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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老人变坏了,还是坏人变老了?

 童海德堡 2023-09-08 发布于北京

儒学新说(七)

作者 | 罗马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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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在东方文化的语境里,应该是沉稳和智慧的象征,是慈爱和关怀的同义词,理应受到每一个人的尊重。

可是自从有了短视频之后,这个幻象似乎就在不断地被打破,那些倚老卖老,为老不尊,甚至仗老欺人的恶劣事件,一次又一次地刷新着大家的三观。

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是老人变坏了,还是坏人变老了呢?

如果你要问孟子的话,他会告诉你,人之初,性本善,所以老人变坏了,不是老人的问题,而是社会的问题。

但是如果你要问荀子的话,他可能会对孟子的这番说法,嗤之以鼻,冷笑一声然后告诉你,人天生就是自私自利的,从来就没有什么老人变坏了这种事,那只不过是坏人变老了而已。

那么说出了这番刺耳言论的荀子,又是一个什么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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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实是儒家的三圣之一,排在孔子和孟子之后,是战国末期,儒家最伟大的思想家。

但很多人可能更迷糊了,我们只听说过孔孟之道,怎么没有听说过孔荀之道或者孟荀之道呢?

因为如果你要和荀子两个人聊聊天的话,他嘴里吐出的语言,可能字字扎人,句句戳心,把我们心中,对这个世界上所有脉脉温情的幻想,一把扯下来,毫不留情地摔在地上,踩个稀烂。

在他的嘴里,甚至把孔子的孙子子思,亚圣孟子之类,这些大名鼎鼎的人物,都归纳为一群蠢货,在《解蔽》这篇文章里,对两个人挖苦到了极点。

这么毒舌的一个家伙,把他摆在庙堂上,和孔老夫子,孟老夫子一起祭祀,后代的儒家知识分子们,可能会害怕两位老先生,在天上打起来。

更何况他在《儒效》里,把儒家知识分子分成了三六九等,在《非十二子》里,又把后世最流行的思孟学派,也就是子思和孟子的那一派,翻过来翻过去的嘲弄,这让人情何以堪。

大概除了周公和孔子之外,儒家里,就没有几个人能让他瞧得上的。

更何况,他还有两个大名鼎鼎的嫡传弟子,一个是韩非,一个是李斯,这两个人都是中国历史上,出了名的大反派。

韩非这个人如果活在今天,让他去商学院讲课的话,肯定会引起轰动,因为他传授的领导力课程,即使以今天的标准来看,也属于妥妥的厚黑学派。

如果你去听他讲的这堂课的话,估计他的风格是这样的:

“管理好一个企业,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对你手下的员工了如指掌,但是你怎么知道,这些员工是忠是奸呢?这我们就要学会用法、术、势这三种手段,来玩弄这些员工,那么具体该怎么做呢?”

“西门豹就给我们做了一个良好的示范,他刚到邺城去当太守的时候,底下的人一个也不认识,那他怎么才能搞得清楚,这些人到底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呢?”

“很简单,他告诉当地的官员,魏文侯送给他的一箱茅台,非常有纪念意义,居然在他的官邸里不翼而飞了,然后他就让当地的官员,去替他寻找,你们猜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呢?”

“有的官员垂头丧气地告诉他,没找到这箱酒,有的官员找到了这箱酒,但是没抓到小偷,有的官员不但找到了这箱酒,甚至还抓到了小偷。”

“那么西门豹是不是真的丢了这箱酒呢?根本就没有!但他是不是通过这个手段,搞清楚了手下的人,都是一群什么货色呢?”

