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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乡极少见到梧桐树，这多少有些奇怪。梧桐自古为嘉木，大江南北广布。古人视梧桐高洁，君子常以之自诩。传说凤凰非梧桐不栖，《诗经》有：“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意思是凤凰高山鸣唱，梧桐迎朝阳生长，一派祥瑞气象，这即是成语“凤鸣朝阳”之由来。梧桐为梧桐科梧桐属高大落叶乔木，古名榇，因树皮青碧，又称青桐。其树身挺拔，阔叶披覆，树姿优美，古人多植于庭院园圃。《群芳谱》云：“皮青如翠，叶裂如花，妍雅华净，赏心悦目，人家庭院斋阁多种之。”现如今，许多地方都能见到一些老梧桐树，它们巍然葳蕤，荫蔽一方。浦城乃千年古县，城内旧宅古厝尚有遗存，老梧桐树却几乎没有。上世纪60年代末，家住燕尾弄新华小学教师宿舍，那里原是江西会馆旧址，后院地坪有一棵梧桐树，记忆中很是高大，紧挨着南面的风火墙。那时我还没有上学念书，整天与几个小孩在院坪里胡闹。每到秋天，伴随着落叶，高树上会旋落下一只只小船似的果壳，壳缘缀几粒状如豌豆的种籽。种籽能吃，我们捡拾起积成一碗，母亲以盐水炒熟，作我们的零食。这棵梧桐树早已不在，因新华小学扩建，那片宿舍区连同梧桐树都被推倒，建成了教学大楼。而今，梧桐籽的味道我早已淡忘，古人言“炒食甚美，味如菱芡。”菱芡我也不喜，我只是忘不了儿时满地争捡梧桐籽的乐趣。 
古人写梧桐，总笔不离其叶。桐叶一柄7脉，阔大多裂，青碧如玉，于晚春萌发，至夏成荫，秋天将至即开始凋落。“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知秋。”一阵风过，黄叶竦竦飘落，顿起的秋意让人心里生出空落。古典诗词中，桐叶多与悲秋离愁关联。白居易《长恨歌》“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尹鹗《临江仙》“枕前何事最伤情。梧桐叶上，点点露珠零。”梧桐叶与冷雨寒露连袂出镜，让人胸臆间的愁绪无以排遣。桐木纹理细密，古人用以制琴，东汉谭桓《新论》云：“神农削桐为琴，绣丝为弦。”桐琴最知名者“焦尾”，《后汉书·蔡邕传》载：“吴人有烧桐以爨者，邕闻火烈之声。知其良木，因请而裁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犹焦，故时人名曰焦尾琴焉。”因为这个故事，焦桐便成了古琴的别称。今人斫琴，多以杉木为之，且不论琴音如何，却是少了古意。许多年来，我在乡村行走，会着意寻访梧桐树。那年夏天，终于在宝山村李梅湖岸边发现2棵。一棵二干连理，另一棵一干五股，都是粗壮的青皮大树，树身笔立，碧冠如盖。此发现让我如获至宝，正巧桐树边有一座废旧农舍，我决意将其买下改造。终于在梧桐树下，我有了一栋青石小屋。清人陈淏子《花镜》云，梧桐知岁，其每枝十二叶，象征一年十二个月，如遇闰月，则多出一叶。言之凿凿，似乎不容置疑。为此我特意去桐树下清点，发现其叶并非沿枝互生，而是聚生枝梢，每簇叶子数量不等，最多竟达十八片。可见古书未可全信，故纸堆里不乏无稽附会之论。梧桐初夏开花，一丛丛圆锥花序生于枝端，蓬蓬的淡黄绿色，人站树下很难看清。其实，即使爬上树去看花，也会感觉失望：小花有蕊无瓣，细碎如枣花。李时珍云：“其花细蕊，坠下如醭。”醭，即浮于醋或酱油面上的霉斑。梧桐果实却奇巧可观，为膜质蓇葖果，沿腹线裂开成叶状，几粒皱皮种子缀于边缘，看去像一只微型小船。梧桐树耐老，能活百年以上。李梅湖畔这两棵，村里老人说上世纪70年代建村部时就在了，那至少也是六、七十年的老桐树了。
