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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学老师(二)

 新用户3134eDv6 2023-09-19 发布于陕西

      教我们外国文学的是个年轻的胖乎乎漂亮的可爱的女老师。

      那个时候,她最多三十五六岁。我当时很觉得羡慕:那么年轻,就做了大学老师,真的是太厉害了。

      其实,我们这个外国文学老师,准确来说不应该说是胖乎乎,那应该是一种恰到好处的丰腴。圆圆的脸蛋儿,长长的直直的黑发如瀑布一般随意地纷披着。她走路的时候很轻快,富有弹性,高跟鞋嘎噔嘎噔脆响的声音里蕴含着一种青春,活力和活泼。

      有人说,“裙子是女人最好的礼物。”这个老师给我们最深刻的印象是她对裙子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爱。真的,教我们的那一年里,她都是穿裙子。春天夏天和秋天是讲究得有点儿繁琐的层次折叠的连衣裙(这跟大学女学生穿的简洁大方显身材的连衣裙不一样,明显是一种略微华贵一点儿的裙子。),冬天的时候是厚实些的毛呢裙子,上边是件质地不错的羊毛衫。我大概记得羊毛衫是那种淡黄色的,很洁净高雅。

      在我们学校一众穿戴普通规矩的代课老师里,这个外国文学老师真的是比较洋气的一个。咋说呢,就像一片冬青树中间嵌入一株白玉兰,惹眼极了。不过,我们这些当学生的自然也想得通:教外国文学嘛,自然难免要有点西方人的意味。西洋西洋,不洋火一点儿不洋气一点儿,咋能体现个“洋”字呢?

      我之所以现在还这么清晰地记得这个外国文学老师,是因为我最近几年才发现,自己在外国文学方面简直就是个妥妥儿的小白。——跟老师学习的那一年时间,真的是白白浪费了。我现在真的是后悔死了,当初怎么就那么幼稚那么愚蠢地认定,中国的古典文学,还有中国的现当代文学,就是世界文学的全部呢。是的,上大学的时候,我对外国文学基本就不看,感觉那个离我们太遥远,所谓的外国文学课,也只不过是学校必须按照课程要求开设而已。心理上不重视了,行动上肯定也就不咋样关注了。上课的时候,倒也没逃课,也听讲着,但也就仅此而已。至于老师布置的阅读书目,我连查阅都没有查阅,更谈不上阅读了。我就想不通,我那个时候怎么就把自己跟外国文学隔得那么开呢?我也说不清,只能说那个时候太年轻太幼稚,太愚蠢。“井底之蛙”“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人,总要为自己年轻时候的的幼稚愚蠢和固执买单。我现在就在恶补外国文学,那些网格书,见了就买见了就买。而且,最近读这些书的时候,都是读至少两遍。“不入海,不知海之深。不登山,不知山之高。”如果说世界文学宝库是一个海洋,中国文学仅是一粟。你如果拿现在的茅盾文学奖作品来跟它们比较的话,茅奖作品可以忽略不看,流水账一样寡淡无味,更谈不上什么深度了。不读还好,免得耽搁时间浪费精力。真的,没有一点儿可比性,太肤浅,太粗糙。

      ——外国文学课,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混过来的。

      平时是这样的,考试的时候就麻烦了。考试题除了一些填空选择题以外,大多数大分题都是作品分析。比如,试分析《悲惨世界》里卡西莫多这个人物形象。没读过作品,如何分析呢?比如,从《变形记》谈谈《卡夫卡》的意识流写作特点。比如,请结合《羊脂球》论述一下莫泊桑小说的讽刺意义 。再比如,简述《包法利夫人》的结构特点;哈代小说的语言特色。像这样的题目,即便是你看过作品,也未必能答好,还不要说我这把大多数小说都没有看过的了。没看过作品,就只能把书本上的简略分析背下来了。可是,生硬枯燥的背诵,实在是太难了,哪里记得下呀。所以,结业考试,我简直答得一塌糊涂。

      我也真的是自己作死,外国文学考试还要扎个势,坐在最前排,就在讲桌底下,老师不管低头抬头都能把我圈在视线里。本来,这样的“嘉宾座位”应该是留给那些复习得很扎实又信心满满的女生的。考试前,她们的宿舍真的是挑灯夜战,听说有人那几天不睡觉连续开夜车,就为了迎战结业考试。我也是错误地估计了形势,等我提着油条赶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座位已经占满了,人家都早早儿占了后面的,现在就剩那个“嘉宾座位”非我莫属了。我心里暗暗叫苦,只好硬着头皮坐下来。

