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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文学VIP作家: 王立勇专栏】散文║当年护青那些事儿(山东)

 静水深流gk3ddr 2023-09-26 发布于安徽


当年护青那些事儿

 山东 ║王立勇

     
     在四大爷护青的那几年里,李家寨没有一个人饿死,那几年是农村饥馑最严重的年份,这在当时创造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
     前年秋天我在老家照顾生病的父亲,一天晚上,照看着老人睡下后,我便到二大爷家找平儿哥聊天,在闲聊中平儿哥说起了他少年时期护青的那些事儿。平儿哥大我十五岁,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正是十一二岁的半大小子,他全程感受了那段特殊年代的特别的护青经历,下面便是平儿哥对我讲述有关护青的真实故事。
     在我少年的时候,我们的国家正处在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在“大跃进”年代,农业生产水平低,各种农作物特别是粮食产量低,上世纪五十年代,鲁北地区小麦亩产不超过四百斤,玉米不超过一百八十斤,红薯产量高点,每亩能产四五千斤。粮食收获交了公粮后,剩余的粮食加上红薯仅能勉强维持温饱,但是,在“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一天等于二十年”、“赶美超英”、“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口号声中,进入了“大跃进”年代,各个生产队竟相虚报粮食产量,粮食收获后大部分都交了公粮,分到家家户户的粮食少之又少,即使再三节省着吃,也超不出两个月,村民们一年到头累死累活地劳动,也仍然免不了饱受饥饿的煎熬,尤其是人口多、劳力少,又没有稳定收入的人家,更是如此。每年青黄不接的四五月份,是老百姓日子最难熬的关口,往往是粮食刚分到各户,还等不及晾干,乡亲们就在碾子上碾成面,用以糊口。解决吃的问题,是大人小孩每天面对的首要问题,在饥馑严重的年代,一切能填饱肚子的东西都在贫苦农民的食谱之列,能吃的野菜都已挖净了,难以入口的地瓜蔓、皮麻籼,树叶、青草、花生皮、树根、树皮也掺入为数不多的粮食中而吃入肚中,老鼠、屎壳郎等现在看起来恶心人的东西,那个时候也成了难得的美味,许多人由于长时间饥饿而全身浮肿,虚胖的身体,一按一个深坑,由于没东西吃,饿了便大量喝水,造成水中毒,村里已经有几个人饿死了,许多家庭为争一口吃食,父子反目、兄弟反脸、夫妻分家等现在看起来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个时候经常发生,也有为吃东西逼出人命的的事,村西张奶奶因为偷吃了一个窝头,被儿媳扇了两个耳光,老太太一气之下上吊死了。在“卫星”、“火箭”遍地飞的大跃进年代,人们为了活下去,“小拿小摸”便成了特别生活状态下人们必备的谋生手段。在咱大队除了手脚不灵的孩子和手脚失灵的老人,唯有一家中的一人手脚是最干净的,他就是村党支部书记,我的父亲李家勤。正因为有这样一个父亲,我们家的孩子才比别人家更充分体会到了饥饿的滋味。
