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岁，人生最狂妄的年纪，史铁生在山上放牛。 他对未来有很多想法，唯独没有想到的，就是自己会双腿残废。 双腿出问题之初，史铁生还怀着希望，觉得几个月之后，就能恢复如初了。 但情况越来越坏，他心里暗自决定，“要么好，要么死，一定不再这样走出来。” 史铁生没想到，上天没有听见他的渴望，反而残忍地拿走了他的双腿，让他再也站不起来。 他更没想到，接下来将近四十年的时间，他不仅要与残疾作伴，还要接受命运降临在他身上的一次次苦难。 但他没有屈服于苦难，而是和苦难斗争，他没有责备命运的不公，而是从人性里看到神性，因此也就懂得了命运的强悍和慈悲。 人生若觉太痛苦，劝君读读史铁生。  01多年后，史铁生想到自己出生的日子，他都觉得那是他从虚无中醒来的一个传说，他从一片苍白中来到这个世界。 1951年1月4日，史铁生出生了，这个传说就这样开始了。 刚出生的时候，史铁生就跟黑铁一样，一层黑皮包着骨头，很小的时候，父母都出去上班，他躺在奶奶怀里，打着挺儿，拼命地哭。 父母给他取名铁生，希望他活得健康。 可多年后，史铁生自嘲着说：
童年时，史铁生的日子也很平常，他和堂兄弟们一起玩，一起画画，他年纪最小，却画得最像。 每逢下雨天，他就折纸船玩，把折好的纸船放进水里，任其顺水漂流，就像人不可琢磨的命运。  上学后，史铁生是妥妥的学霸，成绩优秀，尤其是语文和美术，在学校，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是同学羡慕的对象。 总之，他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史铁生不止成绩好，还喜欢运动，篮球、排球、羽毛球，他样样拿手，最擅长的是田径，其次是足球。 所以，运动场上，史铁生也是骄子，每次运动会，获奖名单里都有史铁生。 史铁生跑80米跨栏，外八字脚带着上身打晃，两只胳膊向外摆，跑得像螃蟹，横行霸道，但速度奇快。 他想当一个运动员，驰骋于运动场。 多年后，史铁生成了一个作家，他说，人啊，你的名字叫欲望。 人会有很多梦想，但并不是所有梦想都能如愿以偿，很多时候，常常事与愿违。  02史铁生性格开朗，爱好广泛，朋友很多。 不上课的时候，他就约上三五好友，一起出去玩，史铁生吹着口哨，他嗓音挺好，歌曲随口而来。 玩的时候，他玩得很痛快。 学的时候，他学得很认真。 虽然他自嘲着自己拥有上等的想象力，中等的智商，下等的记忆力，但他是学校公认的学霸，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学生。 岁月如梭，1966年，史铁生15岁。 那一年，“世界好像变了样子”，“童年不复存在了。” 很多人打了鸡血一样，在闹革命，希望能闹得世界大同，史铁生身边，很多同学都参加了红卫兵，为自己的贫穷出身感到骄傲。 年轻的史铁生，在这股热潮之中，也想发光发热，不想被时代抛弃，但他出身不好，不是根正苗红的农民，父母都是知识分子，所以，他当不了红卫兵，只能辅助红卫兵工作。 然而，奇怪的事情不断发生，暴力和血腥的事件频频发生，一个人可以肆意惩罚殴打另一个人，只因他不符合自己的标准。 有一次，史铁生跟着几个别人去抄别人的家，别人肆无忌惮，但史铁生总是对其正确性感到怀疑，因此摔了两只花瓶，就算过去了。 然而，他也成了问题青年，被从红卫兵中清除出去了。 此后，其他人忙着抄别人的家，问题青年史铁生却“游手好闲”，有了更多时间去读书。 读书读累了，就叫上几个朋友，去河里摸鱼，拿回家炖汤。  1969年，18岁的史铁生被丢上一列火车，带到了遥远的清平湾。 史铁生住在一个破旧的石窑里，旁边溪水潺潺，积雪融化后，他背上书包，拿着斧头，牵着老乡的狗，上山砍柴打猎。 没事的时候，就看看书。 