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辘轳声从梦里来

 古今笑弹 2023-09-14

  早年居乡下,村里有口老井,一村人吃水全靠它。老井在坡下,我家住坡上,相距一里之遥。我从读中学开始,每隔一天,挑五担水。我家那口大水缸,大得吓人,我倒水得踩小板凳才能够到缸沿。常常有一种错觉,觉得它深不见底,像那口老井。

   老井简陋,木架辘轳,铁柄摇把,粗麻井绳,绳端系一个废旧轮胎做的水桶。胶皮水桶落井不怕磕碰,提上来常常只剩半桶水——自制的皮桶,有缝隙,皮桶被井绳牵着从井底打着旋子,喷着水花上来,宛如过元宵节放的焰火。

   老井聒噪,辘轳摇起来,“吱嘎、吱嘎”叫个没完没了。金属和木质的亲密接触要想关系“融洽”,离不开润滑油,那时最缺润滑油,任凭辘轳吱嘎作响。久之,泰然。似乎隔天听不见它唱,便觉缺了什么,心里空落落。

   老井沉静,如期颐老人。清晨,井台上是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光,家家壮劳力拥上井台打水,吱嘎声,扑通声,人声喧哗。过了挑水的高峰,老井就沉沉睡去,无惊无扰,心有止水。

   老井幽深,似无底洞。大旱之年,依然汩汩泉涌。但,在年轻力壮的男人眼里,老井又是浅的,他们似乎可以把老井“玩弄”于掌上。放皮桶下井,只需一只手攥住辘轳把儿与井的接合处,让辘轳飞速旋转,耳边听到井底“扑通”一声,然后静等粗麻井绳一紧,辘轳一顿,便飞速摇起辘轳,迅疾提起满满一桶甘甜清冽的井水来。

   青壮年挑水,驾轻就熟。扁担挂上两只筲,一猫腰,叫声“起”,扁担就弹簧一样拽起两筲水。脚步不疾不徐,一手扶肩上的扁担,一手随步子摆动,两只水筲随之忽上忽下,水在筲里打着欢乐的旋儿,却不洒出一滴来。冬天冷,两手抄袖,任凭一根扁担两个筲,在肩上颤悠悠。蓦地,一歪颈子、一耸肩、一拧身,扁担沿着黑红结实的后脖颈一个旋转平移,这肩到了那肩。

   “有牛的使牛,没牛的使犊”,那时农村没扁担高的孩子挑水不鲜见。十五岁的我第一次扁担上肩,两只筲里分别装着半筲水,双手紧紧捂着扁担,踩着醉拳的乱步,洒一路水花晃回家。水筲里剩下的小半筲水,还不够张着大嘴的水缸塞牙缝。挑着空筲,再洒一路泪花回到井台上,摇着辘轳打上两个半筲水,继续蹒跚走醉步。

   老井见证了我的稚嫩和尴尬,见证了我肱二头肌的鼓胀,见证了我嫩肩磨出的老茧……老井可爱,又可“恨”。我上初一那年,有同学转学去了乡中学。乡中学条件好,老师教学水平高,我也想去。乡中学离家有五十多里路,只能住宿。母亲说:“你走了,谁挑水?”我看看已然苍老的父亲,就打消了转学的念头。我始终耿耿于怀,如果老井离家近一些,年迈的父亲就能挑水,我就可以去乡里读书,人生的命运也许就会改变。但是,转念一想,其实这一切又怎能怨一口老井呢?

   如今,乡村已经难觅手摇辘轳的老井,它们大多被自来水替代了。然而住在城市高楼的我却总是梦回故乡,梦见故乡的茅草屋和那口老井,梦里那辘轳摇起来吱吱嘎嘎的声音,特别好听,仿佛是老井在唱一首美妙的岁月之歌。

 

迂夫子,男,70后,职业教书,业余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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