相对于梧桐树，另一种来自域外的法国梧桐在吾乡很常见。它们一度取代苦楝和柳树成为县城主街的行道树，那大约是1980年代初的事情。其实，法国梧桐是一个误会，其并非梧桐，而是二球悬铃木。悬铃木科是个小家族，只1属11种，分布于北温及亚热带。二球悬铃木没有原生地，它是在英国牛津被杂交出来的，其亲本为北美的一球悬铃木和欧洲的三球悬铃木。民国时期，上海法租界最先引种二球悬铃木，因叶似梧桐，国人便称其法国梧桐。二球悬铃木高大壮硕，树皮光滑，5裂阔叶在枝杈上铺得层层叠叠。每年暮春于新叶间结起乒乓大的花球，球上聚开小花。秋天，花球变成果球，高高缀于浓密的树冠。果球大多两只一串，亦有单球或三球者，那是父母在杂交孩子身上留下的印忆。二球悬铃木乃世界著名绿化树种，号称“行道树之王”。春夏阔叶青碧，秋天满树金黄，冬季叶落后裸露出灰白斑驳的粗壮树身，沿街一字排开，又是别样景致。当年张爱玲生活在上海，小说里不时出现洋梧桐，绿荫浓郁，落叶飘飞，苍凉而华美。如今，南京颐和路和中山陵还遗下一批民国时期种植的二球悬铃木，高耸挺拔，密叶蔽天，十分壮观。据说这些树乃当年蒋介石为宋美龄所植。因夫人喜欢法国梧桐，蒋总统便在南京城内将它沿街种成一条项链，将美玲宫围绕其中，成了项链上的钻坠。不曾想，三十年代的政治与爱情，竟然演绎成一棵异国的大树。吾乡人并不知法国梧桐如此复杂的身世。在人们眼里，它们是最寻常不过的树。第一批法国梧桐来到浦城，既没有传奇，也没有机会长成真正的大树。它们成了主街五一三路的行道树之后，每到冬天便被园林工人锯成秃头。虽然它们一直努力生长，高度却永远不会超过一根电线杆。事实上二球悬铃木是速生树种。我念初中时，家门外便有一棵，每天去上学，我都放下书包，往上一纵，双手抓握到最低一股侧枝，做几下引体向上再去学校。突然有一天，无论我怎么往上蹦，都摸不到那股树枝了，才明白树已经长高，而我自己却还那么矮。如今，这棵悬铃木早已不在，它和大街上的同伴们一起被连根掘起，丹桂树占据了它们留下的泥坑。有时，我会在乡间邂逅二球悬铃木，三、五成伙站在路旁，或孤零零独立于某个院落空坪。这些被流放的异乡树，很幸运被刀斧遗漏，由此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天空。它们在时光里任纵生长，以一棵真正的大树，唤醒我对小城过往的回忆。乡人当然还叫它法国梧桐。那就法国梧桐吧，或许，它们也乐得入乡随俗，以梧桐之名，掩盖自己暖昧的前世今生。城郊新开的北外环路两旁，如今新植了一批二球悬铃木。一棵棵直立高挑，生机勃勃，像两排站姿笔直的年轻士兵。每次开车经过，我都会像将军一样目视它们。我祈盼他们能够健康成长，不要重蹈以往县城里那些长辈的命运。十年以后，我希望这段城郊公路，会成为一条绿荫蔽天的法国梧桐大道。(1)梧桐（Firmiana platanifolia (L. f.) Marsili in Sagg. Sci. Lett. Acc. Padova），古名榇，又称青桐，梧桐科梧桐属落叶乔木。高可达15米，树皮青绿平滑，小枝鲜绿。叶互生，心形，掌状3至5裂，基出脉7条。顶生大型圆锥花序，花无瓣，淡黄色，花萼5深裂，外卷。蓇葖果膜质，裂成叶状，状似小舟，缀种子2至4粒，种子圆球状。花期6月，果期8月-10月。原产中国，广布南北各地，多系人工栽培作观赏树。木材轻软，为制木匣和乐器良材；种子可炒食或榨油；树皮纤维可造纸和编织；全株各部位可供药用，有清热解毒之功效。
(2)二球悬铃木（Platanus acerifolia（Ait）Willd.Sp. Pl.），别称法国梧桐、英国梧桐，悬铃木科悬铃木属落叶乔木。高可达35米，树皮光滑，片状脱落。叶宽卵形，掌状3至5裂，密被黄褐色星状毛。花常4数，雄花雌花各自结成球状，下垂，常2个串生，稀1个或3个。花期4至5月，果期9至10月。此种系欧洲三球悬铃木与北美洲一球悬铃木杂交种，世界各地广泛种植，为著名城市绿化树种，有世界“行道树之王”誉称。我国引种栽培已有一百多年历史，最早出现在上海法国租界，因叶似梧桐叶，故有法国梧桐之称。修竹，原名刘军，福建浦城人。写过诗，尝试性写过小说，如今专注于草木与随笔文字。图文散见于纸媒与网络。  说明：本平台打赏即稿酬。相关信息关注公众号后获取。 订阅《向度》：点击上方小程序或点击左下角“阅读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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