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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宁海】冯雪静 | 隔港两岸人家

 文化宁海 2023-09-17 发布于浙江

大坑塘的水缓缓流经村庄,两岸皆是旗山人家。炎黄子孙,择水而居。每一条河流流经的地方都繁衍着子孙后辈,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息。

河水流经的村庄右岸,住着五六户人家,我们叫它隔港人家。隔港人家的屋子依着河岸而建,但又没有完全靠近河流。各家各户都依着自然存在的秩序,在河边空出一块泥路,放上几块白石条,种上几棵喜欢的树,倒是成了一幅简笔画般的江南水乡美景。夏日的傍晚,男人们赤着身子在河里自由地游泳,小孩们在河边嘻嘻哈哈地拿着毛巾沐浴,女人们在岸边的石板堤上洗衣淘米。苍穹,白云,水浪花,物质贫乏的年代里,农村的生活自带一种古朴粗犷的乡野风情。

隔港人家中有一对O型腿双胞胎姐妹,我们叫她们“圈姐囡”,圈姐囡姐妹比我小四五岁,自小我看着她俩长大。俗人眼里先天缺陷的女孩应该有自卑心理,但这对姐妹花的成长完全出乎众人的想象,她俩过得很自在,很开心。每天放学我穿过她家对岸的马路,总能看到姐妹俩穿着漂亮的裙子在河边的大樟树下蹦蹦跳跳,欢笑不已。这让自小有点多愁善感的我沉思不已,“我比她们身体健全,凭什么她们姐妹俩比我快乐?”我一边往河里踢着小石头,一边努力思考着这个简单又复杂的人性问题,可我煞费心思还是没给这个命题找到最终的答案。多年以后,我听说这对坚强乐观的姐妹花在外地开了家具厂,赚了好多钱,过上了真正幸福美好的生活。

老公长年生病的婉秋一家也是住在隔港,她女儿还是我小学同学。但真正认识婉秋这女人不是因为她女儿,而是婉秋向我爷爷借去过好多钱。爷爷出门行医曾赚来好多钱,但他舍不得给子女,也舍不得给我奶奶,到后来钱财散尽,除了因为他打麻将,另一原因就是将钱借给了婉秋。我不知道膝下二男二女,老公生肾病的婉秋是怎么从我爷爷处借走钱的,但我确是见识过这个女人的三寸不烂之舌。在我爷爷面前,她一口一声: “阿公哦,你知道我家男人是废人一个,家里孩子多,都快揭不开锅了。你的大恩大德这辈子我是不会忘记的,虽说现在我还不上你的钱,但下辈子我还是会到你面前来还钱的。”

我爷爷素来对家人极为吝啬苛刻,但在婉秋动人肺腑的一番言语之下,竟会放弃讨还借给她的那些钱,实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即使后来爷爷年老了,口袋里没钱了,他也没再向婉秋一家去追还借去的钱。我一直想不明白这事,也许我爷爷也有悲悯世人的另一面情怀,只是我们不懂他罢了。

去年隔港人家最大的喜事是宗璋孙子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上了清华大学。出现这么优秀的一个学子,实是我们旗山村的荣幸。说起宗璋一家,上上下下一直多事。宗璋父亲和我爷爷是老麻友。我小时候光景,宗璋父亲和一批麻将客常来我爷爷家闲聚一堂,甚是热闹。只是有一天宗璋父亲牵走了我邻居保哥家的小狗。保哥的二哥知道这事后,气势汹汹直奔向隔港的宗璋父亲家,二话不说将宗璋父亲屋子里的灶头和灶上的锅全敲了个粉碎。宗璋父亲本就患有慢性哮喘病,逮个小狗吃吃也是从别人处听来的偏方,岂不料这事会惹起如此风波,一时气急,郁闷得喘不上气来,当场死去。事后宗璋家及亲眷不愿息事宁人,出丧那天,硬是叫保哥的二哥去灵堂当面跪着拜祭道歉…… 

这是宗璋父亲的事,当年曾闹得全村皆知。多年以后,宗璋儿子考上了大学,后来参加工作跟着别人玩起高利贷。那一年高利贷全翻了,他也难逃其灾,落下了很多债务。与当年老父亲一样,宗璋得知儿子这事后急火攻心,不久也生病死了。他们一家像是被魔鬼诅咒过,父子的命运如此相似。没想到后来宗璋的孙子勤学苦读,光宗耀祖,考上了清华大学,最终将前面三代似乎魔咒过的命运改变了过来。隔港人家中,他们一家的故事一篇又一篇,就像是一本无比复杂的现代剧。

夏日旱季时,大坑塘的河水也有变浅的时候,那是我们小孩最自由快乐的时光。我们拿着竹篮钻到桥洞下兜鱼,什么长江鱼、鲫鱼、红鲤鱼,还有鳝鱼和河虾,鱼儿的种类繁多,数也数不过来。桥上的拖拉机咔嚓咔嚓地从我们头顶开过,桥底下的我们一门心思地快乐抓鱼。

