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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金瓶梅》叙事存在着二律背反现象：作者在把握情色二字时，一方面主张止淫戒淫，一方面主张情之所锺、正在我辈；有的淫妇令其命染黄泉，遭到恶报；有的淫妇又赋予其善良品性，给予她们好的结局；评论者也得出截然相反的两种观点：戒淫警世之善书，诲淫导欲之秽书
同时产生了禁燬与推广的两种命运因何会产生这种二律背反现象？本文从意图叙事理论入手分析，发现作者与主要人物意图、作者与其他人物之间的意图皆存在确定性与非确定性、理性与非理性、初意图与实践结果的二律背反现象
而叙述内涵值超越作者理性意图内涵值、非理性非确定性大于理性与确定性、人物行为结果背离行为初始意图，易产生二者间的艺术张力，使作品孳生耐人寻味的魅力
[关键词] 金瓶梅;叙述意图; 二律背反; 艺术张力
《金瓶梅》究竟是一部什么性质的书？或曰：戒淫警世之善书；或云：诲淫导欲之秽书，两种答案截然相反，且各自有理有据，几百年来争论不已，似乎谁也说服不了谁
随之使得这部小说具有了或善或恶的两种名声、禁燬与推广的两种命运因何会产生这种二律背反现象？尚是一个未知之谜故需分析、探索，以求发现所未曾发现的秘密
依照意图叙事理论，叙述产生于人类的语言表述需求——意欲
表述什么？向谁表述？表述方式、表述长度，表述情感、表述效果不仅皆与表述者的意欲和表述力相关，而且受表述意欲的支配
表述意欲与人的情欲一样具有永无满足的性质，换言之，人类永不满足的欲求是人类一切行为产生的根源和动力，也是人类用语言表现意欲的叙述行为产生的根源和动力
具体说，由意欲产生动机，由动机产生活动，没有动机，那意志活动就决不会出现[7]183
正因此，研究叙述行为需从人（叙述者与被叙述者）的意欲这个根本源头着手，将其视为叙述学理论的生发源与支撑点，视为贯穿叙述学一切概念范畴的鲜活灵魂
于是意图、意图力（执行意图的能力）、反意图力（一切阻碍意图的能量）、超意图力及其关系结构，便成为意图叙事学的核心概念，遂有意图叙事理论的产生[4]1-14
而叙述意图在一部叙事作品特别是长篇小说中，由三类叙述者共同承担：
叙述者（表达作者意图的叙述人：隐含作者、讲故事者或编演者）意图；
三类身份者的叙述意图及其相互关系和结构直接影响读者的接受倾向，影响一部叙事作品的叙述效果[4]149-150
而三类叙述意图之间的关系是一个较为复杂的存在既有三类叙述者间的关系，我们称之为外关系结构；又有三类叙述者自身意图前后的变化，我们称之为内结构；同时也有不同叙述意图的合力及其对读者接受的影响
《金瓶梅》作者叙述意图主要是通过二个叙述层次表现出来的，第一个层次为作者意图的直接叙说：
如回前四首词、四贪词、入话、借吴神仙相面语、龟婆子占卜语以及回前、回中、回后诗表现出来的
第二个层次是借助小说故事和主要人物的人生结局间接表现的
直接表现的意图意在说明纵欲不可过度，应持盈慎满，即意在止淫戒淫
间接表达的意图则因采取了欲要止淫，以淫说法的策略，将描述的重点放在以西门庆为中心的家庭妻妾间的性爱生活，特别是婚外情故事与婚内情故事间的张力之中，故而叙述经常会出现非理性的情感倾向——
对于婚外情情不自尽的铺陈，[①]于是男欢女爱似乎成为了人们生活中的不可少的部分，成为与获得钱财一样自然而然的事情