“这就是一个正确应用法、术、势的成功范例。”

韩非的教学都是大师级别的,所以秦始皇听完了以后,立刻成为了他的小迷弟,马上就邀请他到秦国来做宰相。

相比之下,荀子的另一个学生李斯,境界似乎就低了很多,他最有名的一个学术成果,就是发现了老鼠如果生活在厕所里,那即便是混到了人生极致,打通了任督二脉,也不过就是能吃上一口,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人类排泄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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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如果老鼠活在谷仓里,即便他只是一个三和大神,奉行的是最纯粹的躺平原则,嘴边也会堆满了刚收获的谷子。

因此李斯获得了突破性的理论发现,有什么样的圈子,就会有什么样的人生,成功全是靠圈子好。

凭借着这个科研成果,李斯最早跑到秦国去混圈子,所以当他的师兄,学界泰斗韩非也来到秦国谋发展的时候,李斯知道,这家伙就是自己永远的天花板。

不过既然是师兄弟,那学问的路数都是差不多的,韩非擅长的是厚黑派的管理学,那李斯自然也就是厚黑派的成功学。

因此对他来说,天花板有什么可怕的,打碎就行了!

所以他就用韩非最擅长的那一套,厚黑派管理学,反过来忽悠了一把秦始皇,韩非就是一个间谍,比电视剧《潜伏》里的余则成还可怕。

那时候的嬴政还年轻,算计不过这些老江湖,一糊涂就把韩非关进了监狱,李斯哪会放过这个机会,又到监狱里去晃点了一把韩非,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把法、术、势玩弄到了极致,逼着韩非服毒,坐实了他这个畏罪自杀的罪名。

所以苏东坡本来也是荀子的脑残粉,可是当他知道,李斯这个“人渣”居然也是荀子的弟子,立刻就由粉转黑,咬定了他师傅荀子也不是什么好人。

那荀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的学问到底有多么的劲爆,竟然能成就韩非这样的学术大师,又能让李斯成为秦国的宰相,帮助秦始皇统一了天下呢?

如果我们用现代的标准来评判的话,荀子大概和马克思是一个路数,属于辩证唯物主义学派。

而且荀子和马克思还有一点非常相像,那就是他的理论,迅速的被他的学生“异化”,付诸于社会实践,马上就取得了震惊世界的成功,接着又迅速地崩溃,然后就被边缘化了。

荀子是相信阶级斗争的,当然,这个阶级斗争是要打引号的,因为他的出发点,是性恶论。

他认为人天生就是好吃懒做,看见了别人有钱就嫉妒,看见了美女就冲动,所有人的内心都不能深挖,一挖一定是肮脏无比。

那么既然人性就是兽性,为什么现实中还会有那么多好人呢?

荀子认为一是通过学习知识,提高了认知水平,压制住了内心的邪恶;二是因为礼法的约束,也就是道德的绑架,让人不敢释放兽性。

而且荀子觉得,如果从性恶论出发,一下子就能解释清楚,战国为什么会礼崩乐坏。

道理很简单,按照韩非子在《五蠹》里的说法,上古的时代人丁稀少,主要是人和自然之间的斗争,所以有燧氏发明了火,就解决了人类的生存问题,因此他能成为部落首领。

中古时代,人类开始了农耕,治水变成了关键,因此大家都听从大禹的指挥。

到了近古时代,大家互相抓俘虏,抓奴隶,部落战争变成了常态,所以周朝才会胜出。

周公用礼乐制度能够成功,那是因为当时,地多人少,竞争不激烈,大家当然可以躺平了,但是到了春秋以后,人少地多,竞争激烈,这时候你再去讲仁义,就等着被别人去“削”吧。

所以不是大家不遵循周公的制度了,而是因为周公的制度,到了现在行不通了。

你发现了没有?韩非这套说法,简直就是主义马克思历史观的先驱,里面包括了从原始共产主义发展到奴隶社会,再到封建社会最详细的解释。

要知道马克思的原意里,封建社会是指的周朝那种制度,我们现在说的中国后来的封建社会,其实和封建制度没有一毛钱的关系,是为了配合主义马克思的历史观,被硬套上去的一个名词。

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五蠹》的原文,我这里只能概括其大意,只要搞清楚了封建的正确概念,荀学的历史观,和我们的政治课本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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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韩非接下来的想法,就是一套标标准准的斯大林主义,最大限度地搞中央集权,通过中央集权来实现强国。

