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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一澄 老李是库尔勒第一批开大盘鸡店的人，92年小平同志南方谈话完后，手拿库尔勒地质勘探铁饭碗的老李同志下岗再就业，于93年开了自己的大盘鸡餐厅。到现在已经有30年了，是本地最久且知名的大盘鸡店。 他拿出了当时的老照片，店里的价目表上只有四五个菜，大盘鸡三四十块钱一份，只有如今价格的零头。 老李是个怀旧的人，许多老照片都收藏至今。他说自己也是个幸运的人，命运都是踏着历史节点来的。比如父亲1949年从甘肃随部队来到新疆，从事地质勘探工作。后来自己受父亲影响，技校毕业后加入了地质勘探的队伍。再后来随着下岗潮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段生涯，说这段的时候，他一边用吉他弹起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这首歌曲。   第一次跟老李见面就在他的店门口，坐在一把椅子上，拿着吉他。还没来及弹，就赶忙跑去招呼前来光顾的客人，就这样来回辗转，利用间隙的机会拨弄几下琴弦。 第二次见面时，他对我弹起了那首”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边弹边唱。琴弦一动，我就被带了进去，他是个懂歌曲的人，歌声里有时光和经历，也有自己对生活的态度。 他说这首歌自己儿子也会弹唱，如今在武汉的华中科技大学读大三，送儿子去上大学的时候，就把这首歌唱给了他听。每次弹唱这首歌曲，都会想起93年自己下岗创业重新开始的那段时光，也希望儿子在离开家后有更精彩的世界。 当一首歌被赋予意义的时候，它就是活的，每个音符、每个字词，都能落在心里的某个地方。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我会在这里衷心地祝福你 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 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 天空中虽然飘着雨 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 外面的世界是精彩的，同时也充满着无奈，这两种情愫同时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并随着时间沉淀、渐变。 老李说自己刚开店的时候挺艰辛，有次冬天停电没太在意，结果下水管爆了。天寒地冻的日子里，自己找工具开挖修理，不过好在干过地质勘探，对这些还算熟悉。出来开店后跟以前就不一样了，任何事情都要自己去处理，再苦再累也得兜着。 老李接着往下讲。 幸运的是刚开店那会儿就遇到了现在的爱人，她家是沙湾的，当时沙湾的大盘鸡很出名。她们一家人都非常支持我，丈母娘来到库尔勒亲自掌勺。 更为幸运的是这家店从一开始就非常火爆，直到现在也经常人满为患。我这个人因循守旧，人再多的时候也只有这一家店，从来没有想过开分店。从早上九点多来店里，我就闲不住，收拾卫生摆放餐具啥的，来的客人我都会跟他们打招呼，我喜欢去了解每个客人的世界，当然前提是他们愿意。一有空闲我就会坐在前台弹吉他，遇到喜欢的客人会唱给他们听，但随时会被打断，因为店里实在太忙碌了。店里人每天都很多，只有间隙才拨弄一下琴弦，但只要有间隙，我就会去拨弄。我有两个爱好，摄影和唱歌。唱歌的时候我非常快乐，那是一个人内心世界的归宿，我似乎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像现在这个店也在我小时候生活的地质小区附近，我好像从小到大从来都没离开过多远，但这并不影响内心世界里的丰富。 老李说话也像唱歌一样，有着自内而外的文艺气息，这种气息经过岁月的锤炼，显得更为沉稳。  其实，老李是幸运的。 老李说。我家里兄弟姐妹四个，我是最小的那个。93年下岗开饭店的时候家里人都来出主意帮忙，所以我即便遇到下岗也从没有做过难，包括生活上，一直都处于一种相对富足的状况，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物质上从不缺乏。对我影响最大的人是我的爱人，她是家里的老大，有三个弟弟，她是我们家里的主心骨，店里的事情基本都是她在规划，我们两个一直比较恩爱和睦，她很包容我，我也都听她的。我们有两个孩子，哥哥在武汉上大学，妹妹学的美容医学，现在已经参加工作了，就在本地。 这家店是库尔勒最早的一批大盘鸡店，当地的很多人都知道，我们从来不扩张，最挣钱的时候也是只有一家店。我每天都呆在店里，直到晚上下班回家，这家店几乎就是我的世界。我不出去逛街，衣服都是媳妇给买的。 店里的厨师一直没有换过，到现在已经干了将近三十年。现在来店里的很多都是老顾客，其中有一个女顾客，有点精神异常，每次来吃完大盘鸡都只给60块钱，这个价钱是我们店很多年前的价格了，现在早已经翻倍还多，但她的精神状态还停留在过去。我知道后也允许了这种情况，到现在店里的每个服务员都认识她，叫她60块钱那位。经常做账的时候对不上，维族服务员说汉语不流利，就说60块钱，我们一下就明白了。 我听后笑着说，这个故事倒是挺吸引人，也符合你的行事作风。其实你很聪明，这种做法会影响店里的每个员工。 与其说这个女同志活在记忆里，倒不如说其实是老李活在记忆里，同时还替代承担了别人的那份记忆。 我问老李，你过的幸福吗？ 老李没有犹豫，说当然幸福。 我故意接着问，那你觉得生活中有不完美的地方吗？ 老李说没有。 我不知为何老李这么肯定，也再没接着问。可是谁都明白，生活中怎么可能没有不完美之处呢，或许是他幸运的被生活很好的保护了起来，在忙碌店里事务之外，有条件畅游于自己的世界。