而这种非理性与读者的情欲产生共鸣，止淫戒淫的理性便沉溺于男欢女爱的非理性之内，在劝戒止淫的意图之外而生出只要慎满，持盈也无不可的任情恣性的潜在意图，于是作者的叙述意图也展现出理性的劝戒、止淫与非理性的任情恣性的二律背反现象
叙述者的意图也是通过两个叙述层次表现的，由于《金瓶梅词话》是文人案头阅读作品，非同于说话者声音表述，所以该小说中的叙述者与作者的身份重合多于分离，更多是以潜作者——隐身作者——身份出现，其与作者的叙述笔墨很难分掰得清楚，其叙述意图也同样难以分掰清楚，但依然有所表现
其表现的两个层次一个是类似词话讲述者对于人物故事的理性评说，诸如看官听说话说词曰之类；
另一个则是故事叙述过程中所流露出的叙述者的声音，诸如小说第78回西门庆白天与家人贲四老婆偷奸，为之牵线的小厮玳安夜里再与这老婆睡，作者情不自禁地道：有这等的事？[2]78回第82回：陈经济弄一得双，叙述者则说有这等事？之类[1]82回[i]
第二个表现层次同样是情感支配叙述，其表现出对于男欢女爱故事的兴趣与艳羡，令人感到任情恣性意欲的存在
至于人物的意图，不仅具有承载作者、叙述者意图的功能，更因生活的丰富、鲜活，使得人物行为具有多样性多变性，故而往往大于作者、叙述者的意图，也常出现偏离作者与叙述者意图的向外张力
如西门庆的行为意图可概括为：做老大，得到人们的尊重经商所开五大铺子在清河县总是最大最全的；且经营术先进，商品物美价廉
在朋友圈子里，也要做老大，只要有人求他，他即便头拱地也要把事办成，显示出老大非同寻常的本事
在情场也是要出人头第，做最强的男人，使一个个美女匍匐在自己脚下官场虽算不上老大，但上结蔡京，下交县令，中又有蔡状元、安枕和山东巡抚关照，没有他做不到的事，就连他私放杀人犯苗青，山东省巡抚曾孝序最终也奈何不了他
故而西门庆的行为意图几无所不在，作者与叙述者皆意在通过西门庆纵欲而亡的命运以警戒世人，达到劝善止淫的目的但这与西门庆在情场、官场、商场、家庭、友朋中的成功相比，与他有女人缘的能力相比，则被冲淡了许多
于是在西门庆身上出现了二律背反的叙述，一方面西门庆纵欲早亡，意在使人猛省；另一方西门庆人生的成功使人们艳羡
西门庆死于潘金莲对西门庆用药过量而非西门庆自己用药量过度[②]
这与西门庆纵欲过度而死有性质上差别，所以这样的叙述弱化了对西门庆淫死的惩戒
人物的行为意图——实现钱、权、色、友的最大价值化，生活圈子里做受人尊崇的老大，大于作者的戒淫劝善的意图
同时人物行为意图通过官越做越大、钱越挣越多、朋友愈来愈广、女人缘越来越好、家业愈来愈兴旺的故事所表现出来对人情社会的适应能力与经营之道，却令读者更多地关注、反思、警觉乃至受其潜移默化的影响，这些无论在广度还是深度上都超越了恐惧，从而走向了作者叙述意图的反面
出现人物行为意图与作者理性意图的偏离乃至二律背反，出现了作者理性意图与读者阅读情感倾向的二律背反
另外两位女主角李瓶儿、潘金莲故事的叙述同样表现出人物意图与作者意图的二律背反
作者描写这两位女性的目的在于写她们纵欲、作孽而夭亡，进而实现止淫戒淫的叙述意图，即所谓可怪金莲遭恶报，遗臭千年做话传瓶梅淫逸早归泉[③]
然而潘金莲与瓶儿的人生意图只是要过女人应有的生活：满足性爱和生儿育女的需求金莲以进取之，事事爱掐尖儿，却得之表而失之里，雪夜弄琵琶，装丫环市爱[2]38、40回因见西门庆难，故一旦得之或下贱或疯狂或饥不择食，乃至选择快乐一日是一日的日快乐主义，走向乱伦和死亡
