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孟玉楼是金瓶里很特别的一个女人。作为商人妇的她性格很像红楼里皇商出身的薛宝钗。 孟玉楼是金瓶众多女性中名字取得像模像样的一个，可见她的原生家庭还算正常，书里也着墨不多地写了她的兄弟姊妹。而金瓶里的很多人基本都没交代其原生家庭，特别是那些丫头、小厮，他们除了有主子给取的一个名字代号之外，其原本的姓氏出身都无法稽考。 孟玉楼的第一任丈夫是一个贩布的商人，叫杨宗锡，积累了不少家产，其资产不亚于当时的西门庆。她丈夫去世后，孟玉楼守寡了一年多，媒婆薛嫂儿就主动上门撺掇她改嫁，并向她推荐了西门庆。 媒婆的嘴，骗人的鬼。作为金瓶里段位最高的媒婆薛嫂儿自然是向孟玉楼夸尽了西门庆的好，那必定是清河县数一数二的高富帅，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能主事的当家娘子。 孟玉楼被说心动了，所以薛嫂儿又赶紧走跳到西门庆这边，向西门庆隆重推荐孟玉楼。西门庆当时才死了第三房妾室卓丢儿，又为刮剌潘金莲烧了一些钱，听说有这等富婆可娶，如此稳赚不赔的买卖，那必须赶紧下手呀。于是和薛嫂儿合计，以孟玉楼夫家的寡妇姑妈杨姑娘为突破口，给杨姑娘一些好处和一副棺材本，让杨姑娘做主，将守寡的侄儿媳妇嫁给西门庆。
搞定杨姑娘后，薛嫂儿又领着西门庆来见孟玉楼，两人一见面就对上了眼。孟玉楼比西门庆想象的更富有更美丽，西门庆正如孟玉楼想象的那般风流博浪，相貌堂堂，一看就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商人。 当杨宗锡的舅舅张四舅闻讯后，赶紧跑来力劝孟玉楼不要嫁给西门庆，劝她嫁给尚推官的儿子尚举人做继室，这样张四舅就能以孟玉楼未成年的小叔子杨宗保监护人的身份霸占孟玉楼老公留下的财产。为了阻止孟玉楼嫁给西门庆，张四舅历数了西门庆这人如何嫁不得，其中也提到了西门庆家里已有主事的正房娘子左卫吴千户家的女儿。可是孟玉楼嫁西门庆已经箭在弦上，没有听进去。她一心只想带着丈夫留下的大部分遗产嫁给她已经对上眼的西门庆。在孟玉楼改嫁西门庆这事上，书里只写了薛嫂儿先去找西门庆，事实上，薛嫂儿找西门庆之前，必然是先找过孟玉楼的，也和杨姑娘通过气的，这样才顺理成章。
孟玉楼嫁给西门庆之后，被专宠了一个多月。此后床戏冠军潘金莲嫁进来，燕尔新婚孟玉楼就被晾在一边了。从蜜月中醒来，她才发现自己真的上当受骗了，这个家里不仅有当家正房娘子，还有妓女出身的二房李娇儿管理财务，现在又有床戏冠军潘金莲侍寝，她基本上就是一个多余的人了。然而木已成舟，此时的孟玉楼后悔无门，只能死死守住自己陪嫁过来的那些箱笼财产。 孟玉楼没有主动与西门庆分享她的财产，西门庆也没有强迫她拿出来，反正人都娶进来了，肉烂了还在锅里。西门庆为了娶孟玉楼，前后花了一百多两银子在杨姑娘身上。最后，孟玉楼又带着所有陪嫁妆奁嫁给了李衙内。所以西门庆娶孟玉楼实际上没有赚到一分钱。有了潘金莲这个热情似火的床戏冠军，西门庆渐渐地也就冷落了孟玉楼。 不久之后，西门庆又刮剌上了李瓶儿，特别是李瓶儿将巨额财产和她自己都托付给西门庆之后，孟玉楼这个人连同她的陪嫁财产就基本被西门庆遗忘了。当李瓶儿几经蹉跎嫁进来之后，又把压箱底的一百颗西洋大珍珠以及花老太监留下的一些限量款服饰拿给西门庆看，孟玉楼就更被比下去了。 当然，孟玉楼好歹是西门庆明媒正娶的妾，为人行事也端庄得体，西门庆还是要给她一点安慰，于是就把家里的财务管理差事从李娇儿手里转交给了孟玉楼。这似乎也是变相解释，当初对孟玉楼说家里缺一个主事的娘子，不完全是骗她的。西门府对外宣称的是月娘身体不好，不能完全操持家务。