     秋收前,公社派来了工作员张叔督导秋收秋中,张叔就吃住在我家,每次吃饭都分成两小滩,爹和张叔在小木桌子上吃饭,桌子上有四个窝窝头,一碟咸菜;我和娘以及小妹围着锅台,一人一大海碗可以照见人面星月的稀粥,稀粥一碗接一碗地喝,可就是不抗饥。张叔的饭量好像比爹小,每次晚饭都将剩下的一个窝头一掰两半,分给我和小妹,每次爹都说小孩子又不干活不饿。张叔离开后,娘也嘱咐我以后不要再接张叔的窝头,我每次都是点头答应,可每次看到张叔手里那散发诱人香味窝头在眼前晃动时,就不由自主地快速接了过来。
      转眼到了这年的中秋时节,庄稼人早就盼红了眼,爹和张工作员两人作为这块土地上的头人,不分昼夜地在庄稼地里转来转去,巡查各个地块农作物的成熟情况,张工作员比刚来时瘦了不少,原来白净的面孔现在变的黑瘦,爹的颧骨本来就很高,由于着急上火,近来显的更加突凸,由于缺少睡眠,两只眼睛都布满了血丝。虽然他们克尽职守,“小拿小模”的现象非但没有制止住,反而是到了一年中的极盛时期:高梁还没晒成红米,已大片大片地被揪了头,只剩下直挺挺的青皮秫秸,就像无数个“!”对着苍天惊叹;玉米则像丢失了孩子的妇女,在萧萧的秋风中悲哀哭嚎;谷子前几天还像刚过门的新娘子一样含羞垂首,可在一夜之间它们就像砍了脑袋的冤鬼摇摇荡荡。张工作员和我爹都非常恼火,很快制定出对策,李家寨的四个寨门由村干部把守,每个下工的村民都要接受搜身检查。
      我们李家寨往南二十里就是大山,地处交通要道地带,解放前,南边大山里盘踞着众多的土匪,土匪如果下山,半个小时就能到我们村。为防匪患,许多村便筑起了土围子,李家寨是一个较大的村落,由附近几个小村子合力筑起了李家寨的土围子,筑寨墙的土是由原地挖来的,寨墙下面形成了一道壕沟。东西南北有四座砖拱小桥,每当夜幕降临,附近村子里的富户,或背着细软,或骑着毛驴,或赶着马车到李家寨跑反。入夜,四个寨门紧闭,青壮男丁携大刀长矛守卫在寨墙上,使小股土匪不敢轻举妄动。
     解放后,土匪被消灭,天下太平,寨墙成了历史遗迹。在大跃进中,李家寨寨墙上的土被挖去积肥,寨墙的砖有些被人们垒了院墙,寨墙被人们挖的残缺不堪,已不再是险要,然而每到夏秋,雨水灌满壕沟,水深达一丈有余,村民们仍是从拱背的摇摇欲坠的砖桥上出归。
     这个秋天护青的安排是:爹和张工作员把守东门,另外三个寨门由其他村干部把守。
     哪些把守另外三个寨门的村干部很难尽到职守,也不可能尽到职守,那么多人涌来能挡得住吗?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也不愿意尽到职守,哪些因装着私货而变了形的人群里,就有他们的爹娘兄妹、三叔二大爷、四婶五妗子、七大姑八小姨,在这么个特殊的年代,你把他们的私货从身上搜出来试试,比挖他们的祖坟仇气还大,兔子急了还咬人,你从人家的嘴里挖吃食,无论你挖的多么有理,多么理直气壮,也要咬你的手指头。
     在归来的人群里,大男人们还是顾及一下脸面的,他们大致是在一捆草里裹上一点“那个”,姑娘们永远都是爱面子的,尽管饿魔把人们的羞耻之心追杀的无处落脚,姑娘们仍设法保护自己那点残存的尊严,她们通常惯用的做法是:把两只上衣䄂口扎紧,把最宝贵的东西从腋窝塞进去,两条胳膊便格外丰满。最无所顾及的是中年妇女,她们的人生角色太多,肩负着更重的人道责任和人性义务,任何时候妇女都生活得更沉重、更艰难。这时的中年妇女个个撅着大肚子,像到了妊娠晚期,好像个个都怀了双胞胎。上了年纪的老翁和老太太们,衣服都很宽松,裤脚一扎,从裤腰里装进了“不言而喻”的东西,行走时双腿不打弯,一个个像木偶似的向前移动。严酷的现实造就了扭曲的怪异的群盗图,历史不该回避发生过的一切,它应该以自己的愧泪洒向苍生。