金莲之死即令人恨（害死武大郎、宋惠莲、官哥儿，气死李瓶儿），又令人同情——欲获得做女人的基本权力而不能
李瓶儿却以退为进，以宽恕和给予获得西门庆与一家上上下下的喜爱
作者写瓶儿多用隐笔侧笔，而写其在西门府的为人则用实笔，故读者感到她是位有仁义好性儿的姐姐[3]996
她死于官哥被害，死于生暗气，故她的死引起人们更多的是同情、怜悯特别是李瓶儿之死情节的叙述，作者一方面通过瓶儿之口说出花子虚抱着官哥儿来索命，又通过道士禳灯说出她获罪于天岂可复救乎，[3]993其命该绝
另一方面写李瓶儿与吴月娘众娘子病榻前话别，处处为活着的姐妹们着想，为丫环们的未来谋划细微
与西门庆死别，说出许多掀翻情窟的掏心窝子的话，令西门庆大为感动，宁愿与瓶儿一同死去等[3]981-991这些描写让读者晓得瓶儿死于花子虚阴曹告发，但并不让人感到李瓶儿可恶、该死！
相反，则觉得她死得可伤、可哀、可叹、可怜于是人物的行为意图与作者意图出现了分歧，造成了一方面要通过二人的淫乱早亡而达到止淫劝善的意图；另一方面却通过她们为获得女人生存权力的可怜愿望却被严酷现实所毁灭的悲剧，引发读者的同情、怜悯
这种作者意图与人物行为意图的二律背反，给人们带来的不是单向的恐惧，而是一种双向的浑溶，在浑溶与矛盾中，形成此消彼长和主次互替的张力
这种二律背反现象还表现在次要的女性人物身上，如宋蕙莲、王六儿、韩爱姐、奶子如意儿、贲四嫂等，在作者的叙述中，她们都是不守贞节和妇道的人，是以色易财的不道德的乱性女子，其中王六儿母女尤甚
若依照作者止淫劝善的写作意图，她们也应如同潘金莲、李瓶儿一样因淫乱而早亡，换言之，作者通过乱性女人的夭亡表现止淫劝善的写作意图
王六儿背着丈夫和西门庆偷奸却以之为荣，丈夫来保竟暗自欢喜，已无廉耻[3]561
她与女儿韩爱姐做暗娼，操皮肉生涯，后来又委身于陈经济，陈经济被张千所杀后，韩爱姐却情愿为陈经济守节，至死不嫁，又对父母尽孝，故而作者赞许有嘉，从而使读者感到：
淫乱女人有令人同情怜悯的一面，只要不害人、不作孽，与多位男人发生性接触，也无可非议于是出现了与止淫戒淫完全相反的两种效果
由此我们发现《金瓶梅》的叙事存在着作者、叙述者、人物行为意图三者间的复杂关系和二律背反现象，我们称这种现象为外叙述结构中的二律背反现象
还有一种情形颇值得思考，即人物行为意图的前后变化呈现为由表层到深层的性质突转，从而在纵向层次上产生二律背反的结果
如宋蕙莲，她背着丈夫来旺与西门庆偷情，是位背叛丈夫的淫妇
后来西门庆为娶她做小妾而陷害来旺，她却一意搭救丈夫，满以为西门会庆可以给她面子而放掉来旺，当得知自己被西门庆欺骗后，上吊自尽，以死反抗，维护自己的尊严
这一行为的突变，使人们发现原来宋蕙莲投身于西门庆怀抱，是为了让丈夫挣更多的钱，是为了她们的家，而不是拆散他们的家
王六儿投身于西门庆的意图也是为了让老板给丈夫带来的更多的赚钱机会，当西门庆死后的第七天，她便理直气壮地让丈夫韩道国将一千多两银子直接扣下，归为己有，他占着老娘，使他这几两银子不差什么[3]1415
这说明人物的行为意图具有真与假、表层与深层的关系，这种真假虚实与表里的内涵容易造成读者心理印象的前后突变、转折
人物行为意图的二律背反现象与作者意图间存在相互影响的关系譬如王六儿、韩爱姐这样的暗娼、淫妇，如果像李瓶儿、潘金莲一样纵欲身亡，方可实现作者止淫劝戒的叙述意图
作者却让她们获得好的结局——或与原来的奸夫过夫妻的日子且长寿，或成作者赞美的节妇
