黟城掇琐

                           ——黟县游记之二

黟县城市景况和宁国、绩溪约略相似，所谓繁盛的街坊，只有二段，商店也都是小型的，如屯溪、歙县一带所见的大洋货店和绸缎庄，此间是没有的。居民消费欲很有限，衣着服饰都不趋时，脂粉香水未见流行，纯粹还保留中国本位的文物之美，皖南城邑中像这样天真朴素未沾外俗者，我未之所见也。

全县居民约仅七万人【按，八十年以来，县人增长无多】，女多于男。阅安徽全身地图，黟县介于祁门、休宁、太平三县间，简直小得可怜，大概在皖省中间推为最小的县城了。有人说皖北的五河县较它还小，大概相差当很有限。

此间民情纯良和善，颇觉可亲，衣食都是自给，可称皖南仅有的和平安乐之乡。大抵居民中十之八九，多到客地经商，家中仅剩下女流童孩，她们或像客民□□，或亲身下田，故普通人家都会有农、商两项收入，自少匮乏之忧。

因男子多远出经商，民间住宅中，往往毗连数家不见一少男壮丁。我曾访问数家，如俞理初氏族人等，都系女流出来会客，使人如入《镜花缘》中的某一王国去了。一天，我和一营长闲谈，他说初抵此间时，邑人延之至一大绅第宅中寄居，款接殷勤，如素识的亲友。每日自早至晚，其家中女媳辈时相过往闲谈，穷乡僻邑，风化开放有如欧美通都大邑，真为之惊奇不置云。

后与各方人物谈及俗尚，佥谓此间，确较他处有些不同。若丈夫远出数载，妻子怀孕得子，一般习惯似可无须隐讳，亦有宴饮庆贺者，即异日夫婿归来，仍视同己出者无异云。我以为此种风俗为顺隐环境计，似亦无可非议，否则这种县份人口的生产率与死亡率必非均衡。

城中居民约六七千人，客籍寄居者占其三四。县城倚新安江上游的白鹤水【按，该水名有误】而建。市镇中除渔亭外，余俱不上百户人家，以南乡的柏溪【按。该地名有误】，和东乡的西递为较繁盛。本县交通，以前四面都是羊肠鸟道，完全闭守在山岭深谷之中，历代无杰出人才，这亦为主要原因。近来公路已通到渔亭，离县城仅三十里地，将见此□□如玉的一块干净土，不数年必受外来俗尚的侵蚀，而与一般交通便捷的恶俗城市同化了。

黟县无特出物产，稻粮外，以茶为大宗，每年输至屯溪茶市销售，惟产量甚微，年不满万斤，在徽属各县中算是最寒酸的了。

教育亦不足道，城中有完全小学两所。据说城乡小学校共计二十八所，城区占其五，乡间二十三校中，仅一完全小学。教育经费年约八千余元，以田亩附加捐居其大半云。

此间山水，在“祁黟道上”一文中，曾记数处。俞理初的《癸巳初稿》中有“黟县山水记”一篇，俞系本地大著作家，此记闻系分日出游，归□书之，非一时所作也。□中无此书，不能列引一二。

据我所知，在县南十余里地有“墨岭”，山出石墨，故县名“黟”字，从多从黑，即因此。县西十里有“林历山”，三国时吴将贺齐曾在此破贼。胜迹则有“广安寺”，为梁时所建，初名“永乐寺”，宋改今名，余不得而知矣。闻黟县乡间，处处都有佳山水，尤以南屏、西溪二地为最秀丽，惜老夫脚力太差矣。

此次颇想搜集一点俞理初氏的寸绪只字，因勾留时间太促，终未如愿，临行时只买了三样黟县著名的小手艺品：纸伞、绸花、蚊香而已。

                                     六月二十五日写于石埭

黟县的人口、面积、赋税三方面，在安徽全省中都比不上别的县份，加以在政治地位上不占优势，故历来列为戊等县。现在县级改为甲乙丙三种，黟县仍为最起码的丙等县之一。但麻鹊虽小，五脏俱全。它既属我国境内领域之一地，自不能因其藐小而忽视之，我却正因其为皖省最小的县份，反而特别加以注意的

黟县面积，全县仅二千零五十方里，仅及皖北的合肥、阜阳等县的十分之一上下。县境东西相距只六十五华里，南北八十五华里，真配不上做一个县域。

论人口，男女共仅六万零八百十六人，不及南京市的十五分之一。农田仅十万零九十七亩，因境内多山，故人口虽不多，而产米尚不足以自给。计农田中，稻田仅有六万亩，每年约得米六万担，全县至少需米十二万担。不足之数，多赖邻县休宁、太平等处供给。以前江西进口米亦可观，近经匪患，来源已绝矣。除产米外，此间殆无其它重要农产品可述，仅玉米（即玉蜀黍），年可产三万担，及黄豆六千余担，此二物都仅作当地居民食用，不能外销。农家副产品中，尚有菜籽，年产约八千担，亦不足当地之用。茶在此不算特产，品质劣而产量微，每年约产五千担，外销者不及千担，因本地人嗜茶，喝不来白开水也。

黟县的特产，据说比较大量的，只有木材一项：一为白杉木，每年约产万余顿，多运至杭州一带销售；一为松木板，每年约产十万片，每片重十七斤，亦运杭出卖。此外，高粱酒年产约五千担，可输出半数，表心纸四万余担，向无外销。惟此间各乡竹产颇丰，以后交通便捷制纸业必可发达。土产中尚有香菇，每年可收二百余担，多运销沪上。皮油年产约二千块（每块重七十五斤），青油一千担，此外都不足记了。

黟县市镇只有渔亭一地，其他都只是村集而已。渔亭因为是祁黟两县的门户，货物集散之地，故市况还过得去。全镇大小商店约四五十家，小货铺二三十家：其中广货、布匹、木炭、米油杂货，各类都有。输入品中洋货及京广货进口数，年达二十万元，由此再运销祁黟城乡各地。绸缎布疋统计年约销百万元，运销祁门者占六十万元，渔亭十五万元，余散销黟县各处。洋油输入年约万余箱，祁门销七千箱。纸烟约二千箱，祁门占其半数。面粉约二万包。以上各物多来自沪上，仅绸缎一项来自杭州耳。

上海以外的其他各地用品运至渔亭者：以浙江食盐为最钜，每年约达七千引，每引重三百斤，当在二百万斤以上。此外则来自屯溪，全年进口约七千包。肥皂、洋烛、洋火各物，均来自杭州。肥皂年达一千五百箱，洋烛约五六百箱，洋火千余箱，均分销祁黟二县。故若详悉渔亭输入物品之类别数量，即可明了祁门、黟县二邑每年的消费情形。

末了，还有几样小物品，大家不大注意的：一为“锡箔”，来自绍兴，年入约三千包，（每包计重六十六斤）。一为“烟叶”，来自江西，每年达一万五千余篓（每篓计重七十五斤），不过此物却并非销售祁黟二县，系由□运至祁门，过渔亭而外销休、歙各邑也。一为蜜枣，系歙县名产，每年运至渔亭者达千余桶，除祁、黟二县外，并由此分销江西浮梁、景德一带。综观渔亭贸易情况，在皖南经济地位上，实为仅次于屯溪之一重要市镇，足供注意内陆经济者及实业、财政、铁道、公路各界人士参考，故不厌烦琐记述之。

六月二十九日寄自大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