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陆军轻型坦克发展史（上）

2023年6月10日，美国陆军在弗吉尼亚州贝尔沃堡举行的陆军成立248周年纪念仪式上正式公布了“MPF机动防护火力计划”的官方名称：M10战车，绰号“布克”。陆军参谋长麦康维尔上将和陆军首席军士长格林斯顿共同为新车揭幕，这是自1996年M551“谢里登”退役以来美国陆军时隔27年再次装备轻型坦克类战斗车辆。

冷战后西方陆军装备日趋重型化，M1A2SepV3主战坦克的吨位已经增长到66.8吨，豹2A7+为67.5吨，挑战者2最高防护等级时的战斗全重更是达到75吨。西方各国也没有装备我国15式、俄罗斯章鱼-SD这类履带式轻型坦克，轻型装甲兵基本上已经轮式化。在这个时候美国陆军重新捡起放弃近30年的轻型坦克是何用意，本文将梳理一下。

从M2到M41

【 M2 】

美军曾长期操作轻型坦克。早在1935年就研制了重11.8吨的M2，后期型M2A4配备37毫米炮和5挺12.7毫米机枪，装甲厚度仅6-25毫米。375辆M2已经是间战期美国陆军的坦克主力，无论吨位、火力、机动性还是防护都全面优于同期纳粹德国的二号坦克。但到了二战时期这些轻型坦克都已经无法适应严酷的战局，主要用于训练和次要勤务，M2唯一的作战经历来自陆战一师第1坦克营在瓜岛等热带岛屿的行动。

> M2A4轻型坦克

> 德国二号轻型坦克，配备20毫米机关炮

【 M3/M5“斯图尔特” 】

西班牙内战的经验教训表明当时轻型坦克的装甲和火力都严重不足，美国陆军军械部在M2A4的基础上研制了M3“斯图尔特”式，斯图尔特是美国南北战争时期南军将领。M3增强了装甲防护（9.5-50.8毫米）、改进了悬挂系统、安装了新型火炮制退系统，战斗全重增加到15.2吨，使用的是星型风冷7缸航空汽油机或者9缸航空柴油机。

> M3轻型坦克

为了不占用航空发动机的产能，1942年开发了使用凯迪拉克V8汽车发动机和Hydramatic自动变速箱的M5型，其外观特征是发动机舱隆起，炮塔尺寸更大、驾驶舱前移扩大内部容积。M3/M5的各项性能指标都和德国的三号坦克早期型号相当，相互能在1千米距离击穿前装甲，但火力弱于配备50毫米炮的三号坦克后期型。

> M5轻型坦克

> 英国博文顿坦克博物馆收藏的3号坦克L型，配备50毫米长身管坦克炮，战斗全重23吨

M3/M5系列总产量达到2.27万辆，是美国第一款大批量生产的坦克，1941年12月22日在菲律宾巴丹首次投入实战，也是第一型与敌军坦克交战的二战美国坦克。按当时美军编制，大多数4连制的坦克营都配属一个轻型坦克连，另外还单独组建了轻型坦克营和骑兵侦察中队。

美国陆军1942年颁布的《轻型和中型装甲营野战手册》规定轻型坦克是对敌阵地展开装甲攻击的一部分，和M3/M4等中型坦克担负着基本相同的作战任务，使用穿甲弹攻击装甲目标，使用高爆弹射击敌方工事。在追击敌人时轻型坦克营应与敌军纵队平行开进，和伴随步兵、工兵部队一起占领“阻止敌军撤退的关键地形”。轻型坦克排并不属于侦察部队，但可以用于侦察目的，在主要侦察单位背后提供支援，在与敌接触时增强火力。

> 北非沙海中的M3坦克群

在欧洲和北非战场，M3/M5被赋予侦察兵和步兵火力支援的角色。只有太平洋战区除外，因为日本陆军严重缺乏坦克，装甲比盟军轻型坦克还薄，反坦克装备也很差，轻型坦克更适合海岛和丛林地带作战。人民解放军在解放战争中也缴获并装备了相当数量的M3A3，成为早期我军装甲部队的主力。

