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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联创作的叙事性探讨

 耕读洛阳 2023-09-06 发布于河南
对联创作的叙事性探讨
——刘能英访谈录
□ 高 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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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在张扬个性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叙事诗是不被重视的。北大谢冕教授甚至说,叙事诗是诗歌的变种。随着“朦胧诗”高光时刻的结束,尤其是消费主义的全面崛起,回归日常书写、规避宏大叙事俨然成为众多新诗诗人的一致选择。

本期“对联创作观访谈录”,所涉议题并不止于对联的叙事性,还有对联的口语化、生新性及其利弊等。刘能英女士的对联新貌,当从其旧体诗词创作移植而来,并与她参加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二届高研班等新文学经历息息相关。正是由于知识背景和创作理念上的差异,导致了它与一九九四年尉金魁叙述组联、二〇一三年严海燕“现象写作”等联界已有的叙事性对联实验的不尽相同。作为五四新文学运动的产物,中国作协之前只接纳新诗、小说、散文等新文体作者,迄于二〇〇〇年代才开始对旧体诗词作者开放。本期特刊发高寒、刘能英两位女诗联家关于对联创作内容的对话,以期启发对楹联创作纵深度的思考,同时欢迎一切跻身中国作协的优秀作者来联界分享心得、切磋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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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能英 中国作协会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协驻会签约作家、诗联委员会主任,中国地质大学(北京)特聘驻校作家,鲁院第二十二届高研班学员。中华诗词学会培训部高研班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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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 寒 中国楹联学会理事,中国楹联学会研究院研究员、湖北省楹联学会副秘书长、专家学术委员会副主任,荆楚联坛副主编,武汉诗词楹联学会副秘书长、楹联部主任。




:刘老师好!我对楹联方面的新课题、新方向、新动态一直高度关注。想就对联创作的叙事性能作一次深入探讨。
:我觉得不仅是对联,包括曲、赋,都可以在创作的叙事性上尝试拓展。当下已进入全民快餐式阅读时代,人们看微小说、刷抖音、刷短视频等等,都是直奔主题,而对那些纯粹的写景、说理、抒情反而有些抗拒,甚至对一些铺垫、渲染也是直接跳过,直奔故事内核。当下的全民式阅读基本上是奔着两点去,一是篇幅短小精悍,二是情节跌宕起伏,当然,这里仅指文学阅读。
:确实如此,我现在的阅读差不多也是这个模式。超过两分钟的视频都很难有耐心看下去了。所谓情节跌宕起伏,应该是建立在叙事的基础上,对吗?
:对。除了小说、剧本等体裁外,诗歌、散文、报告文学等,也在慢慢向叙事性转移。所以,不仅是诗词,我觉得对联创作也应该向叙事方向延伸。目前这种全民式快餐式的阅读习惯,对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剧本等体裁的冲击比较大,反而使小小说、微小说、微电影、短视频等得到繁荣。
传统的诗词联曲赋,古人受造纸、印刷等影响,不得不最大限度控制篇幅长度。科技的发展使文字不再受篇幅的限制,但人的阅读时间却被无限地压缩,越来越短,越来越碎片化。所以传统文学形式因短小,反而符合这个时代的阅读要求,算是天选体裁吧!但如果仅仅满足于篇幅的短小精悍,仍然难以留住读者的脚步。要想牢牢抓住读者的眼球,情节的跌宕起伏,也就是叙事性、故事性就尤为重要。
:诗词叙事自古有之,如《木兰辞》《孔雀东南飞》等,对联只有两行,如何展开叙述?如何叙述清楚一个完整的故事呢?
:两行的空间小不是理由,况且这两行还没有字数的限制。只要足够有耐心,多复杂的故事也能叙述清楚。
:去年看到你一联《救喜鹊》:
不知何处飞来,翅折一双,命悬一线,病体焉能遥送喜;
幸得及时遇见,梳妆其羽,包扎其伤,揽怀勿使再惊弓。
当时直觉眼前一亮。我觉得很新颖,用两行文字讲述了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于是写了一个简评:上比写鹊受伤,下比写人施救。上物下人,层次清晰、结构合理。上比化“鹊送喜”之典,下比化“鸟惊弓”之典,了无痕迹。全联叙事紧凑,情节跌宕。看完上联,不禁使人仁心一悬:挂了没有?看完下联,又使人善念再悬:好了没有?虽是纯叙事,但悲悯之情溢于言表。
:谢谢直言,比起格言联、哲理联、咏物联、景观联、酬赠联等,此联用辞较白、立意较平,取象较实,确实有待提高。
:用对联的方式来叙事,是一个很有意义的尝试,您是如何开始的呢?