从而表现出作者另一相反的叙述意图：诲淫导欲，至少是只要不做孽，不害人，性自由多变也无可非议
作者突出其性爱观是建立于男欢女爱无可厚非基础之上的，其宽容达到了：只要不过度不害己，不做孽不害人即无不可
另一方面，作者要达到止淫劝善的叙述意图，本可以不染笔于男女做爱的动作叙述，对于性具和生殖器本可以用侧笔、虚笔而不是用实笔和放大式镜头，更无必要表现出津津乐道的态度
这种欲要止淫，以淫说法的辨护，是无法掩盖诲淫的客观效果的
我们通过上述分析发现作者意图存在着二律背反的现象，人物行为意图也存在二律背反现象，且二者相互影响共同促进了全书叙述的理性与非理性的矛盾逻辑
这是造成人们对《金瓶梅》是一部什么性质的书的截然相反观点的深层原因
这种二律背反现象对于故事叙述会产生怎样的艺术效果，同样是一个不甚清楚故而需进一步分析的问题
一般说来，文学创作是理性指导下的情感化的非理性活动，即创作过程是理性与非理性共同参予其中的
如果说文学是情感的艺术表达的话，那么情感更多是非理性的，情感的表达是非理性中裹夹着理性，非理性的成分愈大其真实性愈高，愈益引起人心灵的感动
如孙悟空大闹天宫，武松打虎，宝玉对女孩的呆痴，黛玉的敏感、忌妒等相反，若理性的成份所占比例愈大，那么情感就会减弱，就易走向平和
当然，并不存在理性等于零的文学作品，也就不会有理性愈少文学作品便愈感人的逻辑
这是因为，文学作品由三大因素构成：材料（人物、事件、环境）、叙述（编辑、结构、语言）、意识形态（价值观、审美观）
文学材料不同于历史学材料之处，在于历史学材料的生命是客观真实，而文学材料只追求想象的真实
想像总是朝向超越现实的未来之理想，想像是理性支配下的非理性，更多遵循非理性原则
叙述中的编辑、结构既是理性的，也是非理性的，是情感驱动下的理性活动而意识形态则是理性的产物
所以文学创作中的理性不会是零，也不会是愈少愈好因理性是站在幕后的导演，犹如体育竞技者台下的教练，其存在少到让读者感受不出来为最妙
如《红楼梦》作者对黛玉、妙玉、探春等的印象，《儒林外史》对假道学的讽刺、《水浒传》对宋江的态度、《三国演义》对刘备仁的认知等，都是通过人物自身的行为表现的，作者的评判隐身于故事背后
如果这一原理成立的话，那么叙事作品中作者写作意图同样是站在幕后的，他让读者感受的愈间接愈少愈好
由此说来，一部叙事作品必然存在着作者叙事意图（常常是理性的），和超越其叙述意图的非理性叙述，非但如此，事实上是作者理性的叙述与非理性叙述的比例，
一般说来，非理性大于理性，它表现为两种现象，一是小说文本叙述的信息内涵大于作者叙述意图的信息内涵量，或者说，小说文本所表现的故事信息内涵愈是大于作者叙述意图的信息内涵，那么，其艺术效果便愈高
后世评论者对经典小说主旨的分析往往难以涵盖文本所表达的文化信息而相形见绌，便足以说明这一点
二是作者叙述意图出现的二律背反现象相反的两极差异愈大，其间的向外张力便愈大，其愈易在读者内心引起激荡，如《西厢记》情与礼、《牡丹亭》情与理、《长生殿》美人与江山等的矛盾对立所引起读者的心理张力等
《金瓶梅》作者的叙述意图是单说着情色二字以止淫戒淫
而文本所显示的生活内容远大于情色，涉及情色之外的官场、商场、市井、家庭诸多方面，以一家再现天下国家
所言者小所述者大的内涵的不一致所形成的张力是这部小说所以成为人人爱看的经典，成为一部说不尽的奇书，成为阅读效果远大于淫夫淫妇艳情小说、诲淫小说的根本原因