> 1942年底在瓜达尔卡纳尔岛丛林中的2辆M2A4（前后）和1辆M3（中），两者外观相当接近，M3取消了M2炮塔上的指挥塔。

M3/M5系列最大的缺陷就是37毫米主炮威力太小，这导致它们在二战中损失惨重。美军在M3的变形车M8自行榴弹炮上试验性地安装了一门75毫米炮，结果显示M5在改进后可以承载更大的主炮。

> M8自行榴弹炮

> 用M8底盘改装的75毫米炮样车，1943年1月摄于阿伯丁靶场，车体上的M8A1是阿伯丁靶场赋予的非官方编号

【 M24“霞飞” 】

M3/M5的设计已经过时而且车体空间不足，缺乏升级潜力，于是陆军军械委员会另起炉灶和凯迪拉克公司合作设计了一款全新的轻型坦克 - M24“霞飞”，这个绰号是英国人起的，用以纪念美国装甲兵之父霞飞将军。

M24的动力总成和悬挂系统来自M5，运用了已经取消的T7轻型坦克上的部分技术。车体重量被控制在18.4吨，因为装甲很薄，车体和炮塔都采用了倾斜装甲以增强防护能力。主炮为一门由B-25H中型轰炸机对地机炮改进而来的75毫米轻量化坦克炮，其弹道性能和M3/M4中型坦克的主炮相同，但炮管壁较薄，制退机构也不同。M24采用了先进的扭杆悬挂系统，比当时美国坦克标配的垂直蜗壳弹簧悬架行驶更平稳，车体也更低矮，外观相当现代化。

M24从1944年4月到二战结束16个月内共生产了4731辆，部分替代M3/M5装备一线装甲骑兵侦察中队，其大威力主炮、优先的越野性能和可靠性都广受好评，但薄弱的装甲无法抵御德军的坦克、反坦克炮和单兵反坦克武器。

> 生产线上的M24，可以看到装甲的厚度像纸一样薄

二战后M24还参加了朝鲜、印度支那、印巴、越南等多场战争，在山地和丛林等特殊地形上发挥出一定的作用。

> 奠边府战役中法军装备的M24

【 M41“沃克斗牛犬” 】

1946年美国陆军开始为老旧的M24寻求后继型号，用于执行侦察任务，设计要求拥有足够强大的火力，和新型苏联中型坦克遭遇时有一战之力。同平台的变形车还包括自行防空火炮和装甲运兵车，采用大陆集团或者莱康明的六缸风冷汽油发动机，这让它成为首批围绕现有动力系统进行设计的美国坦克之一。1950年美国陆军开始采购，命名为M41，绰号“沃克斗牛犬”以纪念在一年前在朝鲜战场上因车祸丧生的第八集团军司令沃克中将。

M41配备76毫米M32高速线膛炮，装甲厚度9.25-31.7毫米，战斗全重23.5吨，采用扭杆悬挂，最高速度达到72.4公里/时。虽然设计时考虑供空降兵使用，但其重量无法空投。侦察部队也不喜欢，认为尺寸过大、车高太高，内部空间有限，而且汽油机油耗很高，续航距离只有161公里，噪音也太大。

M41在1954年就停产了，共生产了5467辆，随着苏联新型主战坦克面世而迅速退出一线部队，被M47/M48中型坦克取代。不过墙内开花墙外香，不受美军待见的M41大量出口。台湾陆军曾装备过M41A1-A3各型，高峰时共拥有792辆，是M41的第一大海外用户，作为台湾装甲部队“充量”的主力一直服役到2022年2月底，可谓坦克车坛常青树。其中50辆被升级改造为M41D型，目前除了金防部烈屿守备大队战车连装备8辆，只有极少数在装甲学校等单位用于教学训练。

> 2011年在成功岭营区开放活动中展示的M41D

毁誉参半的M551“谢里登”

在不成功的M41之后美国陆军继续尝试了多种轻型坦克构型。1951年苏联新型PT-76两栖轻型坦克问世，它具备相当出色的浮渡能力，可以不经准备穿越水障，成为华约部队的标准侦察坦克，于是美国陆军也认为今后所有轻型坦克都必须具备两栖能力。

> 涉水上岸的PT-76，配备76.2毫米炮

美军从1959年开始研制装甲侦察/空降突击战车，以替代M41和M56空降坦克歼击车，车重被限制在10吨，后来放宽到15吨。它实质上就是轻型坦克，但当时美国陆军已经采用主战坦克这一概念，用M60单一型号承担所有战斗角色，因为担心国会将拒绝资助同时展开2项坦克发展计划，特意设立了这么一个新的战车类别。