:刚开始也没在意用什么方式,就是记录日常。我有公众号也有视频号,写了就在上面发。慢慢发现,凡叙事性强的作品,点击量、转载量就高,特别是诗词作品。而我刷别人作品时也一样,故事性强的作品我也会多看一眼。讲故事的好处是简单,时间、地点、人物、情节一一交待,交待完了作品就有了。不需要伤脑筋辨析物理、归纳哲理、总结道理之类,也不需要去界定情绪是忧?是乐?是愤懑?是窃喜?这些复杂的事一股脑儿都丢给读者,只负责把客观发生的事写下来就行。
有些东西,就算是我们亲眼所见,也不一定为实。世界是复杂的,人性也是复杂的。比如《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通篇叙事,作者并没有定性自己的情绪。高兴不高兴,自己也未必能界定清楚。也许当时很刺激,事后很后怕:以后再不敢喝多了,再也不敢去划船了!也许反之。作者一旦定性了自己的感受,就限制了读者的想象。一题多解,比一题一解更耐人寻味。
至于用叙事的形式写对联,则是有意而为之。我一直想写格言联,但至今也没有归纳总结到一条能约束、规范人们行为的警句。我也想过写咏物联,状物还算容易,生发就难了。保守吧,多被古人生发过了,创新吧,不是离物太远,就是不被今人接受。景观联、寺庙联勉强能写,但想要出众,以我的水平确实很难。而杂感联呢,写过一些,但都烂在肚子里了。我的喜怒哀乐,说得隐晦一点就虚泛了,不外乎就是去国怀乡、吊古伤今,这也被前人写滥了。说得明显一点就又太具体了,什么暗相思、潜别离之类的,怕现实中的人对号入座,也不想被人猜忌,无端生烦恼。所以还是写叙事联最好,因为记叙的是个人的日常生活,只客观叙事,愿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任何一种体裁的写作,不说超越古人、今人、自己,至少不能重复。看这一联:
吾姊黄昏来电,先自唠叨,然后再三叮嘱,按时餐饭;
他年白首退休,方能解脱,当前重五将临,每日必诗。
姊妹俩通个电话也能当素材,写得这么生动,上联把长姐如娘的形象描写得惟妙惟肖,下联把小妹忙于工作的无奈状态刻画得入骨三分。
:我姐书念得少,一直在农村种菜。自弟弟走后,父母前后也跟着走了,这世上就剩下我们姊妹俩,她几乎天天打电话给我。她种菜、我码字,我们几乎是两个世界的人,因此每次打电话来,交流的话题少有交集,只能“无语问添衣”,劝我按时吃饭。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们的感情。我还曾写有诗《学种菜》:
姊为祖上嫡传农,我乃屏前码字工。
愁见交流话题隔,学人种菜小区东。
为了能跟我姐有话题交流,她学我写诗肯定为难她,只能我学她种菜。古今人写这种亲情的诗联数不胜数,但我只是写了篇日记,记录了端午前某个黄昏我们通话的内容而已。
:虽然全联没有一句说到爱,但姐姐对妹妹无私的关爱,就在那两行文字中。这样的表现手法不常见。
:古人的联作,不象诗词作品容易系统地查询,没有办法师法哪位古人。但历届甘棠奖十佳联作,因为阅读方便,我都收藏学习。有一副莫非的《丁酉试笔》:
姊客湖州,兄客苏州,吾客中州,许今宵遥望柳州,四省鸡鸣同侧耳;
初违三月,复违五月,再违八月,更明日遑论正月,一年燕语又怆然。
评语云:古代对联多为题署、悼挽、题赠、庆贺之属,记录生活之事或纯粹抒发个人情感的作品并不多见,这也是当代拓展对联题材的一个方向。这说明评委也很少见到这类记录生活之事的作品,也把这种写法提升到“拓展对联题材的一个方向”的高度。
:杨强有一副联《乘高铁》:
晏坐倚窗帷,看倏尔山,倏尔水,便恍惚列子凭虚,长房缩地;
劳生为逆旅,想无端北,无端南,但消磨风尘一轨,日月两梭。
这个应该算叙事性创作吧?