      还是外国文学老师监考。她见我落落大方镇定自若地坐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居然还对我笑了一下。那个意思可能是,“你挺自信的嘛!”其实,我自信个辣子,心里就像油锅煎了一样,剧烈地翻腾着呢。那一刻,我居然想到了项羽,真是见鬼了。当然我没着自刎,而是“豁出去了。”

      我“豁出去”的只是气势,实力让我在半个小时后立马现了原形。——我能做的题目已经没有了。面对着那些分析论述的题目,我的眉头都拧成了牛缰绳。我把试卷翻过来倒过去,假装写几个字,就又翻腾。外国文学老师坐在那里,早都看出我的窘迫了。她开始的时候还有模有样地看看试场,等到有人开始胡拧腾,屁股底下的凳子“吱吱”响的时候,她起身在门口转转,给我们的意思是她在那里透透气儿,我们多聪明的,立马明白老师实际上是啥意思了。我就听到后面唰哩刷啦的翻书声音和试卷折叠的声响,可惜我坐在最前头,没一点儿办法。——我居然没带书(其实带书也查不出来),总能厚着脸皮跑后边去看人家的吧?

     说到考试这样的关键时刻,班上的同学们居然踢里夸啦一个跟着一个交卷子啦。我给惊奇的,想不通他们究竟能学得多么好的,还有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就交卷子了。等到剩三个人的时候,我有点慌了,可是,一大片空白卷子还在那里,我不敢胡马虎。终于,偌大的试场就剩我一个人了,外国文学老师坐在那里把头枕在胳膊上假眯,甚至把头钻桌子底下看脚底下,我不会还是不会。我就那么耗着,外国文学老师隔一会儿浅浅地笑着看看我,那个意思很明白:“咋样了?”“还要坚持吗?”熬到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我实在觉得这样耗费老师的时间没意思没价值了,加之我估算分数差不多及格(不过很悬乎,那些分析题老师给的分数稍微低一点儿的话就难及格了),我心一横,就交了卷子。

      我是跟在外国文学老师后面下教学楼的,我半是惭愧半是羞怯地跟老师说,自己把作品也看了,但是不会分析。

      “要多看几遍书,学着分析作品,慢慢就好了。”

      其实,我想说的是让老师手下留情,让我不要挂科。可是,我实在羞于说出口,老师也故作不知,不提这个话。

      回到宿舍里,我真的是惴惴不安。挂科是很麻烦的,要是拿不到毕业证那还不成问题了吗?第二天下午时分,我找到了外国文学老师的房子。——我当时去之前,犹豫了好久。你说如果是个男老师,给拿一条烟,或者一瓶酒。可她是个女老师,咋办呢?后来一想,干脆就啥都不拿了吧。

      外国文学老师两口子都是学校的老师,因为年轻,她们还没有资格住学校的职工宿办楼。他们就在后来女生宿舍前面那里的一排简易平房里面住着。那个平房,我就记得是像现在的工棚一样,红砖墙,上面使着瓦。好些跟她们一样年龄的老师住这里,每家一间。我过去的时候,老师正在房檐下面蜂窝煤炉子上炒菜。旁边几个老师也在炒菜。她们一边忙活,一边聊天。

      “出国的事情弄好了?”

     “好了。”

      “法国还是加拿大?”

      “法国。”

      “啥时候走?”

      “放假就打算走。”

      “你俩一块儿?”

      “嗯!”

      原来,外国文学老师两口子马上要出国了。我虽然不太懂出国有多么好,但是看到她们那个欣喜的样子,我很替她们高兴。旁的不说,学校给她们安排这样简陋的住宿条件,我都觉得不值得留下固守着。

      老师一抬头看到我过来,傻傻的红着脸站在那里,她胖胖的脸上马上漾起一片笑意。“回去吧,安心好好看书!”

      我还没有说一个字儿,老师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她的这句话意思很丰富:学文学,就得抓住阅读。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三十年过去了,我现在才懂得了外国文学老师的这句话。我现在读书的时候,还能记得老师右手拿着炒勺,左手捋一下偏过来的长长的头发,笑着跟我说这句话的那个样子。

      不知道我们的外国文学老师在法国那里怎么样了?她应该都退休了吧?遗憾的是,我这破脑子居然咋都想不起来老师的名字了。

(作者简介:陈启,“南山白丁”,陕西西安人,写作爱好者。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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