遇到事情时，也有人跟他一起分担，这一份保守的态度和生活方式，反而成为了人生中的一份保障。当然，这只是一种内心感觉上的说法，生活的复杂对每个人都不会减少一分，这一点我毫不怀疑。 其实有时候想想，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人生，有些人生意好了会去折腾出更多的财富，但从长远看，也会有大概率失意的风险。还有一类就像老李这种人，生活在自己的象牙塔世界里，保持着善良和勤劳，守着这份经久不变的日子。好像时光都为他停滞了。 有些人的经历讲出来就是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还有些人似乎没有什么复杂的经历可讲，但这人本身其实就是个故事。老李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谈及儿子时，当年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还贴在店里吧台的墙上。他说自己没上过大学，但是非常羡慕那些大学生，感谢儿子替自己完成了一个心愿。 谈及女儿时，最常说的一句话是“比范冰冰漂亮”。老李说，女儿5、6岁的时候，晚上把我的拖鞋放在自己床边，等我到家门口掏钥匙时，她会飞快起床把拖鞋送到我面前。刚刚学会走路时，知道我有上卫生间阅读的习惯，她看我到卫生间门口就蹒跚着脚步给我送书。女儿从小学到大学，在学校看到的一切有趣的事都会讲给我听，也会请教我如何看待一些社会现象。现在的她正在实习，感到了就业的压力，我们现在谈论最多的是对她未来的规划，宗旨就是做她喜欢的事。 我问老李，你除了在新疆还去过哪儿？ 老李说，平时很少有机会出去，都在店里。儿子上大学后，我去过武汉几次，他们宿舍的很多学生都喜欢跟我聊天相处，我会唱歌给他们听。我喜欢住在他们学校附近，早晨去学校里可以看到那些大学生们驱步在上学的路上，教授老师们在晨练或是赶去上课，我越看越喜欢。这些在我生命中所缺失的部分，也一直是我最向往和喜欢的。 我问老李，开店辛苦吗？ 老李把上衣撩了起来，腰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我现在腰不行了，还在坚持干，今年已经五十三岁了。说辛苦也辛苦，但内心是快乐的，算是乐在其中吧。我的媳妇，还有丈母娘老丈人都在店里帮忙，老丈人负责采购，我负责收拾卫生和招呼客人，媳妇坐镇前台，这样分担下来就不辛苦了。不过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想把店转出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或许要等到自己干不动了，那个时候会去全国各地看看，过一下旅行的日子。但我最终不会离开新疆，这里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喜欢这里。 说到这里时，老李弹起了那首郝云的《活着》，里面的歌词说，“难道60岁以后才去过我想要的生活？” 在我看来，这些因素都是老李人生中的不完美之因素，只是他似乎执拗的活在了完美的认知里。也让我想起了一句话，相信美好本就可以提供美好。而我，也不愿将之打破。 你对两个孩子有什么期望吗？ 老李想了一下，说希望他们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对物质生活有什么要求吗？我问。 老李说这本身就包含了物质生活。没有物质生活的支撑是没法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 这话说的没错，也让我想起了很多人。还记得马飞那首民谣《李导演》里唱的”文艺的东西挣不下钱，还是要拍一拍广告片。有钱以后，咱再走文艺路线。“我还记得这句歌曲唱完的时候，在场的所有歌手都笑了，那是一种透着深刻且有经历所佐证的认可。生活里的事情当然不是完美的，而且多大情况是不如意的，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必然要付出一定代价，甚至有些人代价惨重。 生活必然需要基本的物质支撑，偏执的追求甚至会阻碍追求本身。生活是丰富的，那里不只有一一个向面，去体味更为立体的经历本就是一件饶有兴趣的事情，也是一件无可避免的事情，幸福并非是单向面可以支撑的东西。  老李招呼服务员端了一份大盘鸡。其实我来见他之前就在店里吃过，整体味道还是不错的，但我想愿意来这里的人更多是为了一份老店的记忆吧，或许是物或许是人，这些都已经是饭菜里的一部分了。 老李说以前的大盘鸡好吃，是因为大家很难得能吃上一次，即便过节都不一定。现在生活富裕了，大家随意就可以吃的到，所以就少了那种稀罕的味道。有些年轻人还会觉得吃大盘鸡需要大口，吃起来看着不文雅。但这些美食在我看来都是无法替代的，我这个人喜欢学习新的事物，但骨子里是守旧的，我从不喝酒抽烟，喜欢喝茶，有些习惯和原则永远也不会变。 喜欢音乐的老李跟我侃侃而谈，他对音乐的理解包含歌曲和歌词，甚至他的人生就定格在音乐和照片里。我喜欢和他聊天，同时也告诉他我写文字的意义，其实就是在用文字为梨城拍一张照片。就像我俩现在的聊天，其实也是在用文字弹奏一首歌曲，歌曲里的每个音符都跳跃在彼此的心弦之上。 老李的全名叫李晓龙，他说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学会弹吉他唱歌了，而这是常驻野外的地质人所必备的技能，也是一种寄托情感的方式。 五十多岁的老李，似乎还活在当年的世界里，像公惠大盘鸡这样的老店，在库尔勒已经很难找到，但那份不被时光所弃的历久弥香依然凝固在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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