    村民们知道村东门的守将骁勇难缠,便避实就虚,在村寨东边地块干活的村民们,也绕到南门或北门,从哪些稻草人似的守将面前回家。地里的庄稼仍是不翼而飞,爹和张工作员感觉出其它几个门的守将当门神,检查点形同虚设,便和张工作员前往督战,爹督战后,村治保主任马远成战果辉煌,他在巡查中抓住了过去李家寨头号富户,在土改后不久便意外死亡的李家寨唯一的地主马金山。
     这个在土改时被划为地主成分的马金山,一生勤劳待人和善,平时粗茶淡饭,过日子十分节俭,农忙时节和长工一起上地里干农活,农闲时做点买卖,靠祖上传下的家业,以及自己多年的奋斗不断添置家产,通过积少成多,四十多年滚雪球式的发展,到土改时已积累下三百八十亩良田,牛、马、骡等大牲口二十头(匹),大宅子三处,细粮三万斤,玉米等粗粮五万斤,棉花一百二十担,猪羊等二百多头,金银若干。由于马金山乐善好施,在当地人们都称他为“马大善人”。土改后,除给马金山留下极少量家产,其余的比如土地、金银、粮食、棉花、猪羊、家具、房产等都分给了李家寨的村民,马金山也不幸被划为李家寨村唯一的大地主,成了人民政权专政的对象。李家寨土改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马金山又象往常一样,在夕阳即将落下时,头顶着满天的彩霞走向田野,象往常一样巡视曾经是自家的大片田地,他对这些田地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他在这些土地里洒下了无数的汗水,付出了无数心血,以前在夕阳下看到闪着金光的大片庄稼心中就无比舒畅,虽然现在大片庄稼在夕阳下仍然闪着金光,可这些土地现在已经不属于他马金山了,田地里劳作的人们还没有回家,这些劳动者以前都曾经是他的佃户,这些佃户分得了他的田地,分得田地不久又都归到高级社、农业社里头,最终又归到了人民公社。在田地里干活的人们,见了他仍然习惯地称他为东家,他来到了田野深处,走到大粪缸边上,一步跨到缸沿上拉屎,前几天的雨水灌满了粪缸,家产被分后,他心里一直像有什么东西揪着,这几天神情一直恍恍惚惚,就在这时他头脑一阵发晕,双腿颤抖脚下不稳,一下子便仰身跌落到大粪缸中,在大粪缸中他仰面朝天扑通扑通了十几下,头部便沉入了粪水中,他被自家的粪水溺死了。可怜马大善人一辈子积德行善,最后抛下年轻漂亮的二太太,惨死于自家的粪水中,真不知道他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二太太被治保主任抓住先是白天被游了街,游街时她的脖子上用红裤带挂着她的滔天罪行:六穗玉米捧子,一路敲着锣,一路喊着:我是小偷,我没脸,我妄想变天。晚上又在南场院里开了斗争大会。喝罢汤,人们陆续拥到南场院,在场院中央高挂着一盏明亮的马灯,人们三五成群散坐在场院中,马寡妇被治保主任带到了马灯下,她脖子上仍然挂着那六穗玉米,她低着头,泪水满面讲述着她偷玉米的每个细节,认识罪行也很深刻,把偷玉米和企图夺回失去的天堂联系在了一起。
      张工作员总结时说:“李家寨的群众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好的,只有少数坏人妄想变天,大家一定要提高警惕擦亮眼睛,防止他们捣乱破坏,保护人民的胜利果实。