西门府里妻妾成群的斗争形势是复杂的。吴月娘的正房地位和李瓶儿的巨额财产都是孟玉楼羡慕嫉妒的，而不得宠的妓女出身的李娇儿以及身份尴尬的厨娘孙雪娥，孟玉楼也看不上，因此在几房妻妾里，孟玉楼选择了和得宠的床戏冠军潘金莲做朋友，一则消解豪门深闺的寂寞，二则躲在潘金莲的后面笑看风云。 潘金莲锋芒毕露、张牙舞爪的恶摆在那里，孟玉楼和她做朋友反而能够躲过潘金莲的爪牙。虽然和潘金莲做朋友，但孟玉楼也不出面得罪其他人，所以她的处境永远是安全的。孟玉楼利用管理财务的职务之便，也利用自己的陪嫁丫鬟和小厮等，精心收集和利用西门府的信息，让自己始终处于坐山观虎斗的不败之地。 在西门家的第一场宅斗戏中，孟玉楼就略施煽风点火，为潘金莲和春梅撕咬孙雪娥助攻。 然而工于心计的孟玉楼没有想到潘金莲和自己的小厮琴童勾搭上了。为了不引火烧身，也为了进一步取得潘金莲的信任和讨好西门庆，孟玉楼向西门庆吹枕边风做了伪证。西门庆需要听孟玉楼对这事的辟谣之词，以正视听，掩耳盗铃，大家心照不宣。孟玉楼必须作伪证，否则事态若闹大了，万一被人攀咬说她和自己的小厮也不清楚，那就麻烦大了。所以，在第二场宅斗潘金莲私通琴童风波中，孟玉楼不露声色力挽狂澜，化解了这场危机。 潘金莲私通琴童还引发了后续的宅斗余波，那就是她和李桂姐的较量。 第三场宅斗是围绕李瓶儿嫁西门庆展开的。吴月娘热烈欢迎李瓶儿的墙头财产，却坚决抵制李瓶儿进门，导致了西门庆没有及时娶到李瓶儿，因而整出了李瓶儿招赘蒋竹山的插曲。潘金莲一再向西门庆进谗言，挑起了西门庆和吴月娘开始了旷日持久的冷战。待到李瓶儿嫁过来后，潘金莲又两面三刀，挑唆月娘和李瓶儿。孟玉楼等到这出宅斗闹得差不多时，出面劝解月娘。之后月娘在吴大舅的劝说下妥协，导演了雪夜焚香祷告求子，与西门庆“佳期重会”复合。孟玉楼次日一早就将这个重磅消息告诉了潘金莲，每个细节都了如指掌。她一边含酸嫉妒一边还是强作大度地组织各房凑份子置酒，庆祝西门庆和吴月娘和好。嫉妒之心，人皆有之。孟玉楼能强作欢颜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有一种顾全大局的大度和担当。
第四场宅斗应该是西门庆刮剌上宋惠莲吧。要不是孟玉楼的一再通风报信挑唆刺激潘金莲，或许来旺儿不会被解押原籍，宋惠莲也不会上吊自缢。可是站在孟玉楼的角度，她是奔着当填房主家娘子嫁过来的，又怎能再容忍西门庆抬举宋惠莲做第七房，平白与他平起平坐，还备受宠爱？宋惠莲之死乃至她父亲宋仁之死，确实与孟玉楼幕后操控潘金莲脱不了干系，但设身处地，孟玉楼又不是完人，她怎么能容忍竞争对手如雨后春笋一茬接一茬地冒出来？ 第五场宅斗便是潘金莲在翡翠轩外偷听到李瓶儿怀孕直至李瓶儿产子。潘金莲对李瓶儿嫉妒到走火入魔。而孟玉楼又何尝不嫉妒，但她总能克制自己，每天端条小板凳上坐看潘金莲撕咬李瓶儿，时不时再煽风点火。 此后便是潘金莲和李瓶儿，吴月娘和李瓶儿、潘金莲和吴月娘的各种明争暗斗。孟玉楼始终处于隔岸观火，坐山观虎斗之中。当潘金莲当着她的面诅咒官哥儿，特别是诅咒她们共同的男人西门庆时，孟玉楼也表示了对潘金莲的不敢恭维。尽管西门庆对她比较冷落，但孟玉楼还是希望这个属于大家的男人、这个家庭的顶梁柱西门庆安好无恙。
