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更好吃的粽子

记忆中，爱吃糯米做的食物好像是个家族传承。记得我的爷爷，被村人口耳相传的一件事，便是能一口气吃下七块麻糍。那种乡下人自己捣的麻糍，块儿大，咬起来劲儿足，跟现在市场上卖的相比，麻糍的力和形，已是相去甚远。

我儿子是个挑食的孩子。不过关于糯米做的食物，比如粽子，麻糍，糍饭，他都是喜爱吃的。关于这些东西，说起来也是我自己爱吃的。如果想要在外面对付一顿早餐，我最乐意的，可能就是买上一个糍饭团。不过记得有一年，我做送报工的时候，吃下一大团糍饭后用力蹬车干活，让我的肚子难受了好半天。从此便对糯米食物多了层警惕，知道是一种其实不容易消化的食物，得悠着点儿吃，不能因馋暴食。

母亲在端午节和过年的时候，都会裹粽子吃。粽子从小就成了我心里有分量的一种食物，然后也传承给了儿子，经常也在摊店里买粽子给他吃。然后，长久没吃粽子的他，有时候便会想念粽子的味道，想要吃，要我买。

我是一个懒散的妈妈，不太爱出门，不太去超市逛，又常常会忘事，总是想起来的时候，却是买不到的时候。大概不久前吧，我想起儿子要吃粽子的心愿，便在淘宝上给他买了一份豆沙的。顺便说一下，只爱吃豆沙粽也是儿子对粽子的要求。

我买东西一向糊涂，不明就里就随便下单，但求完事便不再操心。十几块钱的一份豆沙粽，收货时才知道，原来就是两只小粽子，分量不足半斤重。儿子吃粽子的时候，我便给他算那笔钱账。懂得节俭的儿子也觉得，两口就下肚的小粽子要这么贵，下次别买了。

我想起过年的时候，母亲一定要我拿上的一小捆裹粽子用的笋壳，还在阁楼的橱里躺着，便对儿子说，过些时候就要端午节了，端午节是吃粽子的节，到时妈妈自己裹豆沙粽给你吃。

记忆里裹粽子是一件麻烦事，如果没有一份一定要做的决心，是很难把这件事真正推上日程安排的。所以，自己裹粽子吃，对我还只是一件说说而已的事。

一天在家门口相站的时候，便听隔墙的邻居在说，昨天晚上，他们和某某妈妈去摘裹粽子的芦叶了，摘了好多好多，打算用来裹粽子吃。

某某是我儿子的玩伴，他妈妈便是我的馒头师傅。傍晚时候，儿子送去足球场了，我便过去问我的邻居师傅，她摘的裹粽子的叶子是怎样的，哪里有，如果好用，我也想要去摘点。因为上面说过了，我也想裹粽子吃呢。

热心的师傅一听便放下正吃着的饭碗，给我去看她保鲜在冰箱里的芦叶子，说她们老家就用它们裹粽子，可好吃了。等她吃完晚饭，便提了个水桶陪我去摘芦叶的地方。

天就快黑了，这几天是梅季里的雨天，外面野地里肯定又湿又潮。迟点时间有客户约了要咨询，回头要去足球场接回儿子。我跟邻居师傅说，今天我就去看看是在哪里，等哪天天气好了，地上干燥些的时候，我会在白天自己一个人去摘的。

原来就在高架下的河对面，我常常跑步散步路过的地方。我的馒头师傅是个大忙人，做一份一个月只休息两天又早出晚归的工作。我那隔墙的邻居是两个孩子的年轻妈妈，小的儿子才几个月大。她们偶尔路过这里，便看到了这河对面的一大片的芦苇荡，是可以来摘叶子裹粽子的。而我却不认识它们，又心不在焉，只能看见些路边的格桑花狗尾巴草，不知道这一大片的绿意浓浓，居然还是一大块诗意里的野地，简直感觉像发现了奇迹。