史铁生很会画画，被老乡发现了，有人结婚时，老乡就说，给我在夹具上画画，我给你面条，给你香烟。 他一听，口水都来了，就开始在村里画画，成了远近闻名的画师，偶尔滋润一下无聊又贫瘠的生活。 我们每个人都在努力活得更好，可命运总在不经意之间丢给我们一些阻碍，但这也不是我们抱怨命运的理由。  03史铁生努力热爱生活，命运却突然给了他一棍子。 他的身体出问题了，腰腿疼得厉害，大家提议，让史铁生去放牛，因为这是最轻松的工作。 于是，史铁生成了一个放牛娃，每天带着一本书，把牛放到山上，史铁生就开始看书，晚上，再把牛赶回来。 但他的身体并没有因此好转，反而越发严重，连走路都成了问题，只能回城里看病。 他一次次往医院跑，拿出来一堆堆的药，药吃得越来越多，双腿却越来越坏，大好年华，本该潇潇洒洒，史铁生却面临着瘫痪的危险，这让他的内心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脾气越来越暴躁，有时候整天关在屋子里，一口吞下一瓶药，还是疼得在床上打滚，他甚至尝试过自杀。 朋友担心他一个人烦闷，史铁生郁郁地说： “我已半倒体，无须君相赠。” 朋友沉默，史铁生绝望了。  当父亲再一次扶着他走进医院，他满怀期望地想，“十天，一个月，好吧，就算三个月，然后我就又像原来的样子了。” 然而，他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一年多后，他的双腿彻底瘫痪了。 在人生最狂妄的年纪，史铁生有了他的终生伙伴，那就是残疾，这给他带来的痛苦，难以言说，他绝望地想：
可残疾已经是一个事实，他又下定决心：
可史铁生毕竟是史铁生，他天性乐观的一面很快就拯救了他，他觉得，晴天朗照，杨柳和风，摇着轮椅出去走走，也很好。 然而，摆在他面前最重要的问题依旧还在：怎么活下去？ 他找不到工作，也想不到任何出路，知青办的门槛都快被踩断了，人家还是摇头。 史铁生索性不去了，他摇着轮椅进了地坛，进了写作之夜的前奏，开始思考人生，思考命运，思考残疾和生死。
在思考之中，他看见了命运的密码。 从此，他的灵魂站起来了。 苦难，可以压垮人的肉体，但并不能压垮人的灵魂。  04在思索中，史铁生看到的命运真相是： “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 命运将人丢到这个世界，顺手给了一个剧本，此后，史铁生一直和命运猜谜，他不抱怨，也不认输，而是以最积极的心态，接受命运给予的每一个礼物和每一场考验。 为了生活，他进了工厂，专门画装饰画，每月十几块钱。 这份工作，史铁生干了七年，还是一个临时工。 他希望能成为正式工，所以每次招工，他都积极报名，但因为残疾，每次都榜上无名。 看到了命运密码的史铁生，也越活越开朗，罗曼罗兰说：
 现在的史铁生，很爱生活。 他自学英语，尝试写作，想靠写作在艰难的尘世中杀出一条血路。 有段时间，孙立哲在准备研究生考试，和史铁生住在一起，生活挺艰难，但孙立哲很有办法，不时就搞来一条鱼，弄来一只鸭。 史铁生在鱼和鸭身上充分发挥他上等的想象力，鱼要怎么做，鸭要怎么做，孙立哲和史铁生的妹妹史岚，在史铁生的指挥下开始做菜。 几个苦兮兮的人，将生活过得热气腾腾的。 朋友看了史铁生的文字，建议他写作。
史铁生就开始写，这一写，就成了作家史铁生。 他的写作之夜降临了，残疾和命运，成了他思考的对象，凝成了他笔下生花的文字。  05成了作家，史铁生的生活，刚刚好了一点。 可老天随后就和他开了一个玩笑，他的肾出问题了。 疾病侵袭着他，让他高烧不退，整天昏睡，呕吐不止，血压忽高忽低。 他病得很严重，就连大夫都担心他活不过那个夏天，但他愣是坚强地活了下来，没有向命运低头。 他活下来了，身上多了一个洞，多了一根管子，身上多了一股尿骚味。 在当时，他的病算是不治之症，他问大夫：
