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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波‖会笑的灶火

 锦里春风故人 2023-08-30 发布于四川
会笑的灶火
撰文/徐波

图片得自网上。四川家户人家的老厨房大致如此。

我父亲的祖籍是四川双流黄水镇,因家里人多地少,于是我爷爷被迫离开故土,来到成都做小生意谋生。到我这一代我们家在成都已是第三代了。成都离双流不远,所以一直到五十年代,我父亲与老家双流都还有联系。至于我母亲家,他们是成都东郊牛市口的人,来成都就更久远了。因此,无论据父系还是论母系,无论是以狭隘的“穿城九里三”小成都的概念,还是今天大成都的概念,我都要算老成都。由于是老成都,川菜对我来说就是融入了血液和骨髓的东西。我父亲做得一手好菜,在工商管理部门工作几十年,与不少川菜师傅有交往。如果说川菜的精髓是家常菜,从小我浸润其中,深知其妙,自以为是能做几道菜的。
川菜的四大当家菜是回锅肉、鱼香肉丝、麻婆豆腐、宫爆鸡丁(关于这四大还有其他各种说法),炒猪肝或肝腰合炒算不得名菜,不过它肯定是最考技术,各家各户自有秘诀高招的四川家常菜。炒猪肝配料简单,猪肝洗净切薄片,加豆粉和少许酱油码半小时。豌豆尖少许择洗备用(要择那种真正的豆尖儿,就是胖嘟嘟的嫩芽苞。如不是吃豌豆尖的季节,用本地莴笋尖或小白菜也行。),泡椒两三枚切段,泡姜一块切片,独头蒜一枚切片,半棵本地葱切段,川盐、菜籽油和猪油等佐料不能少。做好准备后,烹炒的过程至关重要,而这至关重要的烹制过程中最要命的要数火候。从前没有燃气灶,炒猪肝一定是要柴灶,因为猪肝要猛火急炒,民间所谓“猪肝十八铲”是也。一旦火不好,锅不能保持持续高温,油烧得再热都没用。像蜂窝煤炉子或电炉那样,锅看似烧热了,但猪肝一下去就没气了,于是成为焖煮,这样炒出来猪肝不可能滑嫩。因此,四川人不管走到哪里,一看有好灶火即刻联想到炒猪肝。据说上世纪80年代,邓小平到四川乡村考察,见农家用上了沼气灶,马上就问沼气灶火力咋样,能不能炒猪肝,来一个标准的“十八铲”。
成都城市居民住宅以临街铺面,小院平房为主。成都平原缺烧柴,乡下很多时候烧稻草,也就是把稻草绾成草把把来烧。城里平时煮饭炒菜多用蜂窝煤,但只要有条件家户人家还是喜欢垒砌一口柴灶,以备逢年过节或有客人时使用。我家也有一口柴灶,烧柴是山里(成都人说山里主要指阿坝和甘孜西藏)亲戚朋友每年送的。柴灶不好烧,虽说没有乡下烧草把把那么难,弄不好一样一屋子烟雾,呛得死人。当年我父亲掌勺炒猪肝,动用柴灶时,烧火打下手的自然是我。我从他得到真传,牢记口诀,操作熟练。
“灶火不管是烧柴还是草把把,都要记住,人要忠心,火要空心。”父亲一边准备炒猪肝的各种佐料,一边指导我如何烧柴火。
看我不明白,他俯下身,操起火钳把炉膛中间炉桥下面捣空,转头对我说道:“这就是空心,中间塞得满满的,火咋个旺得起来呢!”
聊着天,他的准备工作也做得差不多了,于是招呼我点火。柴火逐渐旺盛起来,父亲不时伸出手背在锅上方探探热度,“注意哈,我要倒油了,要火大。”他话音未落,我马上把早在炉膛边烤得焦干的几根柴移到炉桥上,瞬间整个炉膛通红,出现了爆燃的效果,火苗跳跃起来,抖动着,发出呵呵的声音。
“柴火笑了,要来客。”父亲说笑着开始了操作:菜油烧热至刚有油烟,油面产生波纹后(注意:当年食用的一般是未经高温的生菜油,所以炒菜时油温要求高一些,否则炒出菜来有生菜油味。现在的精炼菜油都是经过高温的熟菜油,炒菜时自然不用那么高的油温。),加了些猪油,待猪油融化,油温刚好,迅速倒入猪肝片,溜散翻炒,接着下姜蒜泡椒再翻炒,这时候放豌豆尖,炒到断生,最后放盐和葱段,勾轻欠出锅装盘。
炒猪肝的过程非常紧凑,父亲额头上都渗出了小汗珠,我的火也烧得非常到位,炉火始终在笑,一直到勾芡时才把火小下来。这时候再看猪肝和几种简单的配料与高温铁锅相互作用,在高频翻炒过程中产生出了足够的“锅气”。猪肝出锅时热气腾腾,香气缭绕,酱色的肝片,嫩绿的豌豆尖,鲜红的泡椒,流动发亮的芡汁儿,那才真正叫色香味俱全,惹人食欲。
就在我把一大盘炒猪肝端上饭桌时,父亲舀了一瓢凉水倒进热锅里,抓了一把小白菜叶子放进去,不一会儿就有了蔬菜汤一碗。“这叫跟锅汤,既不浪费锅中余油,又方便饭后洗锅,这一下就齐了,有荤菜当然还得配清汤嘛。”直到上世纪末在成都周边乡镇上馆子吃炒菜,都会有这款跟锅汤,是店老板赠送客人的。
父亲乐呵呵端上汤,再等碗筷摆停当,催促我给他倒酒。这是他每天必须有的,三两白干,有好菜酒更不会少。酒刚倒上,就听有人在敲后门,“快,快开门,你李叔叔来了,再添一副碗筷和酒杯,你看,我说过,灶火笑有客来。”
物质匮乏时代人都特别好客,分享食物成为人际交往中最重要的内容。现在回忆起来,只要家里做好吃的肯定会有客人来,有的客人家里比我们家还要艰难,确实是赶着饭点来的,父亲从不见怪,还是一贯地那么喜欢听灶火的笑声。
1986年春,父亲还差几个月到六十岁时过世了。由于走得早,他没用过彩色电视机,没有见过燃气灶。1987年秋,我从山东大学研究生毕业回蓉教书,88年结婚后一直住在成都暑袜北二街成都食品公司宿舍,那是丈母娘单位分的一套小房子。房子确实很小,一室一厅,但该地段是成都市最早使用天然气的,所以我家里安装了“前锋牌”热水器,可以天天洗澡,立即实现了我多年的梦想。有“前锋牌”热水器,自然要配套“前锋牌”燃气灶。使用燃气灶和电冰箱是真正的厨房革命,成都人真正过上了现代都市生活。直到现在每次站在燃气灶前炒菜,我总会想起父亲。如果他能用上燃气灶,见识燃气灶的威力,他肯定会很高兴,用它炒猪肝,真正做到下锅“十八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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