接下来两天天气晴好。第二天晴的时候，记挂着裹粽子的事，送完儿子上学回家，便换下裤裙，在体恤外披上防晒服，戴上手套，帽子，太阳镜，提个购物袋，里面放上两个厚质的绿姿的塑料提袋，出门往芦苇荡走去。

靠近河边的叶子更大些，邻居师傅说过。我小心翼翼地踩过野草，沿着河岸边沿，终于来到了芦苇地里。发现地上还是潮湿得很，虽然不会陷进去，踩在上面软绵绵的，野草又那么茂盛，心里很是害怕。想起不久前和朋友莫去走大松岭，在雨中走着时一条小小的蚂蝗盯在了莫的腿上，把莫吓得花容失色，大呼小叫的情景。如果我在这里遇见类似的事，只能是叫天不会应叫地不会灵，除了等死就是自救。

摘下眼镜和手套，放在袋子里。我用游击队扫地雷的方式，手掰下几人高的苇杆，摘完叶子便和野草一起踩在脚下。只要不是从眼前黑乎乎的芦苇丛的缝隙里窜出一条蟒蛇，蹦出一个妖怪，我相信自己这样一边开路一边摘叶子的方式，会有安全感一些，遇见意外可以撤退得快一些。

只不过呢，我所到之处的野草和芦苇，都成了我双腿横扫而过的敌人，只怕这些生命便在最好的时间里夭折不再了。就像一个如日中天的中年强汉，遭遇了意外或重症，生命便偃旗息鼓了一般。如此一闪而过的念头，便觉得恻隐之心若隐若现，对奉献了我芦叶却被我踩踏的芦苇心生怜惜。放在生活里来讲，断不能做那些消耗他人生命的事，更不能做那支被人消耗汲取又被践踏的苇杆。

一个塑料袋快装满了。够了。我想。不要贪多，够了就差不多了。

回头路我靠着河沿一侧的下坡地上走，猛抬头处发现，几棵杉树中间，夹着一丛高大的芦苇杆，正在河岸边芊芊然地向我而笑。

这一丛芦苇，更粗壮，更高大，叶子更宽厚，又长在干燥方便的河沿地边。

我突然间发觉自己就是那个目不识丁的傻人。丁就长在眼前，高大，雄伟，醒目，而我居然视而不见，钻进阴暗的野地里去，还自以为是个勇敢坚强的聪明人。

看得出我的邻居师傅就是摘的这里的叶子，才说河边的叶子更大。虽然它们的杆上叶子被摘掉了很多，不过，我想摘的话，顶端上，漏摘的还是有很多。而且邻居们只摘去了叶子，没有像我一样把苇杆踩趴了。

不能错过了这更大的叶子。我拿起另一个塑料袋去装叶子。这一次，我只是小心地采下叶子，轻轻又放回它们的头颅迎向天空。一边为摘到了更大的叶子高兴，一边为袋子里小叶子来处的苇杆可惜。

又在路边采下几朵黄色的格桑花，心情美美地回家。

卸下重服，冲个澡，换上干净衣服，后悔出门前没换下早晨才穿的白体恤，如今汗渍粘灰的，要费力来手洗。

洗完该手洗的衣服，去河边刷干净鞋子，站在镜子前看自己，一张脸还是红光满面的，脖颈下火辣辣地生疼。若说夏天要无厌于日，一天天的去烈日下曝晒干活，就算是重装厚裹，防晒霜层隔层的，只怕满大街的帅哥美女，也将成为农夫农妇们的黑黄皱巴的脸。美貌的代价里有没有健康，多少也许会有点吧。

晚上我又跑去问师傅，该如何保存这些摘来的叶子。师傅说要放冰箱，不然会干了，到用的时候就不行了。

我说我的冰箱太小，里面已经满了，放不下这么多叶子。师傅说你就把粽子裹了吧，你反正白天有时间。我说端午节还没到呢。师傅说先裹了吃起来，早点裹早点吃。我想没办法了，总不能浪费了这些辛苦摘回的叶子，得把裹粽子这件事做了。

