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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是辛辛苦苦做着小本生意的商人，生意小的解放后城乡管理打倒地主改造资本家时他够不上标准，没有上花名册，但他也倾一辈子积蓄，花费多年，终于足以在城里好地段盖了一个颇具规模的四合院。 四合院从挂着大铜环的两扇大门进去，顶着围墙就是两边两厢房屋。等我六十年代出生后长大了满地跑，妈妈带着我回外婆家串门时，外公早已过世多年，这两厢房屋已卖给外公的两家远房亲戚，每一厢都住着满满一家人。 顺着青石路穿过前面两厢房屋便走到四四方方的庭院。 庭院一边栽着一些花草树木，另一边就是空地，夏天里，几张凉床搭在那里，好几家人晚上乘凉聊天在那儿打发时间。记得一次我给大家说故事，不知道我编的什么鬼故事，大人们一开始还哼哼哈哈应着，等我说完后从凉床爬起来观察形势，看大家已经全部被我催眠睡着了，四下安安静静的，除了蟋蟀时不时叫几声，整片院落就我一个孩子睁着眼睛东张西望。很有趣又很奇怪的感觉，我躺下来看着天空数了半天星星后这才迷迷糊糊入睡。 站在四合院落，左边又是一个厢房，然后隔着一个水泥铺出的井台和一口老井往后去，又是一个家里远房亲戚买下了住着一大家人的屋子。院落的正面是四合院的主体建筑，四个卧室建在摆着八仙桌挂着长幅对联的正厅两边，穿过正厅往后去便是厨房炉灶之类生活区。跨过厨房门再往后走，大门之外后围墙之间，是一块后庭院，在那里，丰盛茂密几乎覆盖整个后庭院，在我今后一辈子梦里萦绕不已永远果实累累的，站着外婆家的无花果树。 外婆家的无花果树，估计有着和四合院一样长的历史。主树径大约有一尺左右，才会走路的孩子两手绕树几乎抱不成圈。算不上参天大树，但树顶已超过了房屋的高度，超过了围墙的高度，有相当一部分长在围墙之外另外人家的院落里。另外人家从不介意，更多是喜欢，他们和我外婆家的人一样，夏末秋初时，从树上摘着地下捡着吃不完的无花果。 对我，无花果树一直是一种很神奇的树。整棵树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甜甜的香味，树叶才新长出时，毛绒绒的摸起来象绿色的绒布。树叶又宽大又美观，怪不得伊甸园里夏娃不听耶和华的话，偷吃善恶树上的果子，还给她的丈夫吃同样的果子，两人眼睛明亮，知道自己赤身露体感到羞耻时，他们拿起无花果树的叶子，用这宽大美观无花果树的叶子，遮挡自己，为自己编出裙子。 特别喜欢妈妈带着我们去外婆家的时候，外婆家除了有许多书我可以抓一本藏在众多房间的一角狼吞虎咽地读完外，最喜欢的就是“打”无花果吃。 一是因为我年龄小，本来就不容易顺手够着成熟的无花果，二来低处的无花果家里其他表姐表哥一边玩着一边也摘着吃得差不多了，所以我要想吃无花果，就得去“打”无花果吃。 后园角落里总是倚墙放着几根长长的竹竿，是让我们用来“打”无花果的。拿着竹竿，先是从茂密互叠的树叶里，找到那种紫色饱满的成熟无花果，然后轻轻地用竹竿碰一下果子后面和树枝连接的地方，扑通一声，无花果就掉下来了。捡起来扑扑灰，洗也不洗就塞到嘴里吃，好新鲜好甜蜜好滋润的果实哟。 到北京上学读书，到美国留学，毕业后走南闯北，心里一直存着对无花果树的情结，梦里一直追逐无花果树的倩影。 一天上班单位组里的同事纳德从家里带来一包无花果给我们分享，那种端重紫色的无花果子，一如旧时我外婆家后院的无花果。我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询问半天他的无花果树的情况，原来纳德妈妈家院里有一颗无花果树，他是吃妈妈家的无花果长大的。等他自己成家买房子后，便从妈妈家的无花果树上剪下树枝自己杆插培养出一棵果树种在自己家的后院。纳德是农业专家，自然知道怎样侍候果树，所以他们家后院的无花果树现在也是“吃不完”的果子。 我和纳德有很不错的同事关系，辗转反侧几宿后，我犹犹豫豫走到纳德的办公室，问他能不能从他的无花果树上，杆插培养给我一棵无花果树。听完了我的外婆家的无花果树的故事，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轻轻地说：“好吧，我来试试。” 隔了一年后的春天，纳德走到我的办公室，招呼我：“带着你的车钥匙，看我给你带来什么了！” 下楼后走到停车场打开他的后车盖，赫然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大纸盒子，里面一坨巨大实沉的泥土，一棵已分叉成型两尺高的无花果树亭亭地站在泥土上. . . 纳德欣然接收了我送给他表示感谢的葡萄酒，他成了我种树的老师也成了我更好的朋友。 我的孩子们也慢慢地喜欢这棵树来，摸着新长出来的绒布一样的绿叶，闻着弥漫开来甜甜的浓郁的无花果香味. . . 我想每个人都有着或多或少美丽的情结。正是由于这些情结，使我们看到许多平凡事物的神奇来，使我们经历许多甜蜜的或痛苦的情感历程。由于这些情结，我们多了许多牵挂，多了许多期待，多了许多流连，多了许多欣然。 而我想感谢的，是岁月给我们系下的这一份份情结，因为它们，我们的人生更丰满果实累累，更像外婆家的无花果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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