      散会后在回家的路上,人们议论纷纷:“马寡妇和治保主任睡一觉啥事也没了。”
       “该当她倒楣,挨斗谁也不怨。”
       “过去,你就是把她嘴撬开,她也不吃玉米。”
       斗争会开过以后,地里的庄稼还是和以前一样丢失,爹和张工作员一起商讨对策,决定将西、南、北三个路口全用铁丝网封死,只留东寨门进出,从坡里归来的人,无论干部群众男女老幼,在张工作员的监督下,由我爹负责对回寨的人员逐一搜身检查。
     不知是有人组织还是赶巧了,天刚过半下午,太阳还挂在村西的树梢上,村东的田间小道上,便出现了浩浩荡荡的人群,仿佛是来了一支攻城的队伍要把李家寨淹没。可是离东门越近,人们的脚步就越缓慢越迟疑,进而越散乱、犹豫、疲乏和畏缩,终于有人不再前行,而是解开裤子钻进路边的高粱地里,做出要方便的样子,也有的人鞋子里像突然灌进去了小石子,坐在路边田埂上一遍又一遍地敲打着鞋底,所有的人都在观望,谁也不愿当出头的椽子。
     第一个过桥接受检查的是马寡妇,她慢慢来到桥上,走到爹跟前,不用吩咐,自己动手解开了上衣布纽扣,松弛的肚子被夕阳照的通红,爹又捏了捏她的裤腿,爹示意她可以过桥了。接着是几个男人也接受爹的检查,他们多是各小队的干部,他们一边解开充满汗臭味的上衣接受检查,还一边开玩笑道:“轻点抖,别抖掉了身上的虱子,这年头能养活虱子也不容易。”
     进到寨子的人们也不肯回家,或站着或找个地方坐着看热闹,这时没有人过来主动接受检查,双方僵持着。张工作员和爹像两个石狮子立在石桥两侧,爹可能是由于睡眠不好,也可能是由于紧张,双腿微微颤抖,两个腮膀子上的肌肉一阵阵痉挛抽搐,爹作为李家寨的头人,如果在这次检查中败下阵来,地里的庄稼等不到成熟就会被饿急了眼的村民们抢夺的干干净净,作为村支部书记的他就是严重的失职行为,到时候怕是连自己村支部书记的位子也保不住,公社只所以不断派人进驻到村里,不光因为李家寨在全公社甚至全县都是最贫穷最混乱的村,还因为李家寨人多姓杂心散,“刺头多、刺猥多。”如果在这个事上压不住茬子,自己在村子里就会威信扫地,以后自己说话就没有了份量,以后工作也就更加难以开展。桥东边还没有进到寨子的人们,也挤在一起小声商议,他们如果把“私货”扔掉,就会平安进村,但扔掉的不只是私货,如果听任书记检查,以后这个土政策就会形成惯例,至少是这个秋天日子更加难过,本来已经很细了的肠子还要再细,即使这个秋天能勉强熬过,那么明年后年呢,村民们真的是饿怕了,所以不能轻易接受搜身。
     在距离桥东二十米处,有一棵粗大的白杨树,杨树下坐着一群三四十岁的妇女,高大的树上成了乌鸦的领地,几十只乌鸦对着树下的人群惊恐的鸣叫,乌鸦的稀屎不时从天而降,落到树下人的头上背上,引起人们的一阵哄笑,树下的人以骂乌鸦为名,肆无忌惮地谩骂着。
     “挨千刀的,乌鸦屎咋不落到李家勤那私孩子眼里。”
      在这群叽叽叽喳喳的人群里,全村有名的“母老虎”王虎媳妇骂的最为起劲,这时她又想出了“破寨”的高招:“谁到李家勤家放一把火,大家就平安无事了。”接着又引起一阵哄笑。
     这时,只见妈妈朝桥头走来,人们的吵嚷声戛然而止,都把目光集中到她身上,妈穿一件干净的打了许多补丁的粗布蓝色上衣,平静的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不满四十岁的她,已被生活的重负压得微微驼背,虽然我每天巴望着妈妈能从田里给我带点吃的东西,但是今天我却生怕她腰里塞点啥,爹是从来不讲情面的,从妈妈坦然的步伐和坦然的表情,我暗暗打睹妈是没事的。