裹粽子对我是一件难得一回的稀罕事。第二天我便去问女儿爱吃什么馅的粽子，我可以给她送学校去吃。女儿说爱吃蜜枣加肉的馅，不过说吃不吃无所谓。

接下来是双休假日，傍晚的时候儿子的父亲接走了儿子。我先趁有空去跑步一趟，带回了一坨肉。又骑自行车上街，去超市买来糯米，还有蜜枣和赤小豆，打算第二天就是我裹粽子的劳动日。

第二天，我听从邻居的说法把叶子在开水里煮几分钟，然后拿出来滤洗后备用，用高压锅压好豆沙馅，把肉切块腌制在盆里。做一锅女儿爱吃的蜜枣肉粽，再做一锅儿子爱吃的豆沙粽，是我今天的裹粽计划。

和买来的青叶相比，叶子实在不够大。我回忆多年前住浅水湾时，从邻居那里学来的横包粽的裹法，勉勉强强总算把两锅粽子做成了也煮熟了，还送邻居们尝了尝。这样比芦苇杆大不了多少的小粽子，外形就像小半截的甘蔗，送人尝鲜是最合适不过了，绝对是只能尝点味道却难以果腹饱肚子的。我数了数，那小高压锅的一锅粽子，居然有二十五六个。

还剩下一些没用完的肉和蜜枣，我就放在了冰箱里。

第二天的早餐里，便多了一份粽子的味道。我叫儿子也吃一下蜜枣肉粽，儿子吃了后，便说他要吃肉粽，没有蜜枣的肉粽，说棕子里的肉就吃不到肥的。那么特意裹给他吃的豆沙粽呢，他说还是肉粽更好吃。顺便说一下，儿子会吃肉，却极度挑剔，有一点白色的筋皮，就不会放进嘴巴，简直鸡蛋里挑骨头般的吃法。我想起还剩下一些肉在冰箱里，就跟儿子说，妈妈今天可以再裹一锅肉粽给他吃。

早餐后儿子他父亲来带走了，我便拿了几个粽子，又去买了点女儿爱吃的水果，坐公交车给她送过去。回来时走进附近的超市，买了点糯米，打算回家裹更好吃的肉粽。

路上收到女儿的微信，说粽子很好吃，说她的同学也说很好吃。

女儿本来叫我少拿几个，因为她并不想吃，多了吃不掉，我便真的只拿了没几个。早知道好吃要吃的话，就该多拿一些，不过只能算了。

吃完中饭继续裹粽子。儿子觉得更好吃的肉粽也有了。我发现，我很快就裹完了一锅粽子，而且粽子的形状更好看了。原来，裹粽子其实很方便的。

接下来，每天蒸吃馒头的位置，便被粽子代替了。

几天后邻居师傅拿了她做的粽子来给我尝。哇，居然是大个头的，跟街上在卖的样子一模一样。我说你怎么没叫我，你不是说不会裹粽子，怎么裹得这么好看，能裹这么大。师傅说大晚上的不好意思叫我，看着网上百度裹的，他大儿子都说她看个手机就把粽子裹了，真厉害。

真厉害，徒弟自叹不如，望尘莫及哪。

儿子吃了一个，我也尝了一个，是买来的那种粽子的味道，糯米也变过了味儿，很好吃。

我问儿子自己的和他们的，哪个更好吃。儿子说还是自己家里的好吃些。我也觉得还是自己做的更好吃，不知道是因为粽子个儿小，糯米有原味，还是自恋。

我想，儿子终于有了比豆沙粽好吃的肉粽，拓宽了对粽子的喜爱范围。而我呢，终于见识了密密挨挨的芦苇荡，就长在我心不在焉的眼皮底下。

看来，更好吃的粽子，随时在等待着我们去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