:喜欢这种记录日常生活的写作。但它叙事性还不强,没有悬念,没有冲突,上联是对外界的客观自视,下联是对内心的主观独白,说得通俗一点,是一个人在唱独角戏。这一联,我觉得他是用传统手法来记录日常生活,而不是用叙事方式来记录。上一副对联叙事性就强一些,有人物、有时间、有地点、有情节。叙事性的特点非常突出,要素齐全。
:既然很少有叙事性对联获奖,那为什么还坚持这种方法呢?
:获奖不是目的。我的写作已经进入了一个很自由的状态,只要我喜欢,不管评委认不认同、读者认不认同,我写我的,如下联《闲题》:
久困碉楼,难及林泉,深辜天籁之声,忍无可忍,拧开水管溪流听;
诗吟山野,联题丘壑,虚构自然之景,行或不行,发了牢骚块垒销。
:说得好,不管“行或不行”,总之“发了牢骚块垒销”,这才是写作的目的。
:这种表现手法我觉得比较新颖,只是目前尝试的人少了点,再加上我的功力不够,没有写出更好的作品,自然引不起关注,一旦有更多高手参与进来,自然会得到拓展。
:你好像特别喜欢尝试新的东西,在题材方面,不独姊妹情,就是夫妻情,也喜欢用叙事体创作。如《代拟分手联》:
说甚三观不合,分手半年,夫匆忙又娶;
无非一子未生,寸心九裂,妻拒绝再婚。
见过许多结婚联,少见离婚联,表现手法上创新本就不易,还要在题材方面有所突破就更难。你是怎么兼顾的?
:前人这类作品不多,但现当代就不一样了,据说有些地方离婚登记人数已经超过结婚登记人数。从整个社会现象来说很普遍,这事就发生在我闺蜜身上,所以,权当是记日记,我很自然地就写到了这个题材。用叙事的方式表达,是因为我虽然亲历,但不便表明我的态度。再说“分手半年,夫匆忙又娶”这个客观叙事,它的可能性有很多,但对女主来说结果只有一个:“寸心九裂”“拒绝再婚”。至于具体是哪种可能,读者们可根据自己的理解去猜。
不管哪种题材,只要客观有发生,就一定会有办法来记叙。从理论上来,任何题材,都可以用任何体裁来写。当年苏辛用诗语填词,也曾不被人接受,最终还是靠这个方法将词发扬光大。
:很少看到你撰的婚联,相反却看到不少离婚联,为什么?
:俗话说得好,幸福的婚姻千篇一律,不幸的婚姻千奇百怪。其实,作为社交工具,婚联我也写了不少,但因为千篇一律,所以基本上不示人。而离婚联就不一样,上例列举的,离婚对男方来说,如同换件衣服;而对女方来说,打击是致命的。但也有离婚后还当朋友相处的,比如下联:
闻喜而来,且以前妻名义,祝汝再婚快乐;
率真相劝,莫教新妇花容,步吾昔日风尘。
也有婚离了但爱还在,牵挂还在,自然相思难断,比如下联:
山盟海誓,换来一纸结婚证,叹磨合期间,风风雨雨,我深深倦,你天天怨;
狗血鸡毛,断送七年牵手情,愿分开以后,暮暮朝朝,你好好过,我慢慢忘。
:你有首《小区垃圾桶旁偶见雕板,印有辛词半阕》:
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前人梓里流连,抚梓风流已矣,不忍梓残犹被弃,小心将梓抱回。
这种叙事方式我也是头次见,真是豁人眼目啊!
