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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渡渡·问心】萤火虫的舞蹈

 语文渡渡李亚平 2023-08-31 发布于山东

萤火虫的舞蹈

西巩庄的风水专门跟风水先生对着干。
 
庄南一里地是两座山,大点的叫南山,小点的叫小山,庄北一里地是一条河,叫北河。
 
所以我来到的第一天,就故意皱着眉头对学东说:“没想到,原来你是愚公家族长大的啊!太行、王屋二山原来在这里啊!我是嫁给神话了!我这辈子是来帮你移山的了!”
 
进了四四方方的小院子,我就和学东一人拿一把镰刀下了地。
地块在村北河南。
地里婆婆和公公正挥汗如雨地割麦子。
 
农村长大、排行老大的我,割麦子是很在行的。
 
因为以前看姥姥割麦子很快,姥姥教过我,要想割得快,小把勤收镰;越是大把攥,越是割得慢。意思是,不要一次拦那么多麦子,每次一小掐,够镰刀一次割下就可以。我牢牢记住了姥姥的话。
 
果然,割不一会儿,我就追上了前面的婆婆和公公,一米八大个子的学东被我这个不到一米六的小女人甩在了后面。
 
婆婆笑:“割得真快!别累着了,慢点。”
 
婆婆越是这样说,我割得越起劲。
哈哈,我干活不比男劳力差呢!
 
我喜欢这个风水颠倒的小村庄,倒不是因为它风水反了,而是因为我喜欢山。喜欢水。不管风水不风水,只要有山,有水,上天怎么安排我都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从骨子里喜欢山,喜欢水。
 
也许是在小兴安岭原始森林附近出生的缘故吧。
也许是被中国诗词里的山山水水劝渡了吧。
也许是二十年的平原生活让我厌烦了一成不变的土地吧。
 
我也是喜欢平原田野的。但不喜欢平原上一层不变的生活。每天每季,四方地里永远是程式化地耕种收割,让我觉得自己变成了土地的奴隶,精神变成了嘴巴的囚徒。
 
总之,看到这里竟然有山,竟然有水,我当时就想,这就是我想要的地方。不管日子多么清苦,我可以在忙碌的空隙里爬山登高,临水遐想,对我来说,这就是命运的无上恩赐了。
 
公公的社会身份是“收破烂的”。现在叫“收废品的”。公公是那种随收随卖的工作模式。院子里并不存放破烂。相反,他老人家一天到晚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茅檐长扫净无苔”,让人一进院子就感到很敞亮。
 
婆婆是村里有点小名声的“巧裁缝”。经常用家里的缝纫机做些活计。
 
两位老人一天到晚很和气。我们在一起过了二十多年,没见他们吵过架。公公有时干活累了,故意瞪着眼说两句狠话,婆婆不仅不生气,反而笑起来:“看看,又发急了。不会歇歇再干呀。”这就是他们之间最激烈的矛盾了。
 
我曾经故意打听过两位老人年轻时候是否吵过架。因为我爸爸妈妈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七天不吵架。我们就会觉得很异样。所以,对于婚姻,我真地没有太多祈求,能摊上一对不吵架的老人,能摊上一个好脾气的夫君,我这辈子就知足了。
 
不过“愚公家族”大概总想移山的缘故,老人特别渴望儿媳妇们能生下几个男孩来。结果,大嫂生了两个女儿,我呢,还不如大嫂,只生了一个女儿。如今女儿二十一岁了,我还在惭愧之中。唉,没能为愚公家族贡献个男丁,真是遗憾。
 
还是绕到吵架的话题上吧。也许从小练就了吵架“童子功”,我有些好奇公公婆婆不吵架怎么在一起生活的呢?
 
学东终于想起来一件他们吵架的事。说以前公公从集市上买了一口八印大锅,自认为很实惠。结果,婆婆往锅里倒了瓢水,不一会就漏完了,婆婆便开始唠叨:“这是买的什么锅呀!哗哗地漏!不白花钱了么!”说一遍,又说一遍,无比心疼买锅的钱。公公开始也呆了,可是集已经散了,又找不到卖锅的了,无法退钱。很郁闷。再也不夸他买的锅又好又实惠了。这天下哪有实惠的事!不光花了冤枉钱,还招来婆婆无休无止地唠叨,公公怒了:“你再说一遍,我就把锅砸了!”说着就去拿铁锨。婆婆一听吓坏了,赶紧劝阻:“别砸别砸,漏水说不定补补还能用,你要砸了可就一点用都没有了。”公公便没有砸锅。那只锅后来也没有补,在院子里搁了好多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扔掉了。
 
