丑~恶的忠实记录,或缘于他们的历史责任感、人生使命感,正因为有了他们的如椽巨笔,那些历史上发生的罪~恶、暗藏的肮~脏、无可想象的残~酷,才会被准确赋形、还原,才使得我们这些后来人,得以不受蒙蔽,且找到厌恶所谓“很有意思”年代的理由。

从严格意义上讲,靳尚谊先生根本算不上一个现代知识分子,故而对他不宜过多责难。但我们对有着“名画家”、“名教授”身份的靳先生,提出比较高的要求,勿使“名画家”带有显著瑕疵的言说,在公共空间以讹传讹、谬种流传,委实也不算太过分。

图片靳尚谊先生短视频后留言区留言选刊

我想,靳先生对“五十年代”寄寓了厚重的深情,做出了不同于历史的别样解读,其目的当不在有意遮~蔽历史,很可能只是对个人曾经曼妙青春韶华的一种特别怀念而已,但愿如此。最后,我敬祝靳老先生健康长寿,万事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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