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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法兰奇的城市历史系列。保罗是个有趣的作家，写了两本热度很高的书，都是关于中国的——一本是这本写上海的恶魔之城，一本则是写北京的午夜北平。 这个本子的副标题是：日本侵华时期的上海地下世界。 我们印象中的老上海滩，大概脱不出大世界、下只角、黄金荣、杜月笙的范围。实际上，作为当时全球国际化程度最高的超大城市，上海可是诸多势力汇聚之地。 在公共租界、法租界之内，还存在过一个源自欧美各地帮派势力的庞大娱乐业，与上海本帮娱乐业相映成趣，却有隔阂颇深。 这个像是漂浮在上海滩深水之上的泡沫般的拉斯维加斯，一头连着奥地利和德国的音乐舞蹈艺术，一头连着芝加哥黑帮，也真是奇幻无比——另一个我们不曾了解到过的上海滩。 法兰奇关注的，乃是上海这个东亚早期最繁华、国际化程度最高城市的“歹土”——寻找那些鲜能在公开和正规记录中出现的人群，从各地汇集到这个城市中心的难民、流亡者、流浪汉、投机者、过客。他们既不高贵，也不英勇，毫无例外都是骗子。他们称得上是一无是处，全都有可怕的缺陷，也都有特殊的天分。 作者认为，二十世纪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上海，二战中的上海，是当时世界第五大城市，早在上世纪二十年代人口就已经超过350万！在世界城市历史上拥有一段独一无二的历史——不仅是上面所说的鱼龙混杂，更有同时有数十种语言通行，七八种货币在市场上流通，多达十二个国家的法庭，十四个国家在这里有自治领，形形色色的行政、商业机构在这里并立，生活形态的丰富多样程度甚至超越了今天的纽约。 这种丰富性和势力范围的分割，造成了这座面积不大的城市，反而产生了很多各国乃至军阀势力范围之间的“真空”地带，成为藏污纳垢，同时也是最开放最包容，更是完全丛林法则的空间。 在这里，出身贫寒农家的孩子不必像他祖先那样靠薄地艰难维持就能发家致富；出生于美国中西部某个公寓的孤儿，从监狱越狱之后，靠到船上打工来到这里，经营老虎机就能成为百万富翁；某个来自维也纳犹太人隔都的野心勃勃的青年，可以在这里成为赫赫有名的剧场经理。 作者是以两个真实人物的经历来展现这个年代的上海之奇景的。 一个是Joe Farren乔·法伦，当时上海租界演艺界的统治者，以及Jack Riley杰克·莱利，当时上海租界老虎机之王。 也可以说，这个本子就是两个美国人在上海的娱乐业经营史。 杰克·莱利本名法尼·贝克尔，1897年出生于美国中西部的Manitou Springs，父母均是无业者，出生不久就被扔进了孤儿院。7岁这年他逃离孤儿院，跟着运输车队到了丹佛，在夜总会里打工讨生活。 17岁时，他加入了海军陆战队，跨过太平洋来到了马尼拉。1919年他随军驻扎到上海，第一次领略了长江沿岸中国各大城市的风情。1921年退伍后，杰克落地旧金山，和大多数无家可归的退伍军人一样，开出租为生。 一次晚上送赌徒回家，赌徒们发生争执，也不知怎么的就死了一个赌徒。第二天杰克就被逮捕入狱，被判到俄克拉荷马州立监狱服刑35年。 这情节就跟第一滴血差不多。 在监狱中，他继续操练在长江上学会的掷骰子手法，同时苦练棒球技术，成了监狱中的头号投球手。在一次参加比赛时，杰克机警地逃走了。 在逃亡路上，他偷到了一个醉鬼的驾驶证，上面的名字是“爱德华·托马斯·莱利”，于是，贝克尔不再存在，现在变成了莱利。 1926年，杰克再次登船到了马尼拉，就没有再回美国。他开始在马尼拉出入赌场、夜总会鬼混。不过，他不是完全鬼混，他在观察。 他注意到了老虎机这个东西。老虎机最早是美国的Charlie Fey查理·费于1895年改造为商业用途的，其实跟很多发明一样，也搞不清发明者到底是谁，但确乎是查理·费推出了第一台商业机器，随后就跟病毒一样传播开来。 这也是当时典型的美国式发明——简洁、易学、实用，可复制推广性强。可以最简单的构造和成本，激发人最大的乐趣，也是最普遍的乐趣——赌兴。最重要的，杰克注意到，这只是一台机器，摆在有人的地方就能赚钱，无须像赌桌一样聘请荷官，只需要交给摆放老虎机的业主提成就可以。 1930年，在马尼拉又抢劫了银行之后，杰克逃亡到了上海。在上海他首先到虬江路的维纳斯酒吧当保安，在维纳斯结识了一个男舞者——乔·法伦。