这便是他们之间最激烈的一次吵架。
 
我一听放心了,胆气长了不少。果然,二十多年过下来,他们一家没有一个人吵架吵得过我的。我可是“吵架童子功”啊。
 
愚公家族不光不怎么会吵架,还挺没有心眼儿。
为什么呢?
我只要说两件事,你便知道了。
第一件事,公公给人说媒。
 
年长的公公总想给年轻人说媒。因为曾经说成过一个,那小青年每逢过年过节就来看望公公,每次见了面都要跪下行磕头大礼(我亲眼看见过)。把个公公骄傲的!几乎自认为是月老转世,红娘附体。于是,谁家有待婚待嫁的年轻人他都要放在心里。比人家爹娘还要操心。不管走到哪儿,都注意搜集相关信息,然后回到家里仔细掂量双方条件,和婆婆反复研讨,然后找到人家里热诚推荐。不过公公说媒太武断专横跋扈,人家如果对他的人选不认可,他便会很失望,觉得人家没眼光。回到家里便会更着急。不停地念叨到哪里选合适的人。哎呀,他那个不眠不休寝食俱废般的操心,简直让我们觉得不可思议!于是,我认定,公公有点缺心眼儿。别人家的事,别人都不着急,你着什么急呢!更不可思议的是,人家说成了媒,赚媒礼钱,他却赔钱,一不要媒礼钱,二还要掏喝喜酒的钱。年轻时候,我是很不能理解他老人家这一特殊爱好的。二十多年间,总怕他突然给谁家说就了媒,然后本来不富裕的家里就得额外省出喜酒钱给人家。公公却乐此不疲,天天当婚介所光杆司令。几年过去了,公公成功的案例数始终维持在1这个数字上。苦思冥想的他终于想起来一个可以施展才华的机会。东北辽宁本溪的二舅家有个表弟,快三十了,还没个媳妇。于是,公公打过去电话,主动担纲给侄子说媳妇的事。二舅一听,那好呀!就赶着叫“虎子”的表弟来关里了。虎子是在冬天来到山东老家的,发现老家竟然比东北还冷。他开玩笑说,要不是为了找媳妇,他才不来呢。公公给他说的女孩是另外一家亲戚家的女孩。两个人见了面之后,在公公刻意地引导下,都表示互相中意。第二天就去办了结婚证。结果虎子犯了痴病,刨根究底问女孩以前跟人家好过没。这一下把女孩给得罪得不轻。好歹女孩识大体。依旧跟着虎子去了东北。然而,强扭的瓜不甜。几个月后,女孩又从东北回了山东。并且毅然决然跟虎啦吧唧的虎子离了婚!为这件事,公公急出了病,像妇女同志们一样,得了乳腺增生瘤。手术后,一化验,中性!公公痛定思痛,问我:“你说,虎子这件事,怨他还是怨我?”我头也没抬就回答:“当然怨你啦你这叫'皇上不急,急死太监。’人家爹娘都不急,你急什么呢?”公公愣眼站了好一会,大概觉得我这儿媳妇实在不能理解他那伟大的奉献心理,一句话也没说,就出去了。我心想,痛了好,一痛百了,可不要再乱操闲心了。从那以后,公公总算在说媒的事情上放松了对自己业绩的要求。
 
第二件事,公公替人起账。公公在村里有个本家朋友,儿子特别能干,买了许多农业机械设备,在耕种收割的时候提供一条龙服务。身处孔孟之乡,村庄文化比较含蓄。地耕了,庄稼收了,这提供服务的却不肯亲自收钱。兼之老百姓手头没钱,往往赊账雇佣服务,到年底才还清。公公自告奋勇为之起账。这账一起就是二十多年。于是,公公家便成了集市。家里的黄狗从不对着生人吠叫。不止不叫,见了人还摇摇尾巴,配合着主人的话语表示欢迎。于是公公家就成了三教九流之地。每天,借东西的,还账的,串门的,还有联系卖破烂的,卖家畜的,浇地的(公公自己买了水泵,替村里人浇地换点收入),络绎不绝。幸亏新盖的平方有四间,我们在西山房,公公在东山房,中间隔着两间屋子的客厅。不然,耳朵都要被巩庄方言吵聋了呀。
无论春夏秋冬,每天天还没亮,院子外的胡同里就有人喊公公的名字“奉坤,起了吗?”公公便赶紧起床开大门。
无论风霜雨雪,每天直到深夜,东山房里总有共产主义小组般的热烈讨论。于是,世界风云与西巩庄的风云激荡在一起,愚公精神与智叟文化交织在一处,卷烟与洋烟融汇在一起,开心地谈笑与气愤的村骂杂糅在一处。隔着两间房屋的我,只觉得身在世界联合国,耳入人民大会堂,一颗本来高高挂起的心常常被煮得翻飞滚烫起来。
 
