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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廉州城 当记者时，有人羡慕我可以到处走；现在搞文史，“去”的地方更多，汉唐宋明清到民国，想去哪去哪，我曾跟着苏东坡去宋代廉州，最近又去了清末的合浦，拜访了末代知县向传干。 向“县长”是湖南人，年近五旬，满口湘音。他在光绪末年上任，现在是宣统元年(1909年）。正值帝制飘摇，风云变幻，京师各种传闻满天飞，他却像庄稼人听蝼蛄叫，该干啥干啥。 一番见面寒暄，向“县长”听说我专为了解合浦的风土民情而来，嗬嗬一笑，转身回屋拿出一本黄册，上头一行漂亮的行书《廉州府合浦县民情风俗民事纲目册》。 “赶巧，在下安排手下四处采风，搜集风土物理，社情民意，编成这本册子。”他说。 向“县长”叫人端来修仁茶，摆开一副长谈吹水的阵仗。外头一阵喧闹，衙役进来报告，福成公局的何局绅拜见大人，要求为张姓四兄弟分家的事作主处理。 向传干脸色一阴，挥挥手：“告诉他改日再来，我今日有百年远客。” 看着衙役走出庭外，他对我叹了口气：“分个家都要告官，生怕世人不知不晓。这种事简直无日无之。世风日下，礼崩乐坏，恐怕尧舜重生也无力回天了。” 我颇感好奇：“这些民事纠纷，不是谁家的孩子谁家抱，应由各公局老爷负责吗？怎么告到您这里来？” 向传干说，现在推行自治，已经改制，合浦县分为十六个团49个公局，局绅多则七八人，最少也有两人。 “除了附城总团公局的老爷勇于任事，石康、北海、西场公局稍好一点，其他都是尸居其位，跟庙里的菩萨一样，只受香火不显灵，平日根本不理事。”他说。 向“县长”介绍了合浦县平时处理家庭和宗族纠纷的情况。
抬神游行 以下根据向“县长”介绍时所作笔记整理。 合浦这个地方，虽说有“鱼盐之利”，但毕竟地处穷乡僻壤，不开化，世家大族还比较注重家教，一般家庭的孩子受环境影响，或乐山或乐水，养成不同的品性，跟别处也没什么两样。 当地人的家庭观念比较浓，家庭事务，兄长委托老弟、父亲委托儿子都是常例。但当爹做“老窦”的权威已大不如前，生有几个儿子的，分不分家“老窦”并不能作主，听凭儿子们自己决定。 家产还是传男不传女，由儿子来继承。几个儿子就平均分几份，但同时会给长孙另留一份。出嫁的女儿则分一份田租，还未嫁人的，也留一份作为嫁妆。 分家时家有老人的，会留一份田产用作赡养的开支。父母或由儿子们轮流赡养，或由其中一个赡养。同父异母分家后，母亲都是亲生儿子奉养，要是只生女儿，则招女婿入赘奉养，无儿无女就跟着侄儿生活，各种情况都有。 家里没儿子的，一般过继侄儿来传承香火。如果是小宗（偏房）继承大宗（正房），就过继大儿子；大宗继承小宗，就过继次子。要是意见不一，也有从其他侄儿中选一个合意的。家产分配则由过继者与亲族商定。 要是自己没有儿子，兄弟也是独子，一个人传两家香火也有。或者是抱养，但抱养的儿子一般不拜祖宗，名字也不列入宗祠。养父养子因纠纷吵闹公堂的事时有发生。 过去说“九代同堂为盛德”，现在分家时因为田地肥瘠、财产多寡，锱铢必较，为分家打官司的越来越多，能不起争执真是万事大吉。六湖（现在的合浦曲樟乡——注）有一户傅姓人家，五世同堂没有分家，实在难得。 宗族祭祖一般分春秋两祭，有的每年冬至全族摆一次酒席，有的一年摆两次。村中事项一般在祭日商议，其他时候如有特别的大事也会开会。 朝廷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废除科举后，廉州府前任李崇光奉命推行新学，各处纷纷变私塾为学堂，农村都利用宗祠改造而成，像蒙屯（现浦北泉水镇——注）吴姓的屯英小学、总江的罗江小学、常乐的集益小学、乾江郭李族的秩叙小学等，教师薪水用宗祠的田租，聘请不限于本族人。 朝廷倡导兴办实业，有的学堂将宗祠改成工艺厂供学生实习，像六湖馒头墩的张家宗祠就是这样。
合浦明伦堂（明张岳筑） 农村都是聚族而居，城市很少这种情况。大族的村人口从数百人到数千人不等。族有族长，村有村长，一般都是族中德高望重之人担任，毕竟像建义庄接济族中困难家庭这种事不好做。 族大人稠，贫富不均，人品和性格复杂。一方面鳏寡孤独者状况可怜，另一方面悖逆邪淫者的行为可恶。族里一些年轻人不学好，吹嫖赌饮甚至为奸作盗，对这种害群之马，族长也不知道如何处置。生活困难还可以由族亲接济，为非作歹的，只能交由官府绳之以法了。 向传干感叹：“现在社会变革，人情浇漓，农村在惩恶扬善方面，存在的问题的确很多。” 我抚摸着那本《廉州府合浦县民情风俗民事纲目册》，脱口问道：“可知道你的一位湖南老乡写的一篇大作《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 猛然想到，那篇名作在距这18年后才问世，向传干又不像我能坐时空穿梭机，如何能知道。 向传干没有提到族权，但他说的一切，都让人感受到族权在廉州农村强大的存在。由于“皇权（政权）不下乡”，族权就成了维护农村秩序最大的权力。 翻阅《廉州府合浦县民情风俗民事纲目册》，你处处感受到族权以隐形的方式，通过礼俗和观念，约束着人们的思想和行为。 穿越回一百多年前的二十世纪之初，地处“粤边南陲”的合浦农村，家庭的分崩离析，赡养老人和财产所引发纠纷的增多，新学堂的兴办，年轻人的“堕落”……凡此种种，都显示出在时代风潮冲击下社会层面的变迁。（完） 关注狐眼碌碌 了解你想了解的北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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