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2 三代人的悲剧

 冬不拉拉 2023-09-22
2 三代人的悲剧
2 三代人的悲剧
2 三代人的悲剧

母亲一死,我的家彻底破裂了。父亲整天住在陈家公馆拉包车,哥哥被祖母接回老家,我象无娘的羊羔, 只好到后宰门跟爷爷、大伯、大娘过活。

在后宰门,大伯开一个小小的豆腐店,爷爷挑担卖豆腐,生活比我家略微好些。一家人住着两间草房,前屋里面还安着豆腐磨,添上我这个新来人,就更显得拥挤不堪了。

自从没有了母亲,我跟着爷爷和大伯过日子, 我好像过早地成熟了。我生来有一双勤快的手,在伯母家依然干从前的活儿,譬如扒垃圾,捡菜叶,努力帮爷爷家共度难关。

在成都街头,我经常看到一些血淋淋的惨景,给我那幼稚的心灵划上新的伤痕。那时候,日本鬼子侵占了大半个中国,他的铁蹄还没有踏进成都。为了配合入侵,他们整天派飞机在成都上空狂轰滥炸,成都马路下修了防空洞,飞机一来,市民们就争着往洞里钻。城里的楼房被炸成一片片废墟,街道被炸成一个个深坑, 大街上经常躺着一具具血污的死尸。曾记得我亲眼看到过这样一场惨不忍睹的大血案:

一次, 敌机又来轰炸,人们躲进了防空洞,并把洞口封好。飞机轰炸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总不见洞里的人爬出来。等打开洞口一看,原来洞口密封缺氧,躲在里面的市民们都已窒息而死。一天功夫,从洞里抬出二百多具死尸,这一夜,成都市灯火连天,哭声震地。

没了慈爱的母亲,走了不成器的父亲,爷爷就是我最亲的亲人了。七十多岁的爷爷颤颤抖抖硬撑着身子骨,成天挑担子上街卖豆腐。他心疼我这苦命的孙女儿, 经常带我上街, 买一点小吃给我,还让人给我做了条花裤衩, 这是我人生中最高兴的事儿之一。

伯母是个刻薄女人,凭空添了我这张嘴,整天 冷若冰霜,常常指桑骂槐。尽管我努力干活,尽量不让他人养活自己,可是她仍然横竖瞧着我不顺眼,有时还想 抡起巴掌打我,可幸亏爷爷经常在身边,她好歹还不敢太放肆。

这样过了半年多,秋去冬来,一场塌天大祸又降临到我的头上。后来,我才知道了这件祸事的触发过程:

那天,爷爷挑担到大菜市上卖豆腐(后宰门菜市), 我因捡垃圾没跟着他去。爷爷把挑子放在菜市口上, 挑子上头有个木托盘,上面摆着油盐酱醋。爷爷的麻辣豆腐在这一带有名,不一会儿,就围上来好多人买豆腐吃。

有一个身穿黄色衣装的警察,前来买了我爷爷的豆腐,吃完后拍拍屁股就要走, 爷爷忙追上前去, 说:“长官,你还没有给我钱哪!”

那警察回过头,冷笑一声,反咬一口说:“怎么?你欠我的那二十块钱,我还没向你要哩,你倒跟我张起嘴来!”

爷爷气得面孔发紫, 白胡子一颤一颤地,大喊道:“胡说,你这是讹诈人!”

那警察被说得恼羞成怒,他又盛了一碗豆腐,“扑”地一下子扣到爷爷的头顶上,嘴里说:“谁吃你的臭豆腐,快还我钱!”

爷爷被烫得头上起了泡, 他什么都不顾了, 从挑子上撤出扁担,就要拼命。可他哪里是这警察的对手,警察用枪托子把爷爷一顿毒打,当场吐了几口鲜血。七十多岁的人了,受这无辜的致命毒打,等拾回家里。不几天就死去了。

伯父东奔西走,要为父报仇。一打听, 那人 是警察队长,他告到警察局、法院,无人受理,反责他欠债不还,跑了一个多月,这场官司终于不了了之。

爷爷惨死后,伯父四处告状,伯母主持着这个家。见了我们,更是整天没好气,不是红眼珠子,就是白眼仁子。我在桌下吃糠咽菜,她在桌上嘟囔,骂我是填不满的无底洞,我只好放下吃了一半的饭碗。

一次,我饿得发慌,回家看看屋里没有人,我看见在西墙上的木板上放着蒸好的豆腐干,我便急中生智,搬过一只木桶,想登上去偷拿豆腐干吃,刚刚摸到手,就见伯母走进屋,太喝一声:“好哇,小贼妮子,你竟敢偷东西吃!”