对于他来说，双腿瘫痪，又饱受疾病折磨，所以活着就是受罪。 大夫告诉他：
事实上，大夫说十年，是安慰史铁生，医生对史铁生的病情不看好，觉得他最多活五年。 死亡追随着史铁生，但他向死而生，更加珍惜自己的生活，也活得更加乐观。 他积极写作，传达出来的，不是抱怨，而是温暖和思考。 小说《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出版后，获得了全国优秀小说奖，得知获奖消息， 史铁生淡淡地说，我交了好运，脸上挂着微笑。 他懂得命运，幸运或者不幸，都是命运的设定，没什么值得激动的，也没什么值得悲观的。  06写作之后，史铁生收到很多读者来信，其中就有陈希米。 繁重的人际关系，让他感觉挺累，所以他索性在墙上写着：
朋友一看到这话，就笑了。 史铁生也跟着笑了，又接着说：
在史铁生的写作生涯里，《命若琴弦》是一个转折，他不再寻找小说，因为他发现，人的心魂，是永远也写不完的。 他更深入地思索命运和残疾，思考人的存在，史铁生的精神，变得更加健康。 他的灵魂，活得更加健康了。 然而，他的身体始终是一个麻烦，疼痛经常折磨着他，让他睡觉都不安生，冬天的时候，他还要特别照顾那双残疾的腿，不能愣着它，不然就可能会坏死。 坐久了，不行，躺久了，又担心得褥疮，他需要频繁翻身。 这样的生活，很苦。 但史铁生却乐观自在，没有丝毫抱怨。 王安忆说，他第一次去看望史铁生，以为他会抱怨命运，感慨自己的不幸，但没有，史铁生从头到尾都在聊饺子。 王安忆感叹不已： 史铁生的乐观率真，让无数身体健全的人自叹不如。 有一次，几个朋友去看史铁生，到了吃饭的时候，大家不愿意给他添麻烦，史铁生却挽留大家：
他真的走进厨房，开始做菜，一边炒菜一边和大家说笑。 这哪里像一个被命运折磨的人，倒是比很多人都幸福。 上帝摁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轮椅上，可他的灵魂，却昂扬地挺立着。 07陀思妥耶夫斯基说：
对于史铁生来说，他要活得多好，才能对得起那接踵而来的苦难？ 1989年初，史铁生被送进了急诊室，医院的医生，都认识史铁生，给他安排病房的时候，嘴里不住地说“铁生不易，铁生不易。” 史铁生住院后，陈希米来医院照顾史铁生。 记得两人初次见面，史铁生第一句话就说： “你正是我想象的样子。” 自从陈希米来到医院，史铁生就笑得合不拢嘴，一遍又一遍地向客人介绍。 后来，两人结婚了。 那一年，史铁生38岁，陈希米28岁。 婚后，史铁生就有了一双腿，他坐在轮椅上，陈希米就是他的双腿，可陈希米自己也带有残疾，“两个人只有一条腿。” 但陈希米就是用这一条腿，推着史铁生去看他想看的电影，大街小巷找史铁生爱吃的东西。 史铁生是个吃货，爱吃得不行，陈希米四处张罗，买酱牛肉，买羊杂碎。 他给陈希米读诗，读得快，陈希米没听清，要史铁生讲给她听，史铁生调皮地说： “你给我做顿炸酱面，我就告诉你”！ 陈希米笑着说，好。 由于身体原因，史铁生是个药罐子，每天都要吃很多药，种类多到有些药史铁生都不知道怎么吃，但陈希米烂熟于心，什么时间吃什么药，吃多少。 遇见陈希米，是史铁生的幸运。 史铁生说，没有陈希米，他早就死了。 作家铁凝讲过一件事，有一次她去史铁生家里做客，见到了史铁生夫妇的生活：
在家里，有一张照片，是小时候的陈希米和史铁生，同框相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青梅竹马。 可实际上，这张照片是两人用计算机合成的。 爱情是史铁生的救赎，是他黑夜的期待，有人问他：