:这也是我的尝试,我也曾犹豫过,这算不算抄袭。后来横下一条心,先写了再说。还是那句话:“行或不行,发了牢骚块垒销。”如你的《司马相如》联:
识时务者乃俊才,或凭卓绝数篇,便看他南夷建业,西汉垂名,黄金难买赋;
问世上情为何物,惟此缠绵一曲,直教人绮户当垆,碧梧栖凤,白首不移盟。
上下联第一分句,两个的节奏不一致居然敢对仗。但仔细一琢磨,上下联七个字,同时断成三四节奏通,断成四三节奏居然也通。上联直接借用口头语,下联直接借用《牡丹亭》唱词,两个完全不相干的现成句子,组合对接得天衣无缝。打破常规有何不可?
:实际创作中,特别是遇到瓶颈期时,我也很想尝试拓展新的写作方法,但往往还是脱离不了传统写法的桎梏。
:对于传统写法中的优秀对联,我是由衷钦佩的。比如李小娴《读父亲手札·族谱补文》:
二十年来家室,有生、有殁、有婚、有学,即今小字摩挲,试与辨心中滋味;
四五户之柱梁,曰砥、曰擎、曰镇、曰持,已此白头憔悴,将谁补身后文章。
贾雪梅《剑门关》:
危峰百仞,峻壁千寻,剑阁古称雄,宿鸟寒猿犹凛凛;
风景不殊,兴亡几阅,险关何足恃,蜀山秦树极苍苍。
李联是私性化写作,写作对象是父亲、族人;贾联是公性化写作,写作对象是剑门关,谁都可以写。还有刚才的《司马相如》,也是公共性的,这些传统写法是正道,它典雅、高古、深邃。所以在追求叙事性的同时,我也尽量向传统写法靠近。因此,有些联叙事性并不明显,或者说是夹叙夹议,比如《下班途中》:
是夜,星空凝固,月影动摇,而我背个包,只管埋头行走;
前方,地铁贯通,天桥相接,有人拄根拐,犹思借力攀登。
也有的夹叙夹感,比如《招饮》:
龙井虽无,兔叶尚存,待客廉租屋,时听壶鸣吹乐府;
朝阳疫肆,怀柔路锁,吐槽微信群,难邀人饮解离骚。
也有夹叙夹情的,如《傍晚》:
落日漫将吾身影,拉长,拉长,再拉长,直到完全消失;
作诗拟赋此心情,愁怅,愁怅,复愁怅,最终无一吟成。
也有的夹叙夹景的,如《途中遇菊》:
满地黄金,独丛白雪,借人庭院深秋看;
虽非彭泽,却是陶家,误我行程半夜归。
:既然叙事可以和这么多方式相结合,那如何把握叙事的度呢?比如说我的《大象的旅程》:
南矣北矣叹流萍,更长吁族类日凋零,忍廛市圈山、棘丛飞箭;
乐之安之撑瘦骨,稍可慰家人今俱在,便月光当被、露水佐餐。
你觉得这个联如何?有必要加强叙事性吗?
:这个联不仅有情节,而且很惊险,悬念吊足了读者胃口。虽然叙事要素不太全,但联意已经很好了,特别是上下联的前两个分句,感怀生发自然,就没必要再去因法害意。当然如果我写的话,会把重点放在旅程上:上联写所遇各种凶险,下联写所遇各种救助及保护。
当下散文与小说的写作边界也在逐渐模糊,但这并不影响优秀散文或是小说的诞生。对联写作亦是如此,其叙事性与抒情性、写景性、发感性,说理性、评议性、说教性并不是完全对立的,更多时候是互相渗透,这种渗透交融可以称为半叙事性。比如你的《蒲公英》联:
七八月田园畔独立娉婷,转眼因之白露秋,顾盼西风,来张羽翮;
数千年物我间同生呼吸,及身纵未名花册,幽微骨朵,也诩牡丹。
虽是咏物,但也有叙事的痕迹。在构思过程中,凡能烘托主题的表现手法都会下意识地用到。这说明叙事这个表现手法大家或多或少都在用,只是今天作为一个话题,单独提出来探讨而已。
:是的,创作时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个表现手法。
:对联的纯叙事性写作虽然值得尝试、拓展、推广,但也不能刻意为之,顺势而为就行。它只是一个比较新颖的表现手法,不是最终目的。期待更多的联友参与这个话题的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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