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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轶事之谭门艺语(二)

 新用户09042718 2023-09-08 发布于河北

(接上文)

祖父谭小培

我祖父谭小培,是我曾祖父谭鑫培的第五子,他的谱名叫嘉宾,小培是他的字,在我小的时候,家里和亲友们都称他为五爷。他生于1883年(光绪八年)腊月三十日,殁于1953年农历八月三十日,终年71岁。

我们家里人常谈,我祖父是大年三十夜晚12点“诸神下界”的时候落生的。我们家里向来讲究传统的旧礼节,我祖父在世的时候,我们家里包括我父亲在内的晚辈们,每逢到了旧年除夕这天,先向老人们磕辞寿头,然后再给祖父磕寿头,年年如此。

我家是汉族,但是家里行的是旗人的礼节,按照长幼辈数不同,有时是双腿跪地请安,有时是单腿跪地请安。

我们是汉人为什么要行旗人礼节呢?这是由于当年的环境造成的:第一个原因,是由于我曾祖父在大内充当供奉多年,与皇族、旗人们经常接触,习惯于旗人礼仪,不自觉地把这种习俗带到我们家里,相习成风;第二个原因,是由于我祖母的关系,我祖母是唱小生的德珺如先生的女儿,是旗人,她把旗人行礼的那一套完全带到我们谭氏门中,更助长了我们谭家行旗人礼节的风俗。

我们家在亲属称呼上也与汉人不同,如对奶奶(祖母)叫“阿莫”,对姑奶奶叫“爷爷”,对姑姑叫“爸爸”等等。直到今天,我们还没改变这种称呼。

我祖母生育一子二女:子名裕升,就是我父亲谭富英;长女谭静英,嫁给武生杨盛春,他是我祖父的师父杨隆寿的孙子;次女谭秀英,嫁给老生叶世长,即叶盛长,他是富连成社科班创办人叶春善先生的五儿子。

我祖父幼年坐科小荣椿社科班,班主是唱武生的杨隆寿老先生。与我祖父同科的有武生杨小楼,花脸许德义、钱金福,小生程继仙,老生蔡荣贵等老前辈。蔡老先生后来任富连成社科班教师,是马连良先生和我父亲的启蒙老师。

我祖父唱老生,常演的戏有《碰碑》、《闹府》、《卖马》、《戏凤》、《失街亭》、《战蒲关》、《黄鹤楼》、《胭脂虎》、《八大锤》、《武家坡》、《乌龙院》、《捉放曹》、《黄金台》、《天雷报》等等。唱腔做派,完全遵守我曾祖父所创的谭派风格。

我祖父不曾独自组班,长期给名角挎刀,是一位很得力的二牌老生。他曾傍过尚小云和程砚秋两先生。当年程先生久在北京粮食店中和戏院演唱,我祖父搭程先生的班子达10年左右。

我曾祖父谭鑫培成了名,内行演员和外行票友,学他的人很多。在他逝世后,谁能做谭派老生的继承者,这是当年广大戏剧爱好者所最瞩目和有争论的一个问题。那时我祖父已是35岁,虽能演我曾祖父常演的各种戏,但名气不够响亮,我父亲才12岁,刚入富连成社科班学戏。

这时,我祖父一面搭班演唱,一面抓紧培养我父亲。此时,学习我曾祖父的人,如言菊朋先生、余叔岩先生,全打出了“谭派正宗”的旗号,争当谭派的继承人。我祖父是曾祖父的亲儿子,在这样咄咄逼人的形势下,放弃了个人的演出,专心致志地培养我父亲,把自己的满腔心血,全用在我父亲身上。

我父亲出科后,对于演出的事务,完全由我祖父操办,我父亲只管唱戏,其它什么事也不过问。在生活方面,尤其是接触人,处处受到我祖父的管教,我父亲一心钻研艺术,终于取得了较好的成就。当然,这与我父亲的天赋条件是分不开的。

记得在本世纪30年代初,我刚刚懂事的时候,北平一家报纸上登了一幅很有幽默意味的漫画。画面上画着老中青三个人,由右而左,上首是我曾祖父谭鑫培,当中是我祖父谭小培,下首是我父亲谭富英。谭小培表现出左顾右盼的神态,对着谭富英说:“你父不如我父”,对着谭鑫培说:“我子胜于你子”,说明他是夹在两代当中,上不如父,下不如子。

当我祖父看到这幅蓄意挖苦他的讽刺画时,不但毫不介意,反而笑了起来。论到我祖父在剧坛上的声望,确是上不如我曾祖,下不如我父亲,可是他能够把谭门剧艺的规范继承下来,并把我父亲培养成才,应该说,这是谭门一位了不起的大功臣。

父亲谭富英

我父亲谭富英,谱名裕升,生于1906年(光绪三十二年)农历八月二十八日,殁于1977年农历三月初二日,终年72岁。

我父亲生在上三辈全是演戏的家庭,当然是从小就受着环境的熏陶。1917年他12岁,进入富连成社科班,学文武老生戏。他有一条天赋的好本钱,像我曾祖父一样的“云遮月”嗓子,极得其神髓,武功也是有基础的。直到他晚年,演《定军山》、《战太平》一类戏,还是应付裕如,《定军山》黄忠的刀花,《战太平》花云的虎跳,俱见功夫。