同理，核心人物西门庆的人生意图不只是做一位情种，一位纵欲而亡的奸商，而是在商场、情场、家庭、市井、官场做一位无事不能、无欲不达、人人尊重的老大
作者在叙述西门庆故事中所表达的书写意图远大于止淫戒淫目的
西门庆所取得的人生实绩所告知给读者的文化信息量远大于作者理性的设想，他对于中国商人生存地位、对于商人与官吏的关系、对于中国人情文化的特殊理解、对于经商之道的体会与运用，对于金钱作用的认知等远超过止淫戒淫的理性说教，
从而使《金瓶梅》成为一部中国城市生活的百科全书，一部表现中国从农耕文化向工商文化转型的划时代的伟大作品[6]
就人物行为意图而言，其行为意图在实践的过程中，以与严酷的现实发生冲突的时候，可能会发生变化、转折；或修正原来的想法使其更现实；或完全放弃原来的意图；或改换成一种新的意图
这种转折愈多愈大，与原意图的差别愈远，愈易在读者心中激发波澜，加深读者的记忆
譬如孙悟空由原来的做水帘洞主，到做解脱生老病死之苦的悟空，再到做齐天大圣，直到取经成功做斗战胜佛，其行为意图的变化与悟空故事一同起伏跌宕，令读者疑问叠生
人物在实现行为意图的实践过程中，遇到的艰难困苦愈大，曲折愈大，愈能彰显人物的意志与能力，愈易引起读者的阅读兴趣，故而意图的二律背反的张力愈大，叙述的效果一般说来会愈好
就人物行为意图与实现的结果关系而言，存在三种情形：意图完全实现；意图部分实现；意图完全失败
三种情形中，与行为意图重合度愈大的会出现皆大欢喜的喜剧，结果与意图分离愈大的会出现悲剧，中间状态则属于悲喜剧
一般说来，悲剧更易引起人们的思考、同情、怜悯，特别是那些愈想得到、愈应该得到而愈得不到的悲剧，更带有人类的普遍意义，对读者的感染力更强
《金瓶梅》中主要人物行为意图皆未能最终实现，潘金莲的愿望是彻底破灭了，属于愈想得到愈得不到的具有人类普适意义的悲剧女性，也是位引起人们思考更多的有争议的女性
她的惨死即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作者止淫劝戒的意图，又在更大程度上引发人们对其死亡之因的深层思考，是谁剥夺一位女性最低诉求（爱情、孩子）的权力；是谁成为诸类女性死亡的无形杀手
至于李瓶儿，一位只想过上正常女性生活的女人，因此前跟随梁中书、花太监、蒋竹山都未能如愿，所以成为一个生理、心理缺失而变态的女人
一旦嫁给西门庆、需求得到满足后，便成为一个心地善良的女人，一位西门称之为仁义的姐姐
她的死亡，表现出作者巨大的同情怜悯，也引起了读者巨大的同情怜悯，而不是对淫妇死亡的快感！
由此可见，作者直接表达的叙事意图与故事叙述间接表现的叙述意图存在着二律背反的现象
这二者间的张力，所产生的艺术力量正是《金瓶梅》成为经典的重要因素之一
李瓶儿、庞春梅、宋蕙莲皆属于意图未能实现的悲剧性人物，她们所引发人们的同情以及所产生二律背反的张力与潘金莲、李瓶儿相同
《金瓶梅》叙事的伟大就在于它叙述意图的差异性、矛盾性和丰富性，就在于它所造成的意欲的似确定的非确定性，就在于作者理性的意图与叙述中非理性的意图所产生的二律背反现象
作者在把握情色二字时，一方面主张止淫戒淫，一方面主张情之所锺、正在我辈；有的令淫妇命染黄泉，遭到恶报；有的又付于淫妇善良品性，给她们好的结局
故而作品所宣扬的情色观：若乃持盈慎满，则是端士淑女，[④]并未在叙述中得以贯彻，反而令人难以分辨
