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七年初春,苏轼愿意用收藏三载的一柄铜剑,去换张近私藏的一方龙尾砚。 一直以来,苏轼都是个狂热的收藏家,旅行时都有“捡漏儿”淘宝的习惯,比如元丰五年春天那趟著名的沙湖之旅中,就“捡”了一方沉泥砚(澄泥砚)。但是,苏轼又经常反思自己的这个癖好,认为“收藏是病”。自家的砚能被当世文豪苏东坡看上,张近当然愿意成人之美。其实,苏轼曾经有过与这方龙尾砚类似的卵砚,不过在元丰六年(1083)春天,赠予了远道来访的杭僧道潜。在送别友人时,苏轼还专以一铭记之。所谓龙尾石,即江西婺源东南百里龙尾山上的石料,此石多产于水中,故极温润,“性本坚密,扣之,其声清越,宛若玉振。”(《歙砚说》)所谓鹄卵,原指天鹅或仙鹤蛋,此处指石料天然硕大,一劈之下,内里黝亮上佳,正合用做制砚。这一次,苏轼得到龙尾砚后,又以乐府长诗《张近几仲有龙尾子石砚以铜剑易之》记之接下来,苏轼为二物的未来设计了一套浪漫的应用场景——张近的官运非常不错,先后任提举河北东路常平、西路刑狱,刑部员外郎、大理少卿……在古代经典作品《尔雅》中,有专篇记述古代名物。韩愈有诗“尔雅注虫鱼,定非磊落人”。此句将砚视为虫鱼之学,表达了诗人安于且乐于现状的情绪,只作风雅,不近庙堂。南朝梁代的范缜曾说:人之生譬如一树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自有拂帘幌坠于茵席之上,自有关篱墙落于粪溷之侧。此句即指,砚剑本无不同,但因使用者的差别,才有了高下之别。从“君不见”开始,就进入了这首乐府长诗的高潮部分,赵国大臣蔺相如携璧出使,结果秦王想要耍赖强取,蔺相如“指图睨柱”威胁秦王,如果不能拿到十五城,就将和氏璧摔碎。公号:无犀之谈妾换马的故事来自五代吴国笔记小说《异闻实录》,讲的是酒徒鲍生和表弟韦生各取所好,用善于音律的小妾,换取对方的宝马,交易之后,作为被交易对象的女子在哭泣,而骏马也在嘶鸣。苏轼认为,在完璧归赵的故事中,秦王更在乎的是那块宝玉,而赵国则想得到城池。在妾换马的故事里,畜生也好,女子也好,他们曾经的主人本就不在乎他们,又何必有情牵绊,“不如无情两相与”。《诗经》有歌,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由此生发出这次剑砚之交,就像“桃李与琼华”,永以为好。说个题外话,苏诗中的乐府体裁本就不多,而乐府中的长句并不是宋人擅长的风格。公号:无犀之谈长句诗始于汉乐府,将“君不见”演绎的最出色者,当属李太白,而这种表现形式非常容易走到两个极端,或者拖沓冗长,或者生硬粗野,写诗的人,可能会把粗野当成了豪迈。将砚台带回家后的第二天,苏轼觉得这种收藏癖好难以根除,于是在诗后题跋:仆少时好书画笔砚之类,如好声色,壮大渐知,自笑至老无复此病。我年轻时就喜欢文玩字画,当时觉得,这种事就像人的情欲一样,上了岁数可能就看得淡了。谁想到,昨天看到那方砚台,竟然还有这么强烈的占有欲,甚至用我的铜剑去交换。唉,我得到了这砚台,又有什么用呢?这个毛病,真的是太难戒掉了。后来,张近回赠苏轼一首诗,同时奉还铜剑,苏轼又和韵一首,并再将铜剑送还张近。好了,现在我的诗写好了,剑也归还,写完这诗后,我已经才思枯竭了,可是你依然拥有流畅奔放的诗情。剑砚互换的事,发生在元丰七年的春天,当时,尽管还没有收到朝廷发来的诏书,但苏轼可能从某些途径听说了即将离开黄州的传闻。从这个角度上看,苏轼愿意将这柄陪伴三年的铜剑送出,或许也是一种与黄州告别的心态。始至今已两载余,以地点或事件为章节,讲述苏轼人生片段。苏学已是显学,本作不乞更多新颖之贡献,但求世人了解、理解这具历千年而不朽之伟大灵魂,不枉余生“苏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