> 没有炮塔的M56空降坦克歼击车，配备90毫米主炮

凯迪拉克汽车部门的设计最终从12个竞标方案中胜出，在1961年被命名为M551“谢里登”，绰号来自南北战争时北军骑兵将领谢里登，他率领的波托马克军团在南北战争的最后一战中不懈追击，最终迫使南军主帅罗伯特·李将军投降。谢里登最后出任美国陆军总司令，陆军上将，也成为美国骑兵的象征。

M551在坦克世界的芸芸众生中可以算是独一无二的一款，为了同时满足空降、两栖和对抗中型坦克的要求采用了很多划时代的新技术。

它采用了口径高达152毫米的M81E1低膛压线膛炮/导弹发射系统，这是迄今为止口径最大的坦克炮。该炮采用短身管薄壁结构，重量只有标准105毫米M68坦克炮的一半，一炮两用，既可以发射常规M409破甲弹，也可以发射MGM-51“橡树棍”炮射导弹。前者采用可燃药筒，最大射程1.5公里，远距离精度较差；后者射程2-3千米，可击穿600毫米均质装甲，在1961年属于极为先进的反坦克武器（苏联第一代炮射导弹“眼镜蛇”要到1970年才研制成功，不过走的是另外一条发展道路）。

火炮配备双向稳定，但炮射导弹只能在停止时发射，同时还配套了极其复杂的观瞄和火控系统。“橡树棍”发射时先采用小装药发射药将导弹推出炮管，飞离一定安全距离后弹出尾部4个稳定翼，随后主发动机点火，导弹采用红外驾束制导，只需要炮长将目标维持在瞄准镜范围内就可以命中目标。因为M551车体空间很小，备弹量仅有20发152毫米炮弹加9枚导弹。

同样为了减重，M551的车体采用7039铝合金装甲，只能防12.7毫米穿甲弹，RPG可以轻易打穿并引起可燃药筒殉爆，日后不得不在车体正面安装附加装甲，炮塔为轧制均质钢装甲，战斗全重为15.24吨。

“谢里登”具备高度战略机动性，可以由C-130、C-141和C-5A空运，当无法着陆时可以通过通过LAPES低空伞降系统进行精确空投，投掷高度只有几米，但具有一定的危险性。LAPES系统使用一个特殊托盘承载坦克，托盘在着陆时将吸收大部分冲击力，车组人员不随车空降，而是搭乘其它飞机跳伞，着陆后找到坦克解开系留缆绳再登车作战。

> C-130超低空伞降M551

> 十分少见的C-17中空空投M551

M551采用6缸300马力涡轮增压柴油发动机，公路速度69公里/时，续航距离560公里，机动性相当好。浮渡时需要安装折叠浮渡帷帐和车头木质挡水板，类似于二战时期的DD坦克，驾驶员只能通过挡水板上的两个塑料窗口进行观察，且没有浮渡中射击能力。从第3代试验车开始就取消了喷水推进系统，采用常规的履带划水，速度只有5.8公里/时，实践中发现这整套涉水系统很不实用。

M551于1966年投产，第二年入役，到1970年共制造1662辆，装备装甲骑兵团中的骑兵中队。1969年开始登上越南战场替换M48中型坦克，早期部队的评价比较负面，因为装甲薄弱被地雷或者RPG击中后损失率很高，而且炮弹的可燃药筒易造成殉爆，导致较大的车组伤亡。另外发动机和火炮的机电可靠性较差，炮塔的电气故障点多达125处。

它最让人捉急的还是主炮的射速。普通的M48车组可以在“疯狂一分钟”（即下令开火后的60秒）内发射17发金属药筒的90毫米炮弹，而M551因为采用可燃药筒在发射后必须首先用压缩空气清理炮膛热残渣才能装填下一发，射速只有一分钟2发。

> 韩国陆军的M48A5进行射击训练

> M551发射常规炮弹

最后一个缺陷是152毫米主炮后座力过大，发射常规炮弹时经常会将车长撞到装甲上，严重时甚至会撞断肋骨，被称为“断肋”效应，这个问题直到70年代中期给车长席增加了一个圆顶抬高位置才得以解决，之后又在炮塔外的机枪周围安装了大型防盾。