西巩小人间,小院大世界。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公公:”你给人家起账,有报酬吗?”
“哪有什么报酬?”公公反问我。
“那你为什么给他起账?”
在年轻的我眼里,没有报酬,公公怎么会有动力去做?而且如此不计成本地投入时间、精力?
我好奇公公的动力在何处。
“起账这么麻烦,人家一定会给你好处吧。”
公公不吱声。
后来我问学东,学东说:“哪里有什么好处!不过春种秋收用机器不花钱而已。”
哦,我明白了,原来还是有点好处的。不过,这样耗费一年精力的的活儿,就这么点报酬,搁我,我是不会干的。你没见,公公起个账有多麻烦。每天吃晚饭的时间,都是他关于“起账难”的故事会。我因此记住了村里很多人的名字或外号:老六、四子、憨子、大八、黄四、三妮、赵平、震撼、福东、神经病、狗子、……甚至记住了一些人家的性格脾气和地块分布。一次,有个习惯赖账的主来公公家里看账本,看完后说不对,不是这个数,就走了。过了一段时间又来,还说不是这个数,又走了,一千多元的账赖了好几年才交上。公公的账本有十几个,能装一大书包。床头柜上,常年放着几只圆珠笔和几个本子。每逢记账时,他戴上老花镜,像一个老学究,在研究着人世间的大学问,一毫也不肯马虎。因为起账起得明白,村里竟然推举他当村长,公公一摆手:“我这么个年纪了,叫年轻人去当!”这个破烂王一生唯一的仕途被他拒之门外。令我这个虚荣心极强的儿媳妇遗憾不已。感慨他不仅没有心眼,而且缺乏上进心。
 
由于账目经年累积,连主家也常常记不全账目。可是公公手里的账毫厘不爽。一次,公公和主家去对账,主家竟然忘记了将近三千块钱的账目,公公认认真真向主家说明了三千块钱的服务项目和时间地点,并如数上交。我听了以后想,如果公公不说,那就可以发一笔小财了。
主家感动于公公的忠心,常常给公公一些青菜粮食之类,公公逢年过节再照价还礼。结果,一来二去,公公和人家儿子处得比亲儿子还亲,有一次生病,我们和大哥都没在老家,是人家儿子把公公送到医院的。公公回来说,你们再孝顺,不在身边,还不如小利。小利,就是那个人的儿子,就是公公为之起账的年轻人,年龄和学东一般大。听了公公的话,我内心一阵惭愧。同时,对小利心存感激。也渐渐觉得公公的价值观是对的。
 
婆婆大概从2005年感到膀子疼,后来查出类风湿关节炎。她常说自己娘家人没有长寿的,没有一个吃上六十六的肉的。2010年左右,婆婆开始行动不便。2013年,婆婆开始拄拐,2015年,月月上高中,婆婆曾经帮助陪读一个多月,期间从床上掉下来,自己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幸亏赶上月月放学刚到家,就把婆婆从地上抱起来。从那以后,我们就不敢让婆婆陪读了,把她送回了老家。公公一边种地,一遍照顾行动不便的婆婆,迄今已近十年。
 
怎么照顾呢?
每天早晨,婆婆起不来,关节僵硬,公公就把婆婆从床上拉起来,给她穿衣服,穿鞋,倒水,做饭,一日三餐送到跟前,晚上,再把婆婆抱上床,帮她脱了衣服,睡下。如是周而复始,已经五六年了。婆婆心安理得享受着公公的一切照顾,已经成了习惯。一会说:“倒点水,我喝。”一会说:“拿来毛巾,我用用。”一会说:“递给我双筷子。”公公毫不厌烦,一一照做。
 