史铁生毫不犹豫地回答：爱情！ 他选择爱情，因为残疾是命运的设定，爱情是人生的救赎。 08随着时代的发展，史铁生也在与时俱进。 1990年，王安忆去看史铁生，史铁生像孩子炫耀自己新的写作工具——电脑。 他用电脑创作长篇小说《务虚笔记》，他将自己对命运的思考，对人生的感受，对爱情和残疾的看法，全都写进了这本小说。 小说出版后，周国平读了，惊叹不已： 在经历了绝望的挣扎之后，他大难不死，竟然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精神上的健康。 可史铁生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只能靠透析活着，这样的人，还能写作吗？ 周国平担心史铁生已经不能写作了，因为透析那么痛苦，他三天一次，他看着自己的血从身体里流出来，又流进去，每次做完透析，累得半死，三天里，只有一天稍微有点精神，哪来的精力写作啊。 然而，史铁生并未放弃写作，利用这些碎片化的时间，创作了《病隙碎笔》。 作品出版后，周国平一读，再度被惊讶到，还亲自写了一篇文章推荐该书。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如此不幸的人写下的作品，里面没有丝毫抱怨，只有睿智的沉思，只有积极和智慧。 周国平说： “他的精神性自我已经能够十分自由地离开肉身，静观和俯视尘世的一切。”“他看到了信仰的真相”“懂得了真正的信仰” 在史铁生看来，信仰是不可到达的彼岸，只能走向，不能走到，但人人皆可向前，这就是上帝的慈悲。 任何灾难面前，都可以再加一个更字。 只是如此，已是幸运。 恰如史铁生说的：
在苦难之中，他看到了上天的慈悲。 091990年，史铁生在创作小说的同时，也抽空写了一篇散文。 他将这篇散文寄给《上海文学》，编辑姚育明读了之后，直接跪了。 他冲到副主编周介人的办公室，将史铁生的文章拿给周介人，周介人一读，又跪了： “发！马上发！” 为了能及时发出来，还临时替换了一篇已经安排好的稿子，文章发表后，读者一读，还是跪了。 无数读者感动得落泪，读者来信多不胜数，它慰藉着无数人痛苦的心灵。 文章后来被选入课本，成了最美的散文之一。 作家韩少功说： “我以为1991年的小说即使只有他一篇《我与地坛》，也完全可以说是丰年。” 很多年来，很多读过《我与地坛》的人，去北京，都要去看看史铁生的地坛公园。 从二十岁出头，史铁生就坐上了轮椅，这一坐，他就坐了38年。 2010年12月31日，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史铁生坐够了轮椅，去了另一个世界。 根据遗嘱，不举行任何告别仪式，将身上能用的器官全部捐献给需要的人，但医生在他身上，发现能用的只有眼角膜和肝脏。 几个小时后，他的肝脏给了一个患者，他便在那患者身上活着。 史铁生的腰椎被切开，用于医学研究，他的主治医生感叹： “史铁生之后，谈生是奢侈，谈死是矫情。” 2012年，陈希米去德国，她将史铁生的骨灰带着，因为史铁生曾说想去德国看看。 那个装骨灰的盒子，是王安忆送的。 他走了，但他一直活着，他对命运的思索，对残疾的思考，会一直陪伴着人们。 史铁生说： 人所不能，便是残疾。 但他已经超越了残疾，让自己的精神活得很健全，从世俗的角度看，他一辈子，活得真苦，受了那么多苦，但他不曾抱怨，将疾病交给医生，将命运交给上帝，留给自己的，是乐观。 人生若觉不幸运，劝君读读史铁生。 读他的乐观，读他的人生的态度。 读他的智慧，读他对命运的思索。 读他的豁达，读他对生活的坦然。 102018年，人们举行了一个纪念史铁生的活动。 那一天，活动现场挤满了人，邓晓芒说：
确实，史铁生在这充满苦难的人间，从人性里看到神性，从苦难里看到救赎，从残疾里看到圆满。 在这怨声载道的人间，他不抱怨。 因为命运不谈公道，人唯有向前，在前面，是希望和光。 文|不有趣灵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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