虬江路是上海早年污名甚重之处，属于“三不管”地带，掌控这里的主要是犹太人、白俄罗斯帮派和罗马尼亚黑帮。与之齐名的还有法租界里的朱葆三路，被各国流氓们誉为“血巷”。 杰克从乔那里打听到在血巷有一个前美国海军退役人员开的曼哈顿酒吧，这个酒吧老板嗜赌如命，为人缺心眼。于是杰克就使用自己过去在长江上和监狱里练就的掷骰子技巧，设计把曼哈顿酒吧从这个老板手中赢了过来。 这就是他人生中第一桶金。 一帮狐朋狗友如乔·法伦、来自内华达的女流子贝比等都进了曼哈顿酒吧，和杰克·莱利一起经营事业起来。 乔·法伦的营生手段是跳舞和编舞，他长得帅，身材好，到上海来不久就结识了来自维也纳的美女舞者内莉，两人同居到了一起，住在虬江路里那些阴暗、混乱的巷子里的阁楼里，靠给各大夜总会和酒吧排舞，或者陪人跳舞赚钱。 乔和内莉帮助杰克弄到了一批廉价舞蹈团体，把曼哈顿经营得颇有名气，很快，杰克就能够在四川路开设第二家酒吧——莱利的竹屋。 到1933年，杰克已经俨然富有起来，跑到日本找关系给自己弄到了一本智利护照，完全洗白了自己的过去。 他没有忘记老虎机。因为在当时的上海，轮盘赌还受到工部局的禁令，而且轮盘赌也挺高端，并不能完全普及。老虎机倒是没人弄，于是杰克借乔和内莉去马尼拉巡演的机会，让乔帮他从马尼拉进口几台老虎机来试试水。 谁知一下子就火爆起来，几乎仅仅半年时间，到1933年底，上海几乎每个酒吧、夜总会、舞厅都有了杰克的老虎机。杰克的老虎机使用的角子上刻上了ETR的字样，也就是他的假身份名字——爱德华·托马斯·莱利，这些角子甚至于很快就可以在市面上公开兑换现金，成为了上海的一种新货币。 杰克非常聪明地雇佣了一支海军陆战队退役军人构成的保安队，他们既为酒吧提供保护，也可以承担到各处去清收老虎机硬币的职能，还能防抢。 与此同时，乔·法伦也没有闲着，他和内莉一起打造了他们自己的舞团——富丽秀，逐渐在上海打开了名气。乔管理的舞女达到了一百名，同时还招揽了美国的黑人乐团，致力于打造上海最顶级的纯美式演出show。 最重要的，杰克充分利用乔的演艺业务建立起来的中国关系，与杜月笙的圈子建立了联系，由此逐渐进入了毒品圈。杰克利用他在海军陆战队的圈子，打通了美国西海岸的港口码头走私网络，开始另辟一条与杜月笙的青帮不同的贩毒路线。 随后他们就介入到了上海本地的海洛因和鸦片生产网络中。到后来，太平洋东岸美国的毒品，有80%来源于中国的上海——敝号在前年随笔的《宋氏家族》中详细介绍过。 杰克·莱利现在是老虎机之王，他深知，一桌轮盘赌20分钟之内的收入，比10台老虎机一整夜的收入还多。要真正成为“赌王”，还得要能上台面。 介入到毒品交易中，让杰克有了更雄厚的资金，得以开始从上海边缘收购一些小赌场。 问题在于，乔·法伦反对杰克介入毒品生意——搞艺术的还是比较讲清高，另一方面是乔了解上海本地青帮的可怕，他只想做好自己的事，而不是去抢本地人已有的利益。 从1936年开始，美国财政部专员尼克尔森开始致力于治理西海岸的毒品走私。尼克尔森是个意志坚定头脑清楚的人物，在整顿美国国内毒品网络方面颇有成绩。 不过毕竟上海太独特，复杂程度远超美国国内市场。尼克尔森到上海调查了两个月，没有任何头绪，只能借助工部局的帮助，不是从档案和文件堆，而是利用街头巷尾的线人网络打探各路消息，才初步了解到了一个令他惊讶的现实——上海的青帮，与纽约黑帮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很快顺藤摸瓜就找到了毒品来源——在上海的老虎机之王杰克·莱利。只不过他掌握不到任何有力的证据。杰克算是有了个对头。 1937年8月，淞沪会战开始了。在杰克·莱利的眼中，8月14日，由中国政府决策的对日军舰队旗舰“出云”号的轰炸，对于上海是一场灾难。由于当时有台风，云层很低，视野不好，中美空军的第一轮轰炸，两千磅的炸弹都落在了南京路、公共租界和外滩上，炸死居民无数。 出云号不仅毫发未损，还在后来打击国民党军队抵抗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日军侵占上海之后，公共租界成了一座孤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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