这一声把我吓坏了, 我“扑通”一声摔在地上,脸擦伤了,篮子扣翻了,熏好的豆腐干撒了一地。伯母更上火了,她拿起扁担,把我一顿痛打。不几天,伯母把我交给了我那不成器的父亲。

回到家里,家里空空荡荡,从此我成了个有家无人管的流浪女。

屋漏更遭连夜雨,船迟偏遇顶头风。没过多久,父亲也被人打伤抬回家里。

父亲康延亭, 三十来岁, 四方脸,长得虎背熊腰。他经人介绍,进了陈家公馆,陈家主人是有名的富豪,那时官匪一家,叉荣升了国民党营长,他有一妻一妾,妻有一儿一女,妾有三个女儿,雇着使婆丫环。他们见父亲年轻力壮,便雇用父亲当他家的车夫。

陈家人丁众多,在人屋檐下当差,更没一点 自由。陈营长出门用车,妻妾抬脚动手用车,儿女们上学用车,而且又不是一条路线,父亲整天忙得脚丫子朝天。

陈家主人抽大烟,父亲给人家买烟点烟, 近墨者黑,渐渐地竟吸上了大烟而且还上了烟瘾。他在陈家呆了八个月,陈家给他的五个月的工钱,他全用来买了大烟。他连累带抽,那健壮的腰身变得佝偻了。

一天晚上, 他给陈营长点烟灯,烧烟泡, 一直伺候到很晚。回到住的小屋里,他耐不住烟瘾,拿出买来的烟膏,一直抽到半宿。第二天,他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 开门一看,是打杂的一位中年女人刘妈,刘妈着急地说:“喊你半天了, 你老醒不了, 二姨太的女儿们等着用车 送 她 们上学呢!”

父亲二话没说,忙去准备车子。只听二姨太在前厅迭声地喊:“康延亭, 你过来!”父亲连忙放下车子跑过去。

二姨太和三个女儿都坐在那里,大女儿才十四、五岁,小的只有十来岁。二姨太指着父亲的鼻子骂道:“姓康的,你是有意慢待我们,大婆子放个屁你闻着也是香的, 我就指派不动你。好哇,你耽误了我的女儿上学,你说该怎么办?”

父亲道: “昨天陈老爷让我点了半宿烟,我实在累了,也不是故意的。我既然伺候不了你们,给我支了那三个月的工钱,我马上走!”

二姨太冷笑两声道:“你还想要钱?你误了我女儿上学,这个损失怎么个赔法?孩子们,给我上去打!”

母老虎一声号令,三个小姑娘如狼似虎,一齐扑上去,抱腿的,抠脸的,二姑娘最厉害, 揪住父亲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扯下一块肉来,鲜血渗湿了衣裳。

父亲疼急了, 胳膊用力一甩, 腿一蹬, 几个小姑娘前伏后仰,都被甩开了。

那母老虎见女儿吃了亏,可气坏了, 她从门后抄起一根铁棍,冷不防照着父亲的下部横扫过去。小面杖粗的铁棍正打在父亲的膝盖骨上,父亲“哎哟”一声,疼得汗珠从面上渗了出来,顿时躺在地上,昏死过去了。

等他醒过来,已被人抬回家里了。原来刘妈是个寡妇,平时就对他有意,这会见他正处在危难之际, 便暗暗求人把他拾回家。

刘妈妈和父亲年岁差不多,高高的身条, 大颧骨、尖下巴颏,她常抽空来探望父亲。她也同样穷得叮当响,虽然对我们没有什么金钱、物质的资助,但那个殷勤劲在我们这个破碎、凄怆的家里增添了一丝暖意。

过了些天,父亲伤势渐好,能下床扶墙走路了, 但从此成了残废,落了个跛脚。

父亲看病养伤吸大烟欠下了债务,一来为了还债,二来为了过瘾吸大烟,便置生身骨肉于不顾, 托人把我卖给刘家公馆当丫环,可怜我这没娘的孩子,仅仅十二块大洋,我就失去了自由的身子,那时我才九岁。

记得卖身契上大概是这样写的:卖主康延亭,因家穷,难以度日,自愿将女儿康小妹卖给刘镇生为奴。小奴一身俱属刘家,打骂处罚,婚丧嫁娶,老弱病死,概无权于涉。特立此据。

就是这张泣血饮泪的卖身契,差点把我送入鬼门关。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