看到公公如此细心地照顾婆婆,我们又惭愧,又感激。惭愧的是,我们年轻夫妻之间都不如公公对婆婆耐心,感激的是,有了公公的照顾,我们都能安心工作,不用担心婆婆。
 
公公身上的“愚公”精神,实在是了不起啊。
 

然而,公公更了不起的还在后面。
 
为了方便给村民浇地,村里在北河边盖了座小井屋,由负责浇地的公公管理。公公便一天到晚地往井屋跑,无论春夏秋冬、风霜雨雪。
附近村里常有想不开的人,到北河寻死。几年间,公公已经救起了三四个。一次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冬天的傍晚,天刚擦黑,来到河边蹲了一会。看看天黑下来,便向河水深处蹚去。公公吸着烟注视着他,眼见不对头,便悄悄转到河对岸,把老头拉了上来。
 
还有一次,深秋,天刚蒙蒙亮,公公在井屋旁给刚耕种好的田地浇水,看见一个妇女,骑着电动车,来到了河边,先是徘徊不定,后来慢慢下了河。公公便跟她打招呼,询问她干什么,那妇女哭了,后来在公公劝说下,放弃了自杀的念头。
还有一次,一个钓鱼的,陷在河水里出不来,是公公抛过去井绳把他拉了上来。我记得大概是这样。
 
不知为什么,我想起了听过的一篇童话:想救人命的小猫。说的是一只小猫,老想救人命,就把爷爷刚钓来的鱼放走了。对我来说,公公仿佛一直是一个活在童话里的人。
 
他的身上,有着俗世社会所不能理解的纯善。
 
我便是在这样的一种家庭氛围中做了二十几年的儿媳妇。
 
我那动不动爱吵架的性格,我那不能吃亏的小性子,我那狭隘的价值观,渐渐被公公影响,改造了。
 
以至于,这个秋天,学东说起公公在南山上的种的南瓜,已经差不多熟了,叫公公抽空摘家来,别让人家偷了去。因为已经有两个被偷走了。我竟然学着公公的语气淡定地说:“偷就偷呗,一个瓜,谁吃不是吃。酒肉穿肠过,何况一个瓜。被偷走了,就等于咱爹为社会做贡献,扶贫了。”全家人尤其公公瞬间大笑起来,学东连连感叹:“这境界,高,太高了。”
 
因为要在以前,我是恨不得马上替公公去南山把瓜摘来的。自己辛苦种的,为什么要给懒惰而品行不端的人偷走?可是,现在我不这样想了。
 
世事轮回,给予之心,天地可鉴。
 
所以,起账二十多年,公公没有和任何人闹过矛盾,人缘出奇地好。
 
这个周末,连续两天,阳光都特别好。
学东帮公公到地里拔藏果,掰棒子,
我们在院子里一起摘藏果,一起把棒子运到楼顶晾晒,小院的秋天,无比欢喜。
摘完藏果,我写了一首诗:
摘藏果啊摘藏果,
天光云影你和我。
小院深藏慢生活,
一粒一粒摘日月。
 

这辈子,你和谁在一起摘日月,真地是很重要的。
 
学东,完整地继承了公公和婆婆的童话品格。
 
白天,学东在地里帮公公拔藏果,掰棒子,我在家里打扫卫生,公公婆婆所住的房间里到处放满了打针吃药饮食用的瓶瓶罐罐,还有凌乱的针管,因为秋收的缘故,床头柜、茶几、床底下积满了灰尘。我把瓶瓶罐罐收集起来扔掉,把灰尘擦掉,连床头、窗台、墙角也不放过,擦完卧室擦客厅,抹布洗了一水又一水,我端着污水盆,倒掉的仿佛一个个灰色的日子。
几个小时后,屋子里焕然一新,连呼吸都觉得香甜了,我才停下来,而学东也恰好推开了大门,回家了。
 
忙碌而淡泊,宁静而欢喜,才是生活的最好品质。
 

晚上,每人一碗南瓜藏果粥喝完,刷了碗筷,我和东去村外已经安装了路灯的外环散步。
出了村,道路向北直通北河。我们就向着北河走去。这条道原本是一道大坑。在共产党员干部的带领下,整修成了水泥路。伴随着两边的高人头的玉米地,走了大约三四百米的路程,就来到了北河。河南沿岸上,温柔的夜幕中静静站立着井屋。仿佛早就在这里等着我们的到来。井屋旁,是公公亲手栽下的五棵大杨树,参天数星,站在树下,沐浴河风,心情怡然,意境高远。
 