     见妈走来,张叔微笑了一下,摆手示意妈妈过去,但是妈妈没有走过去而是将脸转向了爹,张叔只好将脸背过去,爹一付公事公办的样子,爹还没有详细检查,就从妈妈的袖口里掉下来三穗玉米,爹气得浑身发抖,用力地推搡着妈妈。现场一下子炸开了锅,有人扼手惋惜,有人瞪着迷惑的眼睛,有人惊得张大嘴瞪圆了眼睛,有人幸灾乐祸拍手跺脚,张叔一时手足无措,只是说:“老李,这,这,这,”
     爹气得说不出话来,狠狠打了妈妈一记耳光,血顺着妈妈的嘴角流到了衣襟上,又顺着衣襟流到了这块多灾多难的黄土地上。妈妈擦了一下嘴角流下的血,踉跄着走向张叔:“张同志,今天就抓我一个坏典型够了吧,我这就回家做饭,晚上就开我的斗争会,叫大家伙快回家吧,不分男女在身上摸来摸去多难看啊!”爹不等张叔开口说话,抢过话头说道:“杜秀芝我轻饶不了你!”说着一脚将妈妈踹倒在地上。
     当时,看到这种情形,我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妈,你为什么那么傻,爹,你为什么那么狠。
     夕阳大概不忍再看这人间戏剧,丢下几片替人间害羞的红云,悄然在地平线上消失了。李家寨上空升起了缕缕炊烟,没有风,烟很直很高,颇象古时边关告急的道道狼烟。蝙蝠在农舍上空翻飞叽叫,昏鸦的噪鸣逾加声嘶力歇。此时,王虎家十岁的大女儿抱着嗷嗷待哺的弟弟靠近桥头。她在桥头一边寻找妈妈一边扯起噪门呼叫:“妈呀!来富饿了,快回来喂奶吧!”
     女孩焦急的呼唤和婴儿尖厉的哭声在这暮色苍茫的时分显的格外撼心裂魂。立时,哭喊声唤起了她的母性和“虎劲”,王虎家无所顾忌、骂骂咧咧向桥头走来。
      “李家勤,甭看老娘肚子鼓鼓的,老娘又怀孕了!我怕你对别的女人摸摸索索不过瘾,今天老娘就让你一饱眼福!”说罢,一下子将裤子褪到了脚踝下:“李家勤你过来搜吧!”爹和张叔见此情景,忙转身躲闪,这时靠近桥头的近三十名妇女借此机会快速涌过桥头,待爹和张叔稳住神,回头时刚好拦住从桥上经过的张风兰,张家在李家寨是一个大姓,有一百多户,家族大人多说话就硬气,何况今天还有三个打铁的哥哥在场,张风兰外号“小辣椒”,在村里平时人们见了都让她三分,见爹把她拦住,便斜眼撇嘴地说:“怎么着,看我们张家土软好起(欺)啊,你今天动我一下试试!”张风兰啐了我爹一口有恃无恐地说道。爹也上了犟劲,拦着她不放,张风兰抬手给了爹一巴掌,爹扯住了她衣襟,张风兰用力一挣,“嘶拉”一声,衣襟被扯烂,那时农村妇女不戴胸罩,两只乳房露了出来,张风兰当着众人面前,不堪羞辱,哇地一声趴在地上大哭怒骂,张老大见妹妹受此凌辱,一把扯掉上衣,怒目圆睁向爹逼去,爹虽是牛气十足男人,这时也六神无主,木然地看着趴在地上哭嚎的张风兰,张老大后面,张老二、张老三和在场的其他张氏后生们也一起怒吼着向爹逼去,张叔见此情景一跃跳上桥墩,大声喊道:“大家别动李书记,这件事由我负责,要打打我!”张老大对张叔当胸一拳,将张叔打入桥下的水里,众人将爹围住七手八脚将爹打到在地,张家三兄弟将爹抬起,张老大喊着号子一、二、三,将爹扔到桥下。众人一看事情闹大,一哄而散。
     待我扛着竹杆准备救人时,爹和张叔已经先后从水里爬了上来。张叔顾不上说话,站在桥头上吐了几口污水,摇头苦笑了一下,拿着湿漉漉的上衣向着公社的方向走去。
     本来晚饭后要开妈妈的斗争会,但爹发高烧起不了床,迷迷糊糊中口里喊道:“马远成让杜秀芝低下头!”
