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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条再普通不过的河流，因为你和所爱的人曾经于此流连徘徊，在你眼中，它便有了不同的意义。 原是商朝王室用于占卜记事契刻文字的龟甲兽骨，在河南安阳小屯村民的手里——成了包治百病的“龙骨”药材，而——被磨成粉末，吃进了肚子。 同样一个事物，因为视角不同，使用方法不同，与人的关系不同而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面目，比如—— 一张日报，它被购买的时候是一份报纸，被看完遗弃在广场长椅上就成了一沓印着字的纸，如果被人重新拾起阅读，又成了报纸，随后，倘若一个路过的老妇人读完它又放下它随后又用它包裹刚买的蔬菜，这张日报就会在瞬间呈现出三种不同的形态。 ——《日报一日》① 报纸，印字的纸，包蔬菜的纸，虽然是三种不同的存在形态，但它的价值并没有得以完全地呈现。 假如，飞到一位作家手中，上面的某则故事又恰巧撩动了作家的心弦—— 比如《安娜卡列尼娜》，在这本书当中，原本非常凡俗的一个情爱故事，也是报纸登载的一个新闻，这个新闻只有一个结尾，只有一个结论——那就是一个上流社会的女人因为做了别人的情人，最后成为丑闻而卧轨自杀。这是我们每天都会在微博上看到的类似的新闻，托尔斯泰把它变成了百万字的小说。② 对于大多数人，这样层出不穷的事件不过茶余饭后的花边新闻；如果发生在身边，则成为宣泄情绪或道德审判的绝佳教材，只有到了托尔斯泰这里，方才成为传世经典。 无独有偶，福楼拜的名作《包法利夫人》同样取材于现实。 据考证，包法利的原型是福楼拜父亲的学生、外科医生德拉马尔。他早年丧偶，于1839年娶了农场主女儿、十七岁的德尔菲娜，也即小说中爱玛的原型。 包法利夫人年轻漂亮（卢昂博物馆有她的画像），曾在卢昂一家修道院学习，但她生性风流，喜欢交男朋友，加上爱打扮、乱花钱，很快便债台高筑、倾家荡产，遂于1848年3月6日服毒自尽。③ 福楼拜的伟大在于他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使用大多作家弃之不用的寻常材料便做出了一席盛宴。 同时，无论创造出爱玛的福楼拜，还是重塑安娜的托尔斯泰都在创作不朽作品的同时成就了自己。 2 书归正传—— 五石之瓠的两个故事中，讲到物用的三个层次： 其一，在惠子那里，五石之瓠，完全是无用的。 惠子的判断标准，是是否实用，能否盛以水浆——即把别的东西放进它的里面；能否用以舀水之类——要先把它伸进水缸之中。 它一方面因为不够坚固无法容纳别的东西，另一方面又因为过于庞大而无法为他物所容—— 在惠子眼中，大瓠必须与外物发生关系才能起到作用。 到了庄子这里，五石之瓠被当成腰舟，直接和自身发生关联，从而有了大用。 表面来看，这是对事物观察视角、思维方式、判断尺度的不同。 深层来说，一切都是人在起作用—— 一个汲汲于权势功名的人，他判断事物的第一顺序，便是世俗标准与自身经验里的有用与否。 因此，表面来看文本是讲大瓠之用。而实际上，浮于江海只是一个隐喻，它代表一种自由的向往，一种心灵的追求。 惠子为何拘泥于物之实用，而丢弃更高层次的追求—— 《达生》篇有云：外重者内拙。一个人愈是看重外在的实用价值，内心就愈是笨拙。 只注重外物而内心笨拙者，在庄子眼中便是“有蓬心”之人—— 蓬，是一种拳曲不直的草，后以“蓬心”比喻知识浅薄，不能通达事理。 人，只有除去心中的蓬草，才有茅塞顿开之悟，才会通透澄明，从而看见物之大用，从而抵达自由逍遥的境界。
3 回头来看不龟手之药的故事—— 此药之用，宋人所见不过漂洗丝絮；客之所见，是在战争中的裂土封侯。 虽然，使用的对象有别，获益不同，却依旧在现实利益上面打转转—— 借用孔子“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的话来说，庄子担心直接讲述摅为酒罇、当作腰舟浮于江湖以达逍遥之境的话语，惠子未必能够理解——当然，不能理解的还有我们——所以经由一个浅显的故事方才过度到逍遥境界的阐释。 至此，物之所用的三层境界全都呈现出来—— 无用； 小用——从漂洗丝絮到裂土封侯； 大用——浮于江湖之上的逍遥。 庄子，借用这个寓言想要告诉我们什么—— 去蔽。 去除缠绕事物之上实用的功利的遮蔽，从而遇见人生的另外一种可能。 去蔽的关键在于拔开堵塞内心的蓬草，蓬草除尽，方才看见大千世界。 此处的蓬草亦是一种比喻，正如《秋水》篇所言—— 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 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 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 井中之蛙，不能够理解大海，是受地域的限制； 夏日之虫，不能够理解冰雪，是受时间的局限； 偏僻之乡的士子，不能够理解大道，是受教育的束缚。 地域、时间、所受教育，就是我们心中的蓬草。 蓬草一刻不除，自由一日难得。 从文学的角度说—— 《庄子》让看不见的——价值和意义，让另一个世界、别一种可能——被看见； 并且，告诉我们意义和价值得以呈现的唯一方法。 4 如果《庄子》体现的是文学的意义，那么庄子本人折射出来的则是哲学的价值。 正如胡里奥·科塔萨尔所说—— 不要把叙事文学当作传达信息的借口。信息并不存在，只存在传达信息的人。 ——《跳房子·79》④ 讲述寓言的哲人庄子，对于普通民众有何价值。 时常会想，人生是什么—— 龙应台说，人生是充满迷惘和彷徨的迷宫。 从希腊神话来说，人生更像一座暗黑的迷楼，人一旦进去，便无法逃出。 出来的方法有两个—— 一是身化大鹏飞出； 二是仰望头顶的星空，借助灿烂的星光，便有走出的可能。 庄子—— 如同那九万里高空之上的鹏鸟，告诉我们待时而飞的可能。 又如无路可走之时满天的星光，给予我们心灵慰藉的同时，引我们逃出迷宫。
5 几日之前—— 有临近退休的同事想要延迟退休，并列举诸多好处，我告诉他： 如果把拥有大把自由时间的退休，比作五石之瓠—— 退休，有三种用处： 一如果退休这个玩意对你一无所用，那便一拳击破，延迟退休，继续工作。 二当然退休这个药，可以用来漂洗衣物，赚点小钱。也可用来重开战场，不说裂土封侯，也可数倍于延迟退休的那点工资。 三当然也可以如庄子那般，借助退休这个东西，逍遥于大自然，周游于全世界。 注释： ①④胡里奥·科塔萨尔《克罗诺皮奥与法玛的故事》，范晔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12-11； ③参照余斌《译林世界名著讲义》（译林出版社，2020-05），福楼拜《包法利夫人》（许渊冲译本之《译序》，译林出版社，2003-1）； 作者相关文章： 欲知后事，明日请早 写于夜色中的沅醴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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