有一个早年间用来轧场的石滚,被竖起来,正好当作座位,还有两个碾盘,被放平地上,也可以坐下歇脚。旁边的土地,和石滚碾盘一样光滑平整,不见草芽,看样子每天都有不少人来。井屋,俨然是西巩庄的文娱中心。
 
有一辆车停在井屋后,是钓鱼人的。夜幕四围,看不见钓鱼者在哪里。
 
黑黝黝的棒子地,仿佛在忍着一个恶作剧。
 
天上的星星,神秘地眨着眼睛,秘而不宣。
 
突然,有一颗直掉在眼前,河水上方亮起一盏光芒四射的小灯。
“萤火虫!”我和东不约而同地叫起来。
 
萤火虫真的是农村秋夜的绝句。它一闪一闪的,倏地划过来,倏地转身飘走,点亮的不仅是夜晚,还有愚公们疲惫的身心。
 
我想起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金乡没有萤火虫?这里却有?
那是因为你们那儿没有山。学东不假思索。
哦,没有山怎么就没有?
想了一下,我明白了,平原上的土地都被种上了庄稼,一年四季,不停地耕种打药,早把土地的原生态原住民给破坏净尽。哪里还有萤火虫呢?
 
原来,有山的好处,就是保存了自然的原滋原味。
原来,淳朴的好处,就是保存生命的原滋原味。
原来,我们必须有荒废的土地,才有生命的诗意。
原来,我们必须有荒废的时光,才有美丽的发现。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人生,不见得处处都要辛勤耕种,满满收获。有时候,任其荒,不收获,反而是最大的收获。
 
人生的绿水青山,除了靠我们辛勤栽种,还要靠我们淡泊守护。
 
我突然明白了我喜欢山的原因,那是因为我在这里,能够看到一片片不被耕种的风景。能够看到一只一只还在自由飞翔的萤火虫。
 
河上有一道漫水石桥,眼下,石桥上流水轰轰烈烈,朦朦胧胧反射着夜的天光。我想起夏天曾经无数次走过石桥,还蹲在石桥上用铁桶灌水浇菜地。无数的好日子,就像河水,哗哗地流逝了。
 
我问学东,这河水,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他轻轻笑了一下,说:“从哪儿来?从峄山脚下发源,绕来绕去,流经西巩庄,继续向西,汇入邹城白马河,再从白马河向南汇入微山湖,从微山湖进入长江,从长江汇进东海。海水蒸发,形成云彩,造成降雨,又落到峄山上,又回来。本质上,所有的水,都是从哪儿来,还到哪儿去。”
 
这关于水的一番话,突然让我意识到,世间万物,都是这大循环中之一息。
 
看着眼前的棒子地,我竟突然想起了家家户户目前都在使用的除草剂。听说这玩意含有致癌物质草甘膦,人吃了会造成细胞恶化。可是除草剂也参与大循环呀。我起了隐忧。
 
科技,是不是应该发明些能够循环的善意?
 
突然觉得这眼前循环不息的河水好像在提醒愚公们什么。可是,哪一个愚公能听得懂河水日夜湍流不息的忠告呢?
 
西巩庄的愚公们,只知道用河水浇地,到河里钓鱼,洗衣服,在河边聊天下大事和巩庄风云,谁想到世间日子是循环的呢?
 
我们离开了北河,来到了西巩庄的“北外环”。路边安上了路灯,照着深海一样的棒子地和尽头的山峰。
 
这所谓的“北外环”原来只是一段田埂,田埂下是一道坎坎洼洼的坑。以前我们回老家,常从坑里步行两公里到村北一个三块石头拼成的小桥。然后,蹲下来,洗把脸,再继续走。难得的是,围绕西巩庄的水总是清澈无毒的。因为沿水系没有工厂。因此,北河里的水,如果需要的话,是能喝的。
 
走着走着,又一道星光飘过眼前。学东忙着上前去扑,没扑着。我的心里却像被点亮了一盏名叫欢乐的灯。
我想给这个夜晚起一个名字,就叫“萤火虫的舞台”。
 
太阳是多么辉煌,月亮是多么高贵,星星是多么璀璨,但只有萤火虫才是最亲近的光明的使者,在这即将逝去的秋夜,送你一个微笑的嘴角。
 
在萤火虫的光影里,我仿佛回到了童年。
 
时光之夜无涯,就让我的文字如闪亮的萤火,照亮生命的刹那。


(李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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