王六儿的淫乱远在金莲之上，金莲未盈，六儿甚满金莲惨死，六儿长寿，所差只在一孽字，一个作孽，一个未作孽而已，而不是淫乱
就叙述的效果而言，于其说是戒淫，实乃劝善于其说是戒淫乱，实乃主张只要不作孽，为谋生而有失节行为似也无大碍（如王六儿、韩爱姐、贲四嫂、宋蕙莲、奶子如意儿、王三官等）
作者直接表达的叙事意图与故事叙事过程中间接表达的意图存在二律背反的现象，正是叙述意图的二律背反现象使得《金瓶梅》所表现的文化内涵更丰富、更耐人寻味
[1]兰陵笑笑生.新刻金瓶梅词话二十卷[M].台湾故宫博物院藏本.
[2]兰陵笑笑生.新刻金瓶梅词话一百回[M].北京：古佚小说会刊行本.第捌拾陆号.美国哈佛燕京图书馆藏本.
[3]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一百回[M].台湾：里仁书局，2019.梦梅馆校本.
[4]许建平.意图叙事论——以明清小说为分析中心[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
[5]叔本华.人性的得失与智慧[M].北京：华文出版社,2004.p183.
[6] 许建平.货币观念的变异与与农耕文学的转型——以明代后期的市井小说为论述中心[J].北京：中国社会科学，2007（2）
[①]台湾古宫博物院藏本《金瓶梅词话》第82回潘金莲月下偷期，陈经济画楼双美，当潘金莲让春梅与陈济睡一睡，春梅无奈，脱去衣裤，仰在橙上，尽着这小伙受用作者便写道：有这等事，正是明珠两稞皆无价，可奈檀郞尽得钻表现出难以掩饰的艳羡之情，与作者的劝戒意图相背离
[②]《新刻金瓶梅词话》（古逸小说刊行会首印本第86套）第79回，西门庆自王六儿处纵酒淫乐，直到三更天方回，然已酩酊大醉，由小厮搀扶到潘金莲房中，酣睡如雷，再摇也摇不醒，潘金莲从西门庆身上取出胡僧药，还剩下三丸，恐怕力不效，千不合万不合，拿烧酒都送入西门庆口内，醉了的人晓得什么，这三倍的春药是导致西门庆精尽而亡的直接原因
[③]《新刻金瓶梅词话》（古佚小说刊行会首刊本第86套）第100回回末诗：闲阅遗书思惘然，谁知天道有循环西门豪横难存嗣，经济颠狂定被歼楼月善良终有寿，瓶梅淫迭早归泉可怜金莲遭恶报，遗臭千年作话传
[④]《金瓶梅词话》第一回景阳岗武松打虎，潘金莲嫌夫卖风月：说话的，如今只说这情色二字做甚？故士矜才则德薄，女衒色则情放，若乃持盈慎满，则为端士淑女，岂有杀身之祸古佚小说会刊行本第86号（哈佛燕京图书馆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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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作者单位：上海交通大学
刊于《2019（石家庄）国际金瓶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020，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转发请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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