那怎么样来实现中央集权呢?依法治国。

但他这个“依法治国”和我们理解的“依法治国”,是有所不同的,他的所有手段,都是为了实现中央集权。

韩非接下来提出的办法,和后来的斯大林没什么两样。

第一个是拉下铁幕:限制各国游士进出秦国,避免他们带来东方六国的腐朽思想。

第二个是思想控制:国家掌控舆论工具,严禁任何人非议政府,所有的言论都不能偏离官方说法,实在搞不清楚,就去听听当官的是怎么讲的。

第三个是强化基层组织,让所有的人都互相监督,进行网格化管理。

第四个是取缔私有经济:对商人进行极限打压,不允许社会上有富人出现,脱离政府的控制。

第五个是集中所有的资源,只发展和战争有关的产业:对于秦国来说,就是农耕,对于后来的斯大林来说,就是发展重工业。

第六个是搞个人崇拜,让国君成为超越一切的存在

但是强国之后又该干什么呢?

韩非没想清楚,不过荀子给出了答案,统一,只有统一才能彻底地消除战争,实现天下太平。

统一之后又干什么呢?

荀子要重建和谐社会,还是回到儒家的正统路线上去,像一个家那样来管理整个社会,用仁义来治天下。

韩非虽然是荀子的学生,但他的很多思想和荀子是不一样的,他的政治主张,属于异化了的荀子学说。

这就好像斯大林主义和马克思的社会主义,其实并不是一回事。

比如韩非主张弱民疲民,他觉得只有这样,老百姓才能听从使唤,因此他主张越穷越光荣。

不过荀子显然不这么看待问题,他强调民富才能国富。

韩非认为严刑峻法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但是荀子认为法律只是手段,最终还是要回归道德约束。

他强调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无礼则不宁。

韩非主张个人独裁,信奉愚民政策。

但是荀子却认为,水能载舟,也能覆舟,要对王权进行限制。

同时他主张普及教育,认为这是提高整个社会道德水平的关键。

他相信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国将衰,必轻师而贱傅。

所以虽然韩非和李斯都是荀子的学生,但他们并不完全是一个路数。

因为荀子并没有脱离儒家思想,虽然他强调人性本恶,必须要用法律来约束,但他不认为这是根本的解决办法,最终还是要通过教育来提高所有人的素质,用“礼”,也就是道德来治国。

现代政治的很多思想,其实并没有超越古人,而儒学就是其中的集大成者。

西方流行的普世价值,如果你从孟子的性善论去推导,其实更容易得出相同的结论。

因为既然人生来就是善良的,都可以成为圣人,那他们自然就是平等的,也是自由的,更是博爱的。

这比你用一个不存在的上帝,说是因为他的信徒都是平等的,自由的,所以人人才是平等的,自由的,其实更符合逻辑。

同样,主义马克思的所有原理,也都是基于性恶论,人都是自私的,都会自发地去争夺有限的资源,所以才会有阶级压迫。

而要解决这个问题,那就必须通过暴力手段,建立一套人人平等的新秩序,而要走通这条路的关键,就是要最终消灭国家,实现全球的统一。

然后在人类彻底统一之后,通过教育让人人都有极高的道德,自觉自愿地去发展生产,实行按需分配,最终达到共产主义。

这和荀子想得有什么两样?

荀子同样认为,人性本恶,必须要用法律去约束,然后由一个施行王政,变法图强的国家,用武力最终完成统一大业,实现彻底的消除战争。

然后在这个没有外部危机的新世界里,同样是通过教育,让人人都有极高的道德水平,让所有的人,都像家人那样相处,自觉为这个家出力。

而一个家的物质水平,如果是极大丰富的话,天然就是按需分配。

荀子和马克思唯一不同的,就是两人处在不同的时代,所以马克思可以用上无产阶级,资产阶级,剩余价值这些荀子不知道的大词,但两人的方法论和最终的追求,其实是一模一样的。

中国人在两千年前就想明白的道理,西方人不过是在最近的一百多年里,才发明出来,其实他们远远不如我们优秀。

那为什么事情并没有按想象中发展呢?

因为真实的世界,远远不是这么简单的,理论永远跟不上现实,而现实总是超出所有的想象。

那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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