1923年春夏之交,我父亲18岁出科了。我父亲出科后,为求深造,紧接着拜余叔岩先生为师。余先生正式收过四个徒弟,除了我父亲,还有杨宝忠、孟小冬和李少春三位先生。

我们谭家和余家,老一辈全是湖北老乡。余先生的祖父余三胜老前辈,是湖北罗田人,精于湖广音韵,是与程长庚大老板同时代的老生人物。我曾祖父拜余三胜为师,得其传授,后来余叔岩先生又拜在我曾祖父门下,最后我父亲又师事余先生。我们谭、余两家的师徒关系,如此循环往复。

当我父亲给余先生磕头时,余先生很有感触地说:“咱们两家往来的关系,是极不寻常的。当初你爷爷拜我爷爷,得了些东西:后来我又从你爷爷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现在我义不容辞的是,我要把我从你爷爷那里学到的东西再还给你。我从你爷爷学的头一出戏是文武老生戏《太平桥》,当时我正在倒仓,你爷爷逗趣地说我是哑巴《太平桥》。现在我也首先教你这出戏,我要一招一式地还给你。”

在我懂事的时候,我父亲同我谈话时,有一次提到这件事,他说他始终没把这出《太平桥》学过来,认为是他终身遗憾的事。现在这出老戏失传了,只有李洪春先生还能说这出戏。李先生是跟我曾祖父的二徒弟刘春喜先生(余先生的师兄弟)学的。

我父亲出科以后,搭过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徐碧云、雪艳琴、胡碧兰等人的班子,从1935年开始自己组班,班名用我曾祖父的班名——同庆社。我父亲头一次到外地演出,是到上海。为了取其一战成功的意思,头次在上海的打炮戏是《定军山》,果然唱响了。

我父亲好看旧小说,特别是熟读《列国》、《三国》。他常告诫我们弟兄:“你们要多看《三国》、《列国》一类的旧小说,能够从这里了解到很多历史人物形象,对表现人物性格很有帮助。”

在旧社会盛行吸鸦片烟,很多从事戏曲的艺人,染上了这种不良嗜好,我们家也不例外,我曾祖、祖父和父亲,全染有此癖。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后,北平国民党政府贴出了告示,命令人们忌大烟,对不忌者要罚办。当时,我祖父和我父亲一商量,下决心忌烟。他们爷俩同到大栅栏煤市街西医李伯良大夫诊所,经过打针、吃药,整整八个月没有演戏,终于忌了大烟。

元寿和子孙

我父亲生有四个儿子,全按“寿”字排名。我生于1927年,居长,原名寿颐,因入富连成社“元”字辈学戏(富连成社,原名喜连成社,分为喜、连、富、盛、世、元、韵七辈),取艺名元寿。二弟寿丰,入富连成社“韵”字辈,艺名为韵寿,习小花脸,现在中国京剧院二团。三弟谭喜寿(寿永),幼入北京荣春社科班,习武生,现在宁夏京剧团。四弟谭寿昌,现在北京评剧院乐队工作。

我从小耳濡目染,自幼爱好京剧。到了6岁,开始在家里学戏,启蒙老师是我的亲娘舅宋继亭,他姐姐是我母亲。我的母亲比我父亲大三岁,不幸她逝世太早。我7岁丧母,继母是姜妙香先生的女儿。我舅父宋继亭学的是谭派老生戏,他戏路很宽,能演能教,多年参加我父亲的班子,辅佐我父亲演出。

他给我说的第一出戏是《汾河湾》。我7岁时,祖父带着我在东城金鱼胡同那家花园首次演出了这个戏。那次扮演柳迎春的是王幼卿先生,我饰薛丁山,居然圆满地唱下来了,祖父非常高兴。

我第二次登台练习,是同父亲在开明戏院,戏码仍是《汾河湾》,旦角也是王幼卿先生。这天父亲演双出,大轴是他的《洪羊洞》。

我第三次登台练习,是随着父亲去天津,在中国大戏院参加湖北水灾赈济义务戏,戏码还是《汾河湾》。演出后该院孟少臣经理特赠我一辆新自行车,作为纪念。当时天津新闻界老前辈们还在报纸上捧了我一段,说谭百岁(我的乳名)登台助演,夸奖了一番。

到了1938年,我11岁,正式入富连成社科班,叫作“带艺投师”。负责教我的是刘盛通先生,学了一出《鱼藏剑》。接着又经张连福先生教《取帅印》,雷喜福先生教《群英会、借东风》,王喜秀先生教《定军山》、《战太平》。同时还经茹富兰、沈富贵、王连平等先生教武生戏,如《英雄义》、《长坂坡》、《连环套》、《战宛城》、《四平山》、《水帘洞》和《挑帘裁衣》等,我就是这样文的、武的,兼学老生和武生戏,边学到演,直到1945年18岁毕业出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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