> 1979年在西德进行演习的M551和M113A1

不过“谢里登”也不是一无是处，因为重量轻，不像52吨重的M48那样容易陷在泥地中或者履带脱落，高机动性和短炮管在丛林中很受车组青睐；当主炮发射M657高爆弹或者M625杀伤弹（内含数千枚箭型子弹）是非常有效的近距离人员杀伤手段。过去美军装甲部队仅由坦克组成，机械化步兵则只装备M113，编成内没有坦克，M551抵达后通常和M113共同编组为后者提供直接火力支援，步兵单位极为欢迎。

> 越南战场上的M551，在车首加装了反RPG网

虽然没有后继型号，陆军还是在1978年开始逐步淘汰M551，只有第82空降师一直装备到1996年，并升级为M551A1 TTS型，安装了车长和炮长热像仪，作为美国全军快速反应力量的空中部署坦克。

M551唯一一次实战中的空投是1989年入侵巴拿马的“正义事业”行动，当时第82空降师出动了第73装甲骑兵团第3空降营C连的14辆M551，其中4辆在行动前被C-5A秘密空运到巴拿马霍华德空军基地，配属第193步兵旅的Gator特遣队地面行动。另外10辆被C-141超低空空投到一个机场，其中一辆因降落伞未能展开损毁，另一辆在降落过程中受伤。空降坦克的突然出现对巴拿马军队造成极大的心理影响，巴军不敢向得到坦克增援的美军开火。

> 行驶在巴拿马街头的美军纵队，从前到后依次为M113、M551和LAV-25，这辆“谢里登”在炮塔上加挂了很多沙袋和背包以增强防护

海湾战争中M551再次充当急先锋，在盟军重装部队海运抵达前就已经空运沙特提供了最初的装甲机动力量。沙漠风暴作战期间51辆M551随第82空降师第73装甲骑兵团第3空降营作为侧翼部队行动，仅用于侦察，向伊拉克的工事发射过不超过6枚“橡树棍”导弹，摧毁了一辆59式坦克。这也是高达8.8万枚“橡树棍”库存中唯一在实战中发射的数量。在海湾战争中除了极少量过热问题外，M551经受住了沙漠地区的严酷环境挑战，没有出现机械故障，表现异乎寻常的好，不过这也属于回光返照了。

> 海湾战争中的“谢里登”，地面上排列的弹药中左侧是“橡树棍”，右侧是破甲弹，可燃药筒外用帆布袋包覆，底部有个布把手供装填手拉出装填

海湾战争后M551已经没什么实战价值，它最后的任务是在演习中担任假想敌，安装了长身管的假炮管和附加装甲模型扮演T-80。到2003年这些假想敌坦克也因为维护费用高昂而退役，很多坦克被推入大海作为人工礁石。

> 1993年8月8日，第177装甲旅的伪装T-80在加州欧文堡国家训练中心演习

美国陆军也曾尝试过为M551改装M41的76毫米炮和M60的105毫米炮，但测试都不成功，这类高膛压坦克炮后座力过大，即使在炮口安装大型制退器也难以承受。

对M551的评价可谓毁誉参半，总体而言它身上堆砌了相当多的新技术，技术指标也很突出，但过小的吨位和容积限制了防护性能、载弹量和升级空间，系统过于复杂、可靠性不高，无论空投、涉水作业还是用炮射导弹远程打击敌方中型坦克在实际运用中都很难施展，从这个角看它的设计并不成功。

相比同样采用这套152毫米火炮系统的M60A2和MBT-70（长身管），M551已经很幸运了，至少在美军中服役了30年还参加过多场重大战争，而后两者都被迅速淘汰。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当时的炮射导弹无法达到理想的射程、精度和射速，被发射脱壳尾翼稳定穿甲弹的高膛压滑膛炮所取代。

> 被民间戏称为“歼星舰”的M60A2，炮塔造型科幻，以致星球大战中的克隆人的AAT坦克都以它为设计灵感

下篇：M551难产的后继者 - ARMVAL项目、AGS项目和XM8，从MPF到终成正果的M10，和我国15式轻坦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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