生产队晒谷场东面有一个很宽很深的大池塘,池塘与流经村庄的大坑塘紧挨在一起。遇上雨季或台风天时,常常河水溢过相连的河堤,大坑塘里的鱼就会游入大池塘,因此一年四季池塘里大小鱼儿多多。邻居锋哥是个钓鱼高手,常在池塘里钓到一桶桶的鱼儿,让我羡慕得要命。我叫爷爷帮我做了根钓鱼竿,用面粉做诱饵也来河边钓鱼,可就是钓不上一条鱼。可能是水平欠佳,或者耐心不够。有一次蹲了好长时间终于遇上了一条几斤重的大鱼,在河面上扑通扑通拍打着水花,不断地折腾,急得我手忙脚乱。可能竹竿和绳子力量不够,也可能小孩子的我力气不够,这条大鱼就是钓不上来。后来绳子断了,钓钩随着鱼儿沉至水里去了,自此我不再钓鱼。

爷爷看我心情落寞,从大坑湾山上砍来了一大把小毛竹,拿旧蚊帐做成了十几个布虾兜。一根竹竿,一根细绳,一个虾兜,组合成了完美的捕虾工具。我又重新变得有事可做,快乐无比了。每天放学回家后,我就背着一大把虾兜去河边兜虾。先在蚊纱帐做的布兜上撒一大把米糠或者剩米饭,然后斜着甩向河面上,直至整个布兜浸没至水底。小孩子的我静静地坐在河岸边,像个渔夫老大,聚精会神观望着河里依次排列着的虾兜动静。大概十分钟后,我将上面牵拉着的竹竿慢慢收起,放至岸边。哇,太让人惊喜了,阳光下大虾小虾犹如晶亮的黑白琴键,不停地弹跳着,满布兜皆是。我一一抓至小水桶里,然后再重新在虾兜上撒些米糠放至水里。不到一小时,收获多多,晚上的美食就足够丰盛了。乡野之地,自有一番城里人享受不到的生活情趣。

我家住在大坑塘流经的左岸,与隔港人家相隔一条河。生产队的晒谷场就在我家老屋前面,隔着一条马路。晒谷场西面有几间公屋,还有一片空旷的石板场地。小时候见得夏秋两季这片石板地上晒满金黄的稻谷和麦子,那是村民们最忙碌的季节。而其他空场时候,我们小孩们常常在这片石板地上学骑自行车,或者在堆积的稻草垛里捉迷藏。我就是在这个晒谷场上学会了骑自行车,也因此有了后来骑着自行车到处漫游的年少浪漫时光。

夜幕下,保哥的皮影戏,民哥的大话,草垛里的捉迷藏,就像特别的电影道具,那些记忆犹新其乐无穷的故事都发生在这个充满诱惑力的晒谷场中。一个月光朗照的晚上,村子里迷蒙着静谧神秘的气息,我们几个女孩坐在晒谷场的席子上聊天。晒谷场前面人家的小青哥走了过来。小青哥经常出门在外地混,也不知具体做些啥事,他拿来了几张印花小书签,送给我们这些女孩子。很香很香的,我们爱不释手地拿着从未见过的小书签,欢喜不已。

隔港对面靠近西片的是真民和伟民兄弟家。真民是大哥,讲起大话来一套又一套,特牛逼。兄弟俩家里穷,真民老婆就是被他一口大话哄来的。真民老婆性格开朗,人也直率。每次我和妹妹遇见她,她总会戏谑着对我妹说:“你随便怎么打扮,都还是你姐好看。”我妹常被她说得两眼泪汪汪,后来妹妹从不与我一起出门玩,长大后也不与我亲近。

真民伟民兄弟隔壁一户是当兵的人家,那时能当兵是一件很光荣的事,这家退伍军人归来后有了一份吃皇粮的工作,娶了同村一个漂亮的媳妇,结婚时办得很是风光。我老屋就在他家附近,记得那时我还向新娘子去讨过喜糖呢。

白天里,隔港两岸人家都奔忙在自己的生命线上,只有在傍晚以后,皎洁的月光静静倾泻在村庄里,星星泛着闪烁的光芒倒影在大坑塘的河面上,此时的他们才有空坐在河堤边的石条上,或者聚到晒谷场上,闲聊些村里村外的一些故事。

晒谷场后面兀立着两个生产队的氨水池,是水泥筑造的。在没有什么东西好玩的年代里,这两个氨水池竟成了我们乐此不疲的游乐项目。我们几个小孩每天在几米高的两个氨水池间蹦来跳去。有一次我又参与了这项活动,眼看就要跳到另一氨水池时,却不小心失脚滑落了下来。我的下巴恰碰磕在这个氨水池的顶端边缘,一道道血痕瞬间布满下巴处,还真是说不出的疼痛难忍。可我回家又不敢告诉我妈,怕挨她的一顿责骂。自此以后,我再也不敢在这两个氨水池间蹦来跳去了。在我眼里这两人高的生硬水泥建筑失去了往日里生机勃勃的无限诱惑,变得如此陌生,如此不近人情,如此恐怖。

爷爷看我每天放学后无所事事,有时还惹是生非,他开始给我买来一些厚厚的传奇小说,还有一堆好看的连环画。偶尔叫我帮他晒晒中药,或者用毛笔抄些药书。自此在大人眼里像是野女孩的我开始变得有点文静起来,也慢慢地爱上了书籍的世界……

作者:冯雪静

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中华精短文学会员,简书和《精短小说》签约作家。《我要选择好好地活着》获得第二届“三亚杯”全国征文大赛金奖,出版有长篇小说《与你重逢》,即将出版散文集《我独自穿越人世》。

图片 | 作者提供

审核 | 浩海紫烟

本期编辑 | 平安

文化宁海题字 | 无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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