孟玉楼也会撒娇、抱怨、嫉妒、耍心机，但总的来说，她不失为一个识大体、重大局的女人。斗归斗，但不能让整条船翻掉，这是孟玉楼的底线，也是她始终清醒的格局。 西门庆败亡的根本原因是他服用胡僧药导致的变态淫荡。孟玉楼在一年到头难得西门庆翻她一次牌的侍寝中，也是坚决抵制西门庆使用胡僧药的。她直接对西门庆说在她这房里，绝不允许使用胡僧药，要使用就到别的房中去罢。西门庆也只得依了孟玉楼，和她就像寻常夫妻一样行天然的鱼水之欢。 倘若西门庆的所有女人都能像孟玉楼这样坚决抵制胡僧药，西门庆也不至于在变态的淫荡中走向灭亡。事实上，李瓶儿、李桂姐、郑爱月儿她们都不喜欢西门庆使用胡僧药，甚至有种厌恶和恐惧。西门庆之前没有使用胡僧药时，他的功力已经很厉害了，也可以说是恰到好处，被李瓶儿称之为“医奴的药”，吴月娘也忍不住在西门庆的鼓励下，叫“达达”或“亲亲”不已。可见那时他的雄风正好。孟玉楼大概也一直怀念刚嫁给西门庆时那一个月的温存吧。 孟玉楼和潘金莲动不动就说“大姐姐也不管管”这样的话，潘金莲这样说，基本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甩锅或挑唆，而一心想要当主家娘子的孟玉楼这样说，又何尝不是真的抱怨吴月娘德不配位？李桂姐、郑爱月儿这些年轻的妓女尚厌恶西门庆使用胡僧药后，那变态的驴行货，而吴月娘作为正房却暗自希望胡僧药和她的壬子日胞衣药正好相配，李瓶儿尽管也受不了西门庆的胡僧药，但她也不敢拒绝，这也是导致李瓶儿妇科病加剧死亡的重要原因。至于潘金莲、王六儿、林太太、贲四嫂这些人能够接受胡僧药，那又当别论，也是她们投其所好的可恨可鄙之处。 总之，单凭孟玉楼敢于拒绝西门庆使用胡僧药，不怕扫了他的兴，也不怕他恼，就凭这一点，孟玉楼也让后世读者肃然起敬。 人无完人，孟玉楼固然也有小女人的心机，甚至也不乏毒辣，但她始终是一个坚持独立思考、顾全大局、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女人。西门庆终究辜负了她，或者说西门庆从未真正认识到孟玉楼的可贵。这样一个端庄贤良的大长腿美女终于在37岁二次孀居守寡的清明节，被李衙内慧眼识珠看上了。当孟玉楼看到李衙内为了自己，不惜被父亲打得皮开肉绽，她被感动得泪流满面时，相信那一刻，她才真正爱上李衙内。
孟玉楼为人处事，总有保留，绵里藏针，不会轻易抛出一片真心。西门庆当初娶孟玉楼主要是冲着她的财产的，但孟玉楼对这份财产看守得很紧。万事讲求你情我愿的西门庆也就没动这份财产，除了嫁西门大姐时用了孟玉楼的一张名牌床之外。这恐怕也是西门庆和孟玉楼之间难以言说的嫌隙吧。也就是说，西门庆和孟玉楼从未达到彻底交心、坦诚相待的地步。西门庆和孟玉楼之间的这种心灵距离，也是他和吴月娘的心灵距离。相比之下，西门庆在其他女人面前，都是绝对自信的。娶来的吴月娘和孟玉楼，终究不如偷来的潘金莲和李瓶儿那么贴心，无论是一穷二白的潘金莲还是富得流油的李瓶儿，她们对西门庆都曾毫无保留地赤诚相待过。 祝愿经历了沧海桑田的孟玉楼在这一次如愿以偿做了填房正室之后，能够守住她和李衙内的这段相差六岁姐弟恋奇缘，这是作者对她的偏爱。虽说吴神仙算得她的命是好的，但谁也无法预料纨绔子弟的李衙内能否坚持初心。孟玉楼和李衙内能否幸福到老，谁也不能保证，但防御能力超强的孟玉楼从来不会让自己的生活鸡飞蛋打。她始终着眼于全局，并有能力掌控自己的情绪，调节自己的心态，这是孟玉楼最值得读者学习的。作为唯一敢于拒绝西门庆使用胡僧药的女人，孟玉楼值得拥有幸福。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