     三天后,县里来了带枪的人,将张家三兄弟带走,听人说张家三兄弟在县拘留所推了半个月的磨。
     落水事件后,爹和张叔不再直接到桥头参与搜身检查,将这一责任重大的差事,托付给了四大爷和一个年轻的后生,四大爷已年过五十,一生未娶,独自一人生活,四大爷在坡里搭了窝棚,窝棚是用马架子搭起来的,先用四根圆木绑了两个交叉架,将一根四米长的园木支在两个交叉架上,就形成架了一个稳定的马架子,在架子横梁上一字排开高粱桔捆,后面用高粱桔封死,前面留能过一个人的口封严,在搭好的三角棚顶端,篐上一层秫秧草,在秫秸外面罩上一层塑料布,塑料布外再围了一层秫秸,这样,一个密不透风,遮霜挡雨的马架子窝棚便安排停当,窝棚的地面上,先是铺了塑料布,又铺上了半尺厚的秫秧草,睡在秫秧草上,干燥柔软,一躺一个窝,越睡越暖和。四大爷晚上就住在搭有窝棚的庄稼地里,他每过一个时辰巡查一趟,一晩上能轰跑三四帮来偷青的外村人。四大爷和后生毎天站在桥头上,每天桥头上放两个油筐,村民们从桥上回寨时,四大爷便在桥头上一遍又一遍地喊到:“都是庄里乡亲的,我就不一一搜身检查了,全靠自觉,有那位不经意夹带了庄稼的,自己拿出来放到这两个油筐里,就可以回家了!”于是就有妇女从衣䄂里掏出两穗玉米放进油筐里,然后过桥回家,也有青年从捆着的草里模出两块红薯放进筐子里,四大爷也不说什么,摆摆手让他们回家,每天都收缴两大油筐的私货。四大爷在桥上护青,一干就是三年,虽然村民们还是忍饥挨饿,但是李家寨再也没有饿死人的事情发生。 
      一天晚上,四大爷在庄稼地里巡查时,碰到了在玉米地里偷掰玉米的张大妈,平时心善如佛好面子的张大妈,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也不会撇下孩子,半夜出来偷玉米的,四大爷说:“我权当什么也没有看到,你放下篮子回家照顾孩子吧!”
      平时遇到再难的事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的张大妈,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谁无孩子,谁无老人,有谁愿意因为偷把粮食而毁了一世清白,但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可怜的孩子被活活地饿死啊,那样将来到了那边,我怎么和他们死去的爹交待啊。”说罢丢下篮子哭着回家了,张大妈走后,四大爷挎着篮子,作贼似的,像他自己做亏心事似的,偷偷溜到张大妈院墙外,将一篮子玉米从院墙外,一个个扔到了张大妈院子里。
      三年后,四大爷死了,四大爷是饿死的。四大爷死时无儿无女,无一亲戚朋友,但是出葬那天全村人都来为四大爷送葬,在送葬的队伍中,许多人痛哭失声。在四大爷护青的那几年里,是农村饥馑最严重的几年,外村有许多人因饥饿而死,而李家寨村除有许多人因饥饿生病外,没有一个人饿死,在当时还真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

【作者简介】王立勇,1963年9月岀生,山东博兴县曹王镇人,机关工作人员,热爱文学,近年来先后在地方报纸和网络平台上发表《老王家的教子经》、《我的父亲》、《家乡的小树林》、《雨天》、《王海石桥感怀》、《思念》、《凤阳桥与青龙街的传说》、《陌生的家乡》、《秋天的回忆》、《射日英雄传》、《悔恨的泪》、《枫叶红了再相见》、《邂逅》、《被偷走的大学梦》、《难以忘却的记忆》、《善意的谎言》、《路标》、《小清河春韵》、《最后一票